“诸位,谁还来?!”
    一众土官们听得小公爷的这话,不由得面皮瞬间涨红!
    输人不输阵啊,芩猛这败的太惨了。
    而且还是偷袭之下被人直接按地上摩擦,忒跌份儿了。
    却见这些个土官们不约而同的将眼神瞟向了一个人,这人身着壮家黑蓝短打。
    虽个子不高却身材壮硕,皮肤黝黑双目凌厉如莽林猎豹。
    他看起来三十出头虬髯满面,整个人坐在椅子上却不失沉稳。
    腰间别的刀亦很特别,小公爷一眼望去便眼神肃然了几分。
    这把刀没有护手,却瞧着极为厚实、宽大。
    这是壮家昂拳“纷撒”,不是一般人敢佩戴和使用的。
    只要是征战多年之地,必会诞生各路拳法、刀枪用法。
    桂西此地由秦代始便多有征战,他们衍生出来的这套拳术便是“昂拳”。
    亦被有些壮家人叫做“军拳”,至于它的起源众说纷纭。
    陈州同得知小公爷要来桂西,自然是给他提前做了功课的。
    尤其是这“昂拳”,他曾着重讲解。
    昂拳,其形制更类似于后世的泰拳。
    且他们保留着严格的“拜师式”,这与泰拳的“拜师拳舞”极为相似。
    但他们又多了“上马式”及“打马式”,这是用在出征式上的。
    在拳术方面多重膝、肘重击,同时保留头撞甚至撕咬的攻击方式。
    在兵刃方面,则是可以从狼兵的记载上看到有“刀盾”、“长枪”及“双刀”。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最为重点也是最为神秘的便是“纷撒”。
    “纷撒”不仅是一种刀法,同时也是指一种刀。
    这种刀便是佩戴在这位壮家土官身上这把,它也被叫做“长老刀”。
    能佩戴它不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这同时亦是说明此人的“纷撒”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否则是不敢带着“纷撒”上战场的,佩戴“纷撒”就意味着你将以“纷撒”对敌。
    并且还得作为先锋冲在前面,实力得能服众、得压得住。
    “南丹莫继恒,请将军赐教!”
    果然,是这矮壮的汉子缓缓的站了起来。
    按在刀柄上的手亦收起,对着小公爷便是一个抱拳。
    “南丹莫氏?!”
    小公爷轻轻的挑起了眉,望向这汉子有些意外。
    这汉子似乎更意外,点了点头恭声道:“愧对门楣,正是莫氏门内不肖。”
    莫氏啊!算下来可是这桂西最大的土官家族呢。
    张小公爷望向这莫氏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的复杂。
    根据根据《宋史》、《明史》结合《庆远府志》等古籍的记载,莫氏很早就归顺中原王朝了。
    初代莫氏土司莫洪燕,宋开宝七年受封。
    直至大明洪武初年,曾受元封八仙屯千户职莫保被罢迁居曾有短停。
    但永乐二年陈公宣起兵造反,攻县治,烧官署,县宰苏宽弃城而逃。
    其时莫保玄孙莫敬城率土兵部族剿灭陈公宣,后再次被推为土官。
    所以这南丹莫氏的莫继恒能配上“纷撒”,而且得这些个土官们的“目推”不是没有原因的。
    一则其家族声望摆在那里,论资历、论辈份都够。
    其次,他正值壮年又有“纷撒”的本事。
    若是连他都败了,这些个土官们真就再没有挑战之心了。
    “请。”
    小公爷缓缓的站了起来,对着莫继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名可以作假、身份可以冒充,甚至文都可以抄。
    然而功夫这种东西,就是实实在在的。
    站上了台你能打就是能打,打不打、打不打得过一目了然。
    台上刀出鞘,让一步非死即残。
    三日月宗近,这柄足利家的名刃被足利鹤小姐姐隆重的递交到了小公爷的手里。
    缓缓的走出了府衙的大门,后院里的一块空地成了临时的演武场。
    土官们摒息凝视,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小周管家手按刀柄,边上的张家老亲兵们默默的握住了手上的长弓。
    “得对我有些信心呐!”
    看到了家人的动作,小公爷微微一笑:“他们不动,你们别动。”
    说着,走到了场中对着莫继恒微微拱手。
    “战场无父子,擂台无尊卑。”
    玉螭虎的脸色渐渐的肃然,对着莫继恒点了点头:“手底下见真章罢!”
    莫继恒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站到了玉螭虎的对面缓缓的一抱拳。
    “咄~!”的一脚,弓马前踏嘴里发出“哼~!”的一声。
    在边上已经躬身随时准备出刀的妙安小姐姐,那双漂亮的杏眼微微眯起。
    “是好手!”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这一脚塔马和那出刀摆出来的架势,那就见功夫了。
    相比之下小公爷却没有那么大的动静,眼见他呼吸平稳单腿缓缓画出半圈。
    随后身子微微向下压地前俯,一手扶住了刀鞘下压。
    另一只手则是虚握刀柄,整个人甚至有些呈现出低矮状。
    那双丹凤桃花已然眯起死死的盯着莫继恒,呼吸开始变得悠长延绵。
    莫继恒身体微微前挪,手上的刀式不变、身形不改。
    只是呼吸更加的沉重,双腿挪动的极为慎重、缓慢。
    那双豹眼不断的闪过精光,却没有出刀。
    玉螭虎丝毫没有动弹,甚至连目光都没有闪过过半分。
    这边上的都是各种好手,哪怕是那些土官们也是家学渊源。
    所有人都摒息凝视不敢说话,死死的盯着两人的动作。
    如此场面他们可都不曾见过,莫继恒那手“纷撒”在桂西也是声名赫赫。
    但几乎没有人见过他使,有人挑战过。
    前去找他茬儿的人,闭门后再没能活着出来。
    平日里也不曾闻他在家中练刀,所以到底这莫继恒的“纷撒”练的如何无人知晓。
    他们所不知的是,这“纷撒”之所以叫“长老刀”也是有原因的。
    这不仅仅是一套刀法、一把刀,一个身份这么简单。
    它实际上还有一套祭祀的功用,练这套刀就相当于继承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这个位置,叫“道公”。
    壮家好巫尚鬼、崇祖敬天,从久远的年代起几乎村村寨寨皆有“道公”。
    而莫家之所以被驱逐都能够拢起人手,去平叛、去出兵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们家实际上继承的还有一个“道公”的身份,这个身份的号召力在一部分村寨是极强的。
    关于他们家的这个身份,其他土官们亦知晓。
    只是他们不知晓的是,道公这个身份继承的“纷撒”刀实际上还是一套祭祀礼。
    练刀,只挑子时。
    位置必须是山巅,红绸缠头、焚香撒酒祭拜天地鬼神。
    还需祭刀念咒,才可起舞“纷撒”。
    而“纷撒”本身则是有这一套口耳相传的口诀,几乎都是父子传承外人不得而知。
    “呼哧~呼哧~!”
    莫继恒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了,他的面皮也在逐渐的涨红。
    手上的刀式虽然依旧不变,身形则是不断的向着小公爷缓缓的挪去。
    然而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不足一刀,所有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此一刀不出则如雷隐九天。
    一旦出刀,必是石破天惊!
    那一刀之下便分胜负,而这一刀……
    究竟是谁出?!
    “呼~!”很快的,莫继恒给出了众人答案。
    那道乌色的寒光猛然斩出,一道残影甚至让人看不起刀的轨迹。
    大部分在场的人只是眼前一花,他们便瞬间在玉螭虎与莫继恒两人之间看到了一团炸起的火花。
    “当~!”的一声脆响,莫继恒脸色惨白定在当场。
    他的手在不住的颤抖,整个人丝毫不敢动弹。
    因为他的颈项间一柄长刀如同毒蛇一般,横在了那里。
    “呼~!”所有人长叹出一口气,胜负已分!
    尽管这里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们两人是如何交手的。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莫继恒,败了。
    却见那如同毒蛇芯子一般,寒光闪闪横在莫继恒颈项间的长刀被双眸冷然的玉螭虎缓缓收回。
    莫继恒这才吐出一口气,用那不住颤抖的手将自己的“纷撒”归鞘。
    “莫某输了,将军好身手!”
    没有如同刚才那二十锒铛岁的土官一般的耍赖,莫继恒很光棍的认输了。
    那些个土官们闻言不由得脸色灰败,莫继恒这一败谁还可堪一战?!
    “不愧是莫家的人,这一手‘纷撒’果然厉害!”
    玉螭虎这个时候脸上的肃容才缓缓敛去,换上了一丝的笑意。
    “这身手只在桂西呆着,太过可惜了!”
    这话别人听不出韵味来,若是莫继恒还听不出来他就可以去死了!
    京师来的这位漂亮又厉害的小将军,分明是要抬举他啊!
    “蛮荒野人不知礼数,还请将军万万恕罪!”
    莫继恒赶紧后退两步直接一个大礼拜下,脑袋在地上杵的“砰砰”作响。
    “但凡将军差遣,莫继恒刀山火海亦敢闯一遭!”
    在边上的土官们见这莫继恒居然怂的那么快,不由得心里一阵卧槽尼玛!
    好你个莫继恒啊,好歹你也是咱们桂西诸土官中的头面人物啊!
    这特么忒不要碧莲了罢?!
    “将军还请放心!我江州黄氏世代为国朝尽忠,必不惜命效死!!”
    没等他们反映过来,江州黄氏的那位跟着马上就拜下了。
    那尼玛狗脸上尽是谄媚丑不要碧莲的笑,这直接叫土官们悲愤欲绝!
    敲里吗!好歹喊上兄弟们一起啊,你们这是吃独食儿啊!
    “将军!我恩城赵氏可是为国朝尽忠多年啊!……”
    敲里吗的恩城赵氏,你们这特么叫上大家伙儿啊!
    “哎~!都是自己人,练练手而已!那位芩猛,放了罢!”
    小公爷笑眯眯的摆了摆手:“诸位,也都是我国朝的忠臣呐!”
    却见这些个土官们七嘴八舌、三三两两谄媚的凑上来,对着小公爷纳头便拜。
    芩猛亦被黑着脸的张家亲兵们给放出来了,尽管他们很想砍了这小子。
    如此情形下即便是有些个头人们心有不愿,也不敢表现出来。
    比如那位芩猛,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但终究是咬着牙随这众多土官们一并拜下,只是眼中的怨毒、阴狠只有当脑袋杵在地上才可见到。
    小公爷哈哈一笑,将刀递还给了足利小姐姐。
    让这些个土官们赶紧起来,然后着小周管家去安排酒宴今日便与他们吃酒。
    然后言说自己方才动手浑身是汗,回去洗漱一番再与大家见礼。
    土官们赶紧躬身请玉螭虎自便,亦说自己要回去洗漱一番再赴宴。
    双方就这么其乐融融完全看不出来,刚才还剑拔弩张。
    更看不出来这些谄媚的混蛋们,方才还要跟小公爷过招试手。
    笑吟吟的将他们送走,妙安小姐姐和足利鹤送着小公爷回到了房间。
    “公子,您这一手可厉害哩!”
    妙安兴奋的脸色一片潮红,那简直比自己出风头更高兴。
    只是说着,又扁了扁嘴:“只是婢子方才发现,那什么什么土官好像眼神儿不对。”
    “芩猛?!”
    小公爷微微一笑,对着正在帮自己褪去衣裳的妙安小姐姐问道。
    “婢子可不记得这些蛮人的名字,只是那人的眼神很让婢子生气!”
    妙安小姐姐可记得那年少土官的眼神,想到那眼神她就想抽刀宰了他!
    我妙安可是你能如此看的么?!
    若不是担心坏了公子的事儿,方才就斩了你!
    “放着他,还有用。”
    小公爷笑眯眯的捏了把妙安的俏脸,轻声道:“放心啦!他敢瞅我妙安姐姐,回头就收拾他!”
    “嗯~!”
    妙安亦是开心的点了点头,边上的足利鹤则是笑眯眯的没有点破自己夫君所想。
    其实此举就是看看这桂西,到底有多少人忠于国朝。
    这些个土官们都不是自己来的,带到了这里的土兵算下来好几千人。
    而小公爷出现时带着的黔州兵马并没有那么多,他们还得陆陆续续的赶来。
    黔州兵又和这些土司们手上的狼兵相去甚远,恰逢此时滇南大乱。
    小公爷很想看看,有没有其中的野心家想要借机起兵。
    还有那些个卫所,现在各桂西卫所的将校们一部分正在赶来。
    他们肯定也知道小公爷是来整顿军伍的,如何整顿?!
    必然是以黔州为模板,若是如此则他们手上那份可以父子传承的军职可就没了。
    所以……折辱了土司、又要整顿军伍,他们还腚眼儿不干净……
    会怎么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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