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临海郡的路上饥民遍野,饿殍满路,男无缊袍,女无完裙,饥民剥树食其皮、掘草食其根,令人唏嘘不已。

    颜黎一行人早起晚眠,披星戴月奔赴临海郡。她们每过一村都派发粮食与防寒之物,亲自煮粥,亲赠伤寒之药,忙得席不瑕暖、人仰马翻。不少饥民担心离了颜黎便要饿死街头,于是一路跟随着车队求粮求食。

    死水怕勺舀,单一的赠粮赠物只能解饥民几日之愁,若是他们离去,照样挨饿受冻一如过去。人心不稳,颜黎深知如此救灾不是长久之计。

    “灾民食不饱,不知是否有一劳永逸的法子。”颜黎自言自语道。车后的饥民越聚越多人满为患,令她愁眉不展。她们此次所带的食物有限,还需将绝大多数粮食交于临海郡郡守。每日供养如此多的灾民,她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临海郡内财匮力尽,民不聊生,唯富人膏粱锦绣、佛寺香火旺盛、匪贼丰衣足食。阿黎若真想为灾民解忧,不如从这三处细想细想。”陆十郎懒懒地睁开凤目,悠闲地说道。

    “白石,这附近可有大佛寺?”颜黎撩起车帘,唤来白石。

    “有一个紫云寺。”

    “十郎,我要去紫云寺,你可要随行?”

    “既然此行与小娘同行,怎会此时不与你随行。”

    “好。那一同去紫云寺。”

    车后饥民紧跟不舍,车队速度不得不放缓。一个时辰后,一群人才到达紫云寺。紫云寺住持大师道献听闻吴郡顾氏十郎与侍读女官前来,连忙赶到寺门迎接。颜黎跟着道献在寺内步行闲逛,陆十郎则在旁坐轿随行。

    “大师寺内有好些空地,闲在那可是浪费了土地。”

    “施主有所不知,那些地原本是想建几个个大殿与厢房,种些苗木,但因建房费用昂贵便搁置了。”

    “此时正是大师建房的好时机。若大师此时再不建房,日后怕是要后悔莫及了。”

    “施主此话怎讲?”

    “此时建房工匠费最为便宜,有些匠人管饭即可,可为大师节省至少大半费用。”

    “如今外界动荡不安,我寺却大兴土木,怕是与人口舌。”

    “大师慈悲为怀收纳饥民,解决饥民生计,可是功德无量得很,何人敢置喙。”

    寒灾之际,作物冻死、土地冰冻无法种植,大量以耕种为生的饥民闲赋在家忍受饥饿。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此番救灾让饥民安居有事做,自力更生才是稳妥之举。

    “几日后,临海郡守便会颁令鼓励寺庙兴土木建房。”轿内的陆十郎补充道。

    “建房的寺庙数不胜数,到时大师再想招匠人,恐怕这工匠费就是要水涨船高了,大师的建房又要搁置了。”

    “一时半会寻些工匠恐怕不易。”

    “此事简单。”颜黎微微一笑,对着道献信誓旦旦道,“只要大师肯接,我便给大师寻来足够的匠人。”

    “人多才能建得快。招得人多,省得越多。”陆十郎在一旁提醒道。

    “那就有劳施主了,为我寻匠人五十。”

    “大师既要建大殿,又要建厢房,五十匠人怕是不够,至少得八十人。”

    “区区八十匠人而已。大师慈悲,定是会收下的。”陆十郎慢悠悠道。

    “寺小怕是不容下这八十人。”

    “大师的大雄宝殿大得很,足够八十匠人住。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佛祖定是不会怪罪的。”陆十郎撩开右侧轿帘,随手一指大雄宝殿。

    “容老衲思虑思虑。”

    “此等行善积德之事何需思虑,人我都带来了。周九将人带过来。”

    “是郎君。”周九匆匆离去,集结饥民前来。

    一刻钟后,颜黎车后跟着的一百余名饥民全部出现在道献眼前。如此众多的饥民,令道献面露难色。这二人一唱一和,摸准了他想建房的心思,结好了圈套给他钻。

    陆十郎下轿,对着一群饥民,大声说道:“紫云寺住持道献大师慈悲为怀,今日收下你们做匠人为佛祖建房。管饭管住,多劳多得。为佛祖建房功德无量,愿意的就留在此处。”

    “愿意愿意。”过半的饥民点头道。

    “可是我先前未做过匠人,不会做。”有几位饥民抬头大声说道。

    “我等收到临海郡守令,要两日后赶到郡守府。一路马不停蹄,若谁跑得过马车,尽管跟着来。”陆十郎特地在最后一句提高了音量,意在提醒饥民们识相地留在紫云寺。

    “我们此次携带的粮食有限,过不了几日各位跟着我们也是要挨饿。自食其力养家糊口才是正道。”颜黎解释道。

    “谢谢女官大人给我们指明生路。”

    车后一百余名饥民全部被安置在紫云寺之后,颜黎的车队自然而然地加快了速度,三日内便赶到了临海郡守府。

    临海郡郡守吴联散尽家财救济灾民,然而僧多粥少无济于事。他先前分别动员士族子弟与富有庶族子弟捐资捐物,众人皆先行敷衍了事,继而避而不见,最后不了了之。现如今临海郡内饥民日益增多,盗匪横行,境况堪忧。此时颜黎及时送达救济物资,正好解了郡守吴联的燃眉之急。

    吴联乃开明之人,对颜黎佛寺安置灾民一事心服首肯。于是他亲自在城门口将颜黎迎进了郡守府,与她不眠不休彻夜商议饥民安置一事。

    第二日,临海郡郡守吴联当即颁布多条鼓励发展手工业的郡守令,并鼓励饥民去寺庙、去工坊劳务,以工换食。

    第三日早上,颜黎正在房内熟睡,忽然被周九叫醒。她起床开门,只见外面天还未亮。

    “女官大人,郎君邀您今日一同去郡西济贫。”

    周九在房外候着,一直等着颜黎梳洗完毕,再将她带到整装待发的车队前,并让她等候陆十郎片刻。

    颜黎原本以为是郡守吴联邀请他们一道去济贫,细问了周九才知道,此次济贫唯有她与陆十郎而已。趁着等候的间隙,颜黎随手打开了车上几个箱子,顿时疑惑不解。箱子内不是粮食衣物便是金灿灿的黄金,这些东西从何而来?昨日她与陆十郎一到达郡守府,便将所剩物资全数交予了郡守,由其安排发放。此时突然出现这一箱箱的粮食与黄金,着实令人诧异!

    颜黎先行上了马车,在车内等候陆十郎。片刻之后,陆十郎坐轿而来,一进车厢倒头便睡。颜黎见陆十郎困得很,也未打扰,默默地坐在一侧看着他。

    “小娘如此看我,难免对我心生暗恋。”陆十郎半开眼眸,睡眼惺忪道。

    颜黎柳眉上扬,移开视线,心平气和地说道:“十郎车上的物资从何而来。”

    “临海郡那群富人给的。”

    “十郎是如何做到的?”

    “昨夜盗匪劫了几个富人,我端了几个盗匪的窝。把郡内的富人轮流劫个遍,我与你也该回建康了。今日我与你去郡西济贫,明日去郡东、后日去郡南,大后日去郡北,往后你我日日济贫造福一方民众。”

    “十郎你可是要让金甲军扮作盗匪去劫富。”他惩恶雷厉风行,难怪匪贼视其如阎王,闻风避之。

    “那些富人平日里作威作福、为富不仁,此时吐出一些也是应当。我用金甲军去劫他们,是他们的福气。”

    “十郎的金甲军对于十郎果真如虎添翼。”

    “日后你不要再去郡守府了。如何稳定民心、恢复民众生计是他吴联的事,你配合着做些救济便可,勿要揽责在身。”

    颜黎来到郡西已是天明,那里的饥民早已排着长队在领取馒头。许久未喝过白粥、食过馒头的饥民捧着白粥激动不已。

    颜黎将防寒棉被发放给饥民,陆十郎将棉衣发给饥民,领到棉被棉衣的饥民顿时热泪盈眶。

    “谢谢陆十郎与陆夫人啊。”一名饥民跪在地上连声感谢道。

    接着一群人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高喊道:“陆十郎与陆夫人真是大善人啊!”

    她是陛下派来济寒赈贫的女官,何时成了陆夫人了?颜黎连声解释,可她的声音早已被漫天的高喊声淹没。而一旁的陆十郎忽然笑盈盈地将她拥进怀里。

    颜黎紧锁眉头抬头,只见陆十郎眼笑眉飞地看着她,而后他对众人高声点头道:“谢谢各位。”

    “好人必有好报。陆十郎与陆夫人定能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颜黎欲再开口解释,陆十郎却俯下身凑近颜黎耳畔,轻柔说道:“你若要再说一句,我便来一吻封唇。”见颜黎安静不动,他这才放开了她,抱起她快速走回车厢。

    “陆十郎与陆夫人真是恩爱啊!”身后的饥民们连连称赞。

    “放我下来。”颜黎冰冷道。

    陆十郎笑而不答,俯身落吻,蜻蜓点水。他艳笑道:“我陆酉向来说到做到。”

    “无赖匪贼!”颜黎想要挣开陆十郎的怀抱,奈何他紧紧抱住令她无法动弹。

    她怒目而视,他又是艳笑回应,她随即撇开头不再看他。

    “日后你再遇上海匪无需再扮我,你报上你的陆夫人之名,那些海匪定也是离你百丈远。”

    “不会有这么一日的。”

    “我翘首以盼。”他时刻盼望着有这么一日,她也会念起他给她的好。

    今日之后,颜黎的陆夫人之名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传遍临海郡。颜黎未预料到的是饥民的几句话竟然一字不漏地被传到了建康。

    后来几日陆十郎不再让颜黎出门济贫,他每日以陆十郎与陆夫人的名义继续在临海郡内施恩布德,为人传诵。颜黎被陆十郎关在玉河庄休养,自然不知外界的风声,等她已经知晓之时,外头已是妇孺皆知。

    颜黎此番一行已在东海扬名,饥民们说说她是菩萨低眉、璞玉浑金。可是众人皆称她为陆夫人,而非女官大人。

    颜黎名声大涨,摇身一变变成了陆夫人,这可急坏了顾全。小娘这扬的是哪门子名声啊,这铁定是要气死他家郎君了。临海郡被陆十郎搅得天翻地覆,他那可怜的郎君也是时候出现出现,收拾收拾残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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