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顾氏富比王侯,整个顾宅无不透露是金碧辉煌,层楼叠榭、琼楼金阙令人目不暇接,碧瓦朱甍、雕梁绣柱叹为观止,更不论期间数不胜数的古玩珍奇。

    颜黎并未直接按照顾十六说的直接回清楼,而是漫无目的在顾宅逛了番,画阁朱楼、飞阁流丹简直是神工意匠,看得她眼花缭乱。走了有些累了,颜黎寻了一处清净地,坐在石头上休憩,身后是郁郁葱葱一人高的灌木丛,正好挡住她的身形。

    “一段时间没见姐姐,可想姐姐了。”灌木丛后忽然传来女婢轻笑声。

    “我也想的你。你在陈郡殷氏过得可好?”另一女婢语带忧心说道。

    “多亏姐姐先前教导,近来我机灵了些,打骂少了些。”

    “今日,我瞧了下筵席,你家郎主也来了。”

    “恩。听夫人说趁着临川王和永阳王都在,郎主是想和你家郎主商议,把六娘和十六郎的亲事定了。”

    “你家六娘熬了那么多年,终于是要嫁给我们十六郎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家殷夫人如果不是六娘的姑母,六娘就是再熬十年,我看十六郎都不一定会点头。”

    “他们门当户对,迟早的事。”

    “我们郎主想着明年开春就把六娘的亲事给办了。”

    “这会儿这么赶。”

    “能不赶么。你不瞧瞧六娘都多大了,郗夫人都急死了,就怕十六郎不肯,又拖了六娘。”

    “我们十六郎心善,对夫人百依百顺,肯定会应了的。如果六娘嫁过来,你也可以跟过来了,这样我们不是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对啊对啊,不过我对顾宅不熟,以后你可得多提醒提醒我,免得我出差错。”

    “那是自然啊,走吧,溜了一会,该回筵席伺候着,没准还能听上我们家十六郎应允呢,赶上好事,沾沾喜气。”

    “姐姐头上落了叶子,我帮你拿掉。”二人相互拍拍衣衫,整理了一番,携手离去。

    女婢是说明年开春,顾十六要娶殷子昔,一群人正在水音院里商议娶亲事宜。吴郡顾氏与陈郡殷氏强强联姻,无论与哪一家族都是如虎添翼,何乐不为。区区三千金买她离开顾十六,她殷子昔确实赚了,还了顾十六一千金,她颜黎也还赚两千金。常言道:情场得意、赌场失意,情场失意、赌场方得意,果然不假。

    没了闲逛的心思,颜黎就回了西厢房,四处找了找顾全,也没见人影,也不知去了哪儿。无所事事,她便弹起琴,无奈途中弦断,她拿起书册看书,无奈书册频频落地,浑浑噩噩地在房内一待就是入夜。

    门外仆隶敲门送来汤药,颜黎这才想起东厢房那位,今日还有事未办。她洗了洗脸和手,整了整仪容,独自一人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外无人看守,张公此时应是腹痛发作,料想应该是去请医者了。颜黎推开房门,张公果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远水解不了近渴,医者到你这也得一两刻钟。我配的药,你若信,就把药吃了。”

    张公翻进床内,背对颜黎,蜷缩在床上,额头豆大汗珠直冒。

    “你信不过我,也在情理之中。我识得你,张长卿,南令先生,曾任国子学讲读官,因涉孔信之案被免官职,招来牢狱之灾。”

    国子学为传道授业解惑之地,只有士族贵胄子弟方可读得。张公曾在国子学曾教育过南燕诸位殿下与江左顶尖盛门子弟,顾十六、陆十郎、殷七郎、郗四郎都是他曾经的学生。

    “孔信之案已了结多年,我已沉冤得雪,你重提旧事起有何用意?”

    “我欲与你做份交易。”

    “你无权无势,有何值得我去交易。”

    “值不值得,我一一说来,先生大可细细斟酌。眼下先生疼痛难忍,恐熬不到听我细说便要昏厥。先生,年事已高,何苦与自己身子过不去。这碗汤药我为十六郎而送,先生可承了顾十六的情,不欠于我。”

    张公转过身来,翘首仰视颜黎,脸色苍白,额冒大汗。

    “我为先生试毒,先生,可看,是否能食用。”颜黎当着张公的面,将银簪放入药碗,银簪一成不变。

    “拿药来。”张公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当年多亏顾十六为先生翻案,先生才留得一命。敢问先生,十六郎在你心内有几分重?”

    “自是重于自身。”张公心想这小郎搬出当年之事,应当是要他记住十六郎的情,通过十六郎之口,再让他同意留下她。

    “自我入了清楼,先生一直厌恶于我,我若自请离去,先生可是欢喜?”

    “自是欢喜。”果然不出所料,这小倌要以十六郎的恩情来要挟他。

    “我要先生应我一事,我才能离去。”

    “应不应得,说来听听。”

    “我要先生为我引荐,入宫谋职。”

    “入宫?”张公狐疑地看了看颜黎,见她镇定如常,不似玩笑,“你看上了宫里的哪个职位?”

    “与先生此前一样,讲读官。”

    “你好大口气,你何德何能能教得了贵族子弟。”国子学是南燕顶尖学府,他一个小倌口出狂言,竟然自不量力,要去国子学。

    “先生只管应不应,胜任与否,是彦离的事情。”

    “堂堂吴郡顾氏填不了你的胃口,你还要去宫廷。这高处不胜寒,若是不慎摔下,死无葬身之地。”张公以过来人身份提醒颜黎,他曾经栽在那里,陷入孔信之案,差点丢了性命。

    “我的身后事不用先生操心,便是死无全尸,也是我应走之路。”

    “你这心思十六郎可知晓?”

    “不知。自知过不了十六郎那关,才想借助先生之力入宫。”

    “此事事关重大,岂是你一碗汤药便可应承的。”他一碗汤药就换他埋在深宫的人脉,简直痴心妄想。

    “若是先生引荐,我愿为先生棋子,接近陛下,探得天机。”

    “我一老头要天机无用。”

    “南燕立储在即,先生要用天机,赢得先机。”

    “临川王有四族鼎力支持,登位已是铁板钉钉之事,即便是有天机,也于事无补。”

    “先生此言差矣。若我猜的没错,南平王萧凯昨日咏诗会意欲拉拢十六郎,为晋安王行事。晋安王欲以分崩离析之法,策反四族中人,搅乱四族。”

    江左四大盛门若是无缝联合,他晋安王即便有南帝诏书坐上宝座,也坐不稳。既然明年开春,他晋安王能动了顾十六,想必兰陵萧氏动用了士族不曾想到的杀手锏。

    “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我若说晋安王有天子之相,先生可信?”

    “无稽之谈。”

    “绳锯木断,滴水穿石,事在人为。抢得先机,排除异己,方能胸有成竹。与先生而言,仅是一封书信之事,百利而无一害。若是出事,我自会一人承担,我也可歃血立誓,解先生后顾之忧。”

    “如今宫内风云莫测,兹事体大,容我考虑一番。”

    “明日等候先生消息。”

    “你如何看出我今晚会有腹痛?”

    “但凡医者,观先生脸色、闻先生气息均可知晓。先生,明日精神如常。”

    早间在山上,颜黎偷偷地在焚香炉里加了半日散,半日散无色无味,混与香中,常人无法察觉。此散随香气入腹,可在腹内停留半日,若是半日内饮下凉水,便会在半日后诱发腹痛,若是半日内不喝凉水,则是相安无事。此时张公腹痛,定是喝了凉水。

    “你先走吧,明日我来寻你。”还真是药到病除,一碗汤药下去,与他说了半天,未曾注意到腹内疼痛。

    “今日我与先生的谈话,望先生不要再与第三人说,包括十六郎。彦离静候先生佳音。”

    颜黎走回西厢房,却见西厢房房灯火昏暗,一人站立窗前正等着她。

    “郎君夜深时刻不在一秀院歇息,来我清楼西厢可有急事?”

    “今日一天未见你,心底空空,便来找你。”

    “今日早间我与郎君在书房碰过一面,郎君今日忙着定亲,怎会有空顾得上我。我也该恭喜郎君了。”

    “我知你非真心。”

    “郎君是吴郡顾氏十六郎,与贤良淑德的殷六娘正是天人之和。我怎能不真心恭喜郎君。”士族之间最牢靠的结盟莫过于联姻,不论顾十六是否喜欢殷六娘,只有他娶了她,吴郡顾氏与陈郡殷氏才能安心。

    “阿黎。”顾十六泛起一丝疼惜,他知道她知道了定亲一事定会伤心,所以送走了临川王与永阳王,撇下了陈郡殷氏众人,他就来了清楼。

    “郎君唤我彦离。”

    “我来西厢等了你许久。”顾十六将颜黎纳入怀中,怀中的小兽寒意阵阵。

    “现在等到了,郎君也可以走了。”颜黎挣开顾十六的双手,离了顾十六五步远,“夜深了,我要睡觉了,郎君请回。”

    “阿黎能狠心对我视而不见,我却舍不得阿黎。自从阿黎占据了我的心,我的心里再无她人可入,唯你而已。”

    “郎君的甜言蜜语说与殷六娘她定是欢喜,我彦离无心凉薄得很。郎君请回。”

    顾十六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颜黎,一动不动。

    “郎君,请回。”颜黎第三次下逐客令,语义坚定,语气冰寒。

    “阿黎早些歇息。”

    顾十六打开房门,月光拉出一身落寞的长影倒映在地上。一袭白衫,魂不守舍,走出西厢房,消失于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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