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未睡,颜黎今日睡至午时才起床。她推开小窗,白雪压枝低,雪毯铺满地,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优雅地从天而降。她穿了身鹅黄绣花丝棉袄裙,披了件湛蓝连帽斗篷,清雅又不失华贵。戴上斗篷帽,颜黎出了房。

    “阿黎。”陆十郎手撑油布伞,一身狐白裘站立雪中。他的妖娆绽放唇角,笑靥如花。

    颜黎转过身,福了福身莞尔一笑:“十郎。”

    “阿黎怎不带伞,雪湿了一身。”陆十郎轻轻拍了拍颜黎的斗篷,帮她抖落身上的雪。

    “十郎是否愿意与我共赏雪景。”

    “荣幸之至!”今日颜黎主动邀他赏雪,令陆十郎喜不自胜。

    雪似柳絮随风而飘,他妖如曼珠沙华,她清如纯白蔷薇,二人一伞、一白一蓝并肩倘佯在白雪之中。此间岁月静好只愿时光凝滞,你我一路。

    “昨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抱着阿黎,之后阿黎在我怀里变成了一只白貉。阿黎变成的白貉,对我又亲又啃,对我欢喜得很。”

    “我便是只白貉,也不会对十郎动心。”

    “阿黎果真败兴。在我梦里出现的,你都要灭了干净,残忍之至。”

    不论陆十郎高兴与否,颜黎总是不合时宜地浇盆冷水在他的头上,撩起他的怒意。因此,她二人时常是说不上几句便会不欢而散。

    “十郎,你怎自欺……”

    “今日本郎心情尚好,阿黎莫让我动杖责。我权当阿黎口是心非。”陆十郎显然不愿再听到颜黎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梦是反的。”

    “美梦也有成真之时。我梦见自己坐在了龙椅上,怀里抱着那只白貉临朝听政。我将阿黎当成了那白貉,日日带在身边。”

    颜黎抬眼,望进陆十郎邪魅的双眸,他凤目含笑、魅惑依旧,他是她熟知的陆十郎。她相视一笑道:“梦罢了。”

    人一生会做许多的梦,有些梦境许是些前世的记忆碎片,只是梦境变幻莫测,让人分不清何为前世记忆何为今世梦魇。太虚幻境之中,她在前世缘镜中看见红衣郎君抱着一只白貉上朝,与陆十郎今日所说吻合。昨日他做的梦许是他前世的零星记忆。

    “终究是梦!”阿黎,若你是那只白貉、我是那郎君该有多好,我便能与你相伴一生。我一身红衣你清灵动人,你我形影不离,可终究只是梦。

    “十郎今日何时起床。”

    “阿黎的琴音断了,我便醒来了。你今日不再刻意避开我了,令我喜出望外。”

    “十郎于我无害。”前世的红衣郎君护她一世,她只想与红衣郎君相伴至死,而他不愿死别,宁愿与她生离。她苦等红衣郎君,一世守望成空。她忘记了前尘,早已不是那只白貉。今世你是豪门虎君、我是卑微女郎。你依旧费尽心思护我,奈何缘浅,你有意我已无心。

    “我在郡南置了一处庄子,你随时可以过去。”经殷子昔一闹,陆十郎知晓颜黎心生芥蒂,应是要另寻他处。于是昨夜他命周九连夜从一士族子弟那“借”了一处庄子,送于颜黎暂住。

    “我心里想做的,都逃不过十郎的盘算。”

    “昨夜伴着阿黎的琴音入眠,今后怕是再无机会了。”

    “十郎若想听琴,女郎一呼百应。”

    “想为我陆酉弹琴的女郎何其多,你确实排不上号。”

    “小娘!”顾全在颜黎身后大声叫道。

    颜黎回转身,只见顾全与白石拎着食盒快速走来。

    “小娘,你早饭都未食,怎么能出门呢!害我好找!”顾全焦急道。

    “你先回房食些饭菜,我再走一会。”

    “我陪十郎再行一会。”

    陆十郎将伞塞在颜黎手中,摇了摇头幽幽说道:“你陪不了我一世。”他的墨色长发随意系起随风扬起,雪花一丝丝缓缓地落入他的发间。他慢下脚步,狐白身影渐行渐远隐于白雪之中。

    “今日陆十郎心情似乎不好。”顾全狐疑道。

    “把伞给陆十郎送去。”颜黎将油布伞递给白石,她与顾全同撑一伞而回。

    “小娘,你想郎君吗?”

    “许久未见他了。”

    “陆十郎是罂粟之毒,小娘你沾惹不得。小娘还是离陆十郎远一些。”陆十郎的风流韵事,顾全早前略有耳闻。曾有一女郎思慕陆十郎,作诗将他比作罂粟之毒,一旦上瘾一生无法戒掉,后来这女郎投河自尽了。在顾全看来,小娘与他家郎君生米已煮成熟饭,小娘已经是郎君的人了,怎能再与陆十郎形同夫妻雪中散步呢!

    “连你也觉得我欢喜了陆十郎。”

    “小娘离得远些,总归没错。他可没我家郎君这么好说话。”

    “今日,你家郎君留了什么话。”

    “今日郎君说,相思刻骨不负卿卿。小娘,郎君可是想着你的。”

    “他,该来了吧。”

    “快了。小娘若是也想着郎君,郎君定会喜欢坏了。”郎君娶小娘的时候,他和顾淮一直在场。此前郎君藏得深,他也不知道郎君心里何时喜欢了小娘。只知道郎君买下了丽归园隔壁的园子,一去扬州便在那园子里最高的小楼赏景。如今想想,买下那园子的时候,小娘就已经住进郎君心里了。

    “多思无益,损心伤肝,不如不思。”

    “只要小娘欢喜郎君就好,不免郎君为小娘伤心伤肝一场。”

    “伤的何止他一人。”

    “郎君说了,伤心伤肝之事由他来做。”

    “他何时说过。”

    “明日就说到这句了。小娘若是真心欢喜郎君,就该为郎君生个一儿半女。小娘此前食了蛇信草早已恢复了气血,此时生育正好。”

    当日郎君听闻小娘喝了气血大亏的虎狼之药,心急如焚,连夜马不停蹄地赶回扬州。郎君迷晕了小娘,偷偷让医者松乙给小娘看病,确定小娘只是亏了气血、几年不孕才快马加鞭地回了建康。小娘因吃了蛇信草捡回了一条命,还将先前亏的气血补了回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一回。

    “母贱儿轻自古然,豪门等级大如天。阿全,你心思单纯,看不透人心。”豪门之内,地位卑贱势必被人看轻。她没有殷子昔那般显赫的家族靠山,仅凭顾十六的恩宠生下孩子,也只是连累孩子与她一同受人欺压。

    “别人的人心我顾全是不懂。但是小娘,我顾全定会一心一意随侍您一世。这么多年,我能在吴郡顾氏安然无恙,多亏了郎君与顾淮罩着。我顾全也一定会拼命地罩着小娘,令小娘和小郎君安然无恙。”

    “阿全今日深得我心,回了建康我赏你一百金。”

    “那我是否有两百金了!”顾全立马眼冒金光,精神抖擞。

    “不。你这一百金,我赏你。其他人那一百金你家郎君赏。”

    “说了等于白说,谁赏不都一样,害我白高兴一场。厨房今日给你烧了你爱吃的红豆粥,我试尝了一口,香甜得很。”说到红豆粥,顾全立刻来了兴致。

    “知道你爱吃红豆粥,等等也赏你一碗。”

    “谢谢小娘。”顾全顿时笑逐颜开,嘻嘻笑道,“跟着小娘就是好。”

    “那你跟好,勿跟丢了。”

    “不丢不丢。我一定抱好小娘的小金腿。”

    这一路踏雪留痕,笑语盈盈。顾全今日的肺腑之言温暖了颜黎冰寒的心,替她驱赶了冬日的严寒。她颜黎永记心间。

    颜黎与顾全二人刚踏入房内,南帝忽然来了诏书,命颜黎配合临海郡郡守重建民心,未有传召不得回宫。过几日便是年末,今年注定她要在临海郡过年了。

    陆十郎将郡南的梅庄送给了颜黎,颜黎收拾了些行礼带着她的三十位男郎离了玉河庄。临行之时,陆十郎免费赠了一千金给她,陆大善人出手确实阔绰。

    梅庄隐于深巷清幽静音,一入梅庄白梅朵朵目不暇接,梅香扑鼻萦绕不绝,确实是一处极好的庄子,她甚是满意。因临近过年,顾全买了些灯笼、绸布挂在门楣之上,添了梅庄几分热闹之气。

    颜黎整日待在梅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清闲得很,靠着弹琴看书打发时间,偶有陆十郎来梅庄陪她说会话。此前从未感觉,如今闲在梅庄,颜黎的心里越发思念起一个人来。蒹葭之思,如暮如冬。如今伤心伤肝的,不止他一人。他若再不来,她相思害病也是早晚之事。

    今日顾全又精神抖擞地将顾十六肉麻的话说了一遍,可是颜黎手捧暖炉,无动于衷。

    “小娘今日似乎心情不佳。”

    “阿全,你这话说了多日,怎的还不见你说完。”

    “快了快了,就快说完了。小娘怎的比我还急。”其实,他比小娘还急,都快过年了,郎君还不来。他肚子里也没几句话了,让他编,他也编不出那些肉麻话。

    “整日见你,瞧着你碍眼了许多。明日不要再说你家郎君的话了,不喜听。”

    “小娘,明日不愿听郎君的话,可是要去玉河庄与陆十郎过年?你可不能去啊!”

    “我为何不能去。”颜黎心不在焉地反问道。

    “你去了,我家郎君可要伤心死了。”

    “他伤心不伤心,我见不着。”

    “你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啊。你不能是这种人啊。”

    “我瞧着陆十郎也是好人,与他作陪过个年,挺好。”

    “小娘若是非要去,就带上我。我在边上也好护护你。”

    “退了,明日勿来寻我。”颜黎挥了挥衣袖,示意顾全退下。她拿起了身侧的书册,看起了书。

    顾全撇撇嘴,心里一阵哀嚎:天,我的郎君那,你快来吧,你的小娘要出墙了。我拦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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