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光是一种惨淡的白色,天空中有轻薄的云,偶尔挡住月亮,让这样惨白的月光忽明忽暗。

    鹿鸣山庄山门下的几排房子已经被毁了,残垣断壁中有火烧的痕迹,焦黑的木梁散落在地上,在月光下闪着银亮的光。秋荷从马背上跃下,向山上猛冲,山脚下的景象让她心悸,此时的她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可是她是多么不愿意想到那个场景。她在心中一遍遍暗示自己: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他们一定还活着。

    秋荷奔到山上,这里也是一片焦土瓦砾。曾经的繁华盛世已经不见了踪影,爹娘曾经居住的院落中有父亲最喜欢的湘妃竹,此时连那些静谧生长的竹子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秋荷绝望了,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捧起地上的焦土,那土有火的味道,她向四周看去,想找寻人的踪迹,可是黑黢黢的山林像是鬼魅一般注视着她,毫无半点人的生气。秋荷痛哭着,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冬郎将秋荷搂在怀中,下颌抵在秋荷的头上,手掌在秋荷的胳膊上摩挲着,“没事,不要往坏处想,冷庄主他们有可能已经跑了,现在不要太悲观。”

    秋荷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迅速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站起身来,奔向已经烧的只剩下骨架的房子,在瓦砾堆中找寻着什么。

    冬郎很是疑惑,他凑了过去,“你在找什么?”

    秋荷翻了半天,抬起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你也快过来帮我找找,我爹最喜欢的一块砚台,上面有荷花纹饰的,这个位置是我爹的书桌。你看书桌的残骸还在,可是那块砚台却不见了。”

    冬郎低头找着,“那砚台有什么特别的吗?你为什么要找它。”

    秋荷抿着嘴,小声说:“那砚台是我出生时我爹特意请人制作的,因为我的名字叫秋荷,所以纹饰便是荷花。”秋荷吞吞吐吐起来,“我也是听我爹后来告诉我的,那块砚台的内芯其实是金子,只是外面裹了石墨。内芯足有五六斤重呢,是我爹为我攒的嫁妆。”

    秋荷急的跺脚,冬郎小声说:“会不会被北虏人拿走了?”

    秋荷摇头,“不会吧,谁会看上一块又丑又大的破砚台?我爹说过,越放在明面上的东西越没人惦记。”

    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见,冬郎和秋荷坐在台阶上叹气。

    秋荷说:“你不觉得奇怪吗?怎么真正值钱的的东西都没了,反倒是一些假的古董都被打碎留下来了。”

    冬郎皱着眉,“我倒不奇怪这个,反倒是怎么没见到一具尸体呢?从我们上山以来,就没看见一具尸体,也没有打斗的迹象。这火蹊跷啊,会不会是冷庄主他们自己放的?”

    秋荷灵光一闪,说道:“也有可能,要是自己放火以避人耳目,确实是我爹的作风。”

    冬郎与秋荷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生了火,和衣而卧,肚子虽然饿,却也只能忍着。秋荷想到爹和哥哥有可能还活着,心中高兴,刚刚的沮丧便消了。

    秋荷枕在冬郎腿上,甜甜睡去,冬郎则靠着树干,盯着天上的星星发呆。自从知道了当年自己所遭惨案的真相,他一直想要去报仇,非得亲手杀了洪景林不可。可是他放心不下秋荷,他要找到冷庄主,把秋荷安顿好,自己再去找洪景林报仇。杀了洪景林再将北虏逐出中原,这是他心中的志向。

    秋荷睡得正香,这几日她很累,已经响起了轻轻的鼾声,冬郎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有些温热。

    第二天一早,当秋荷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冬郎的眼眶红肿。秋荷问:“你一夜未睡吗?”

    冬郎伸着筋骨,“嗯,睡不着。”

    秋荷说:“走,我们下山去找些吃的吧。留在山上苦守,也不是办法。”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左右逢源,无论是谁当权,他们都能如鱼得水。永州城中的陈老板,便是这样的人。北虏人来了,他便摇身一变,成了北虏人的亲信。当城中遭遇战火,所有人都惨遭劫掠的时候,只有他的饭馆——“兴怡楼”完好如初,甚至可以说,是更加气派了。

    在满城的断壁残垣中,兴怡楼有种鹤立鸡群的既视感。豪华的彩缎装饰着门脸,有种华丽的荒凉。陈老板弓着腰在柜台后算账,为了能保住命,保住家业,他没少给北虏人送钱。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老本,都给了控制永州的北虏千户。可惜狼没有喂饱的时候,他的饭馆成了北虏兵的免费食堂,这群生猛的汉子每天在他这儿胡吃海塞,他看着就觉得肉疼。

    干一天就赔一天,他一边算账一边叹气,越算越气,索性把账本丢在一边,现在就只盼着北虏世子扎布耶来永州。听说扎布耶是个明理的人,他来了,永州说不定就好了。

    冬郎和秋荷的肚子咕咕叫,他们朝饭馆里探头,有北虏兵在喝酒,冬郎吐着舌头,说:“这些北虏人也真是悠闲,大白天就在喝酒。”

    “这都是当官的,小兵不是照样老实的巡城。”

    秋荷和冬郎进了餐馆,陈老板可算见到两个不是北虏兵的客人,顿时激动地热泪盈眶,可算能挣到钱了。

    他亲自过来招呼,“少爷、小姐,吃什么?我这儿可什么都有。”

    秋荷瞥了他一眼,“什么最便宜?”

    陈老板的心凉了半截,“馒头。”

    冬郎问:“热水要钱吗?”

    陈老板呆滞地摇摇头。

    秋荷说:“来壶热水,二十个馒头。”

    陈老板哭的心都有了,“不来点别的菜啊?”

    冬郎两手一摊,“没钱。”

    陈老板长叹一声,那感觉就像是大彻大悟了似的,他说:“算了吧,我给你们送个炒白菜吧,免得吃着上火,给他们白吃还不如给你们两个孩子了。罢了,罢了,人在乱世,就当为下辈子积德了。”

    冬郎和秋荷忙起身道谢,陈老板摆摆手,转身走了。

    吃饱饭是最基本的幸福,半个馒头下肚,冬郎和秋荷便觉得又活过来了。门口传来敲钵声,是有游方和尚来化缘,秋荷朝门口看去,顿时呆住了,手中的半个馒头掉到地上,她毫无感觉。

    冬郎朝门口看去,那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和尚,十五六岁,眉目如画。虽然粗布麻衣,脸上还有黑灰,可是却掩盖不住浑身的灵气。这人真眼熟,是谁呢?冬郎一时想不起来,又仔细看看,脑海中顿时闪出一个人的脸来,是冷秋明。

    面前的这个人确实是冷秋明,却又和冬郎记忆中的冷秋明不太一样。记忆中的冷秋明,身上总带着一种阴郁的气质,可是面前的小和尚却完全没有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他像是雷雨过后的第一束光,身上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秋荷走向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拉起秋明的手,“哥,是你吗?”

    秋明脸上有淡淡的微笑,这微笑看不出悲喜,他只是轻轻说:“贫僧悯通,好久不见。”

    “哥,你真的出家了?”秋荷心中升起一丝悲痛。

    秋明笑笑,“我觉得挺好。”

    秋荷拉着秋明进到店里,“哥,你饿了吧,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吃的,只有这些馒头,你吃些吧,好赖还能果腹。”

    秋荷叫陈老板过来,“掌柜的,楼上有住的地方吗?房间不要太好,要便宜的,我们住一晚。”

    陈老板高兴了,“房间有的,我去楼上准备。”

    吃过饭,秋荷几人上了楼,冬郎一直默不作声,上了楼才开口,“秋明少爷,你知道鹿鸣山庄怎么样了吗?”

    秋明摆手说:“不要叫我秋明少爷了,叫我悯通。我正要对你们讲,刚才楼下人多,其中还有北虏人,我便没说。”

    秋荷抓住他的手,“你果真知道?”

    “我知道,这也是我回永州来的原因,你不要担心,三叔很好,他们现在正已经躲了起来,准备要做件大事。”

    “我爹现在在哪?”

    “在永州城外,我明天带你去见他们。”

    “我爹的病好了吗?”

    秋明笑笑,“已经好了,多亏了秋实在身边照顾,三叔恢复神智之后,便想出了火烧山庄的主意。”

    冬郎有些疑惑的看着秋明,他现在又与楼下初见时有些不同了,似乎又更有烟火气了。冬郎想:干件大事,什么大事?

    第二天一早,冬郎与秋荷便跟着秋明出了城。城外的一片茂林中还弥撒着清晨的薄雾,秋明带着他们拐了好几个弯,找到了一个隐蔽在树枝后的小山洞,山洞前有火痕,秋明喊了一声,“三叔,看我带谁回来了?”

    山洞中走出几个人来,秋荷一眼便认出憔悴的父亲。她扑到爹的怀里,冷庄主颤抖的手在秋荷后背上拍着,“你回来了?快让爹看看怎么样?”

    秋荷流着眼泪,“爹,我在京城杀了刘平安,为我娘报仇了。”

    冷庄主老泪纵横,“好姑娘,做得好。”

    从山洞里出来的还有张宝林,他见到冬郎便哭了。他死死地抱着冬郎,冬郎见到他也很是感慨。

    冬郎说:“哭什么?”

    宝林擦擦眼泪,笑了,“你活的还挺好嘛。”

    “当然活的不错。”冬郎在宝林的肩头捶上一拳,心中温热。

    宝林又忙问:“你在京城可有桂兰的消息?林道明被抓,桂兰也一同押解进京了,我一直在担心她,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桂兰啊……”冬郎的目光游离了片刻,“桂兰现在应该过的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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