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婆同伏胥一样,对说到做到这个词贯彻得也很是彻底。

    她痛痛快快的狠狠揍我一顿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将我关在关在寒冰室里。不给吃不给喝就算了,我毕竟是仙身,无甚大碍,只有不让我睡觉这一点最是让我忍无可忍头痛欲裂。

    因为不让我睡觉,在老妖婆的狐狸洞里这段日子我过得黑白不分,也让我不能在睡梦中捱过身上的痛楚。我数不清楚身上有多少伤口,因为我意识模糊,数着数着便忘了,再加上老妖婆为了让我一直醒着,派几个小妖轮班,每隔半个时辰便浇我一桶凉水,昼夜不停,打断我为了熬时间而数伤口的工作。

    每当那些寒得刺骨的凉水一浇下来,我就要急忙把身上的水拧干,不然衣服立刻就会在寒冰室里结冰。

    我使不出仙术,每次拧衣服时,手上的伤口便被扯开,疼得我忍不住流泪。后来我浑身冻僵,也没有一丝力气用来拧干衣服,在它们迅速结成冰后我一点也不敢动,因为稍一动弹,冰块就会刺到身上遍布的伤口,真的很痛。

    此时,我倒希望她们快些迎头泼我桶凉水,那样的话,至少可以将冻在身上的冰稍稍融化些。而且身上更冷之后,感觉就不那么痛了。这段时间过得很绵长,我数不清伤口便开始数她们泼了我几次水,但是数着数着便又忘了,我只希望这三天快些过,那样的话老妖婆就会通知伏胥来救我了。

    我想,到时候一定要叫伏胥将老妖婆的狐狸洞掀了,也要伏胥将她打得半死不活。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我眼前老是出现伏胥的幻象,却很奇怪,每次幻象中的伏胥,无一例外都是那次他教我写字的场景,每次都是他笑着说“没事,我教你。”的那副神情。我迫切的想知道他对着老妖婆发怒的样子,却一直想象不出。

    因为每次伏胥唤我,都是笑着的。

    因为欲知道自己已经被折磨了多久,便有气无力的问来泼水的小狐狸:“小妖精,这是第几桶了?”唔,没想到说话都会扯得伤口痛。

    她没理我,抬手,将水从我头上哗啦一声倒下。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刺骨的凉水轰然灌进我的耳朵,涌入我的双眼,短暂的失聪失明般。

    我觉得很冷,从来没有这么冷过,真的。

    我觉得很痛,从来没有这么痛过,真的。

    看了许多次伏胥的幻想,在他真正站在我面前时,也以为是假的。

    他穿着一袭我从未见过他穿的玄色,提着一柄凛凛威风的青黑利剑,飞奔过来抱着我,满是泪意的眸子里装着滔天的怒火,他有些颤抖的开口:“葵倾,告诉我,谁将你伤成这样!”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在东海龙宫受了重伤,三哥去救我的场面。伏胥大概也是气糊涂了,明知故问的说出这样的傻话来。

    大概因为想到了三哥,我忍着周身的痛楚有气无力开口时,说了一句很不打紧的话。

    “伏胥哥哥。”

    伏胥哥哥,伏胥哥哥。

    伏胥看着神情憔悴满身伤痕的我,眉眼里皆是疼惜与怒火。他急忙慌手慌脚的输给我许多真气,看着我奄奄一息的模样,用力抱着我开口:“葵倾,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只轻轻开口:“师父,你抱轻一点,好痛。”

    “好。这样呢?会不会好些?”他关切道。

    “嗯。师父,葵倾好冷,想要回家。”

    …………

    大抵伏胥很介意自己的年纪,于是乎听我唤了他那一句“伏胥哥哥”后,替我报仇时便异常卖力。

    他为我搭起一道异常温暖的仙障,猛然临空冲向一直沉默无言的狐妖。狠狠道:“虞冬,今日是你逼我对女子出手的。”

    伏胥此语一出,旋即伸手扶刀,在他凛然抽出剑的那一瞬间,天地刹时风云大变,阵阵狂风怒号,滚滚乌云翻腾,腾腾沙石纷飞。伏胥将那把青黑交加的利剑舞的我眼花缭乱,一动一静间全是凛然与霸气,一招一式中满是雷霆与勇猛。

    这样的伏胥,我是头一次看到。

    眼前这幅九州动怒的景象,看得我在原地一愣一愣的,心中用力跪的同时惊叹得不已:好他妈牛逼的剑啊!

    伏胥挥出的阵阵剑气在狐狸洞穴中撞出轰隆隆的巨响,在护着我的仙障上击出白惨惨的亮光。那些没来得及躲的小妖被那剑气伤得当场毙命,临死前甚至来不及有半点挣扎,来不及有一声哀嚎。

    须臾,便流了一地殷红的鲜血,躺了一片的雪白的灵狐。

    眼前瑞瑞的剑影忽然间停了下来,那名叫虞冬的女子,已奄奄一息的躺在伏胥剑下,一袭白袍上满是猩红的血渍,此时,她口吐鲜血的姿势倒是像极了我当日的模样。

    虞冬忽然苦笑几声,绝望的看着伏胥,道:“我也活了十多万年了,生死早已看开。今日只想问你一句话,只想问你四万年前,四万年前你说的终生不会再爱上,终生不会娶了谁的话是不是真的?如果,如果是真的,那她为何会说你要娶她?———你告诉我,告诉我她说的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伏胥冷冷的开口:“我会娶她,只是你,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沉默良久,虞冬才讷讷开口,语无伦次的怒吼,却满是呜咽与绝望,“伏胥,你为何要骗我?你可知,当初,你的那句谁也不爱,我也算是可以用来安慰自己。如今听她这样讲,我便不惜赔上一条命,来换你亲自对我说。只是,我一直都想知道,为何四万年前你那般决绝的躲在丘于山中,为何一次都不肯出来?你可知我一次次在山外等你时的心痛?可知这四万年来我心里想的全都是你?为何你一次都不愿意见我?哪怕是一次,你都不愿意吗?——难道,难道亲自出来,亲自出来断我念想你也懒得吗?——伏胥,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爱你爱得有多辛苦。”

    伏胥转过来看了我一眼,我脑中迷糊,没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毫无起伏的声音:“那四万多年,我谁也没躲。”

    虞冬又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哀婉道:“那我问你,你为何不愿见我?你可知,那年你携兵攻我妖族,用剑指着我叫我走的那副神情,我便心心念念四万多年,梦中出现了无数次。呵,造化弄人啊,如今,你的剑终于还是落在我身上了。这也是我欠你的,能死在你剑下,我觉得极好。”她顿了顿,又苦笑着开口:“伏胥,现在我倒是希望,希望你今日是骗我的,我倒是希望,你真的如你四万年前说的那般,谁也不会爱。”

    虞冬这番话,听得我心里莫名生出许多伤感。其实我想,虞冬心上的痛大抵不比我身上的痛弱半分,她这般,为的不过就是一个‘情’字罢了。正欲让伏胥就此罢手,却让另一个人抢在了前头。

    此人,正是一个月多前我见到的那位。

    妖族君上,乐戎。

    乐戎身着一袭银色长袍,细密的绣着深灰祥云暗纹,头上的白玉发冠温润柔和,满脸的神情肃然正气。

    此时,我很是可笑的以为,乐戎是念着昔日的情谊,为我来的。直到他对着地上的虞冬痛心喊道:“姑姑。”

    这声姑姑,又让我记起往日许多事来。

    一千多年前乐戎对我说过,他说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凡人,生下他后不久就去世了。彼时他的父王还是妖族君上,因为发妻的逝世,悲伤了很多日子,加之政务繁忙,便无暇看管乐戎,都是虞冬将他一手带大。那时他还认真的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小葵葵,改日我带你去见我姑姑吧,姑姑听我说有了真正喜欢的女子,说想见见你,我保证你一定也会喜欢我姑姑的!”

    谁知这改日一改就是一千多年,此刻我还是以虞冬情敌的身份与她会面,虽然我这情敌身份是假的,但也让她从一开始就当真着。果真是造化弄人啊,老天爷真特么会安排,我佩服他。

    此刻我困得很,不想再呆在这满眼血腥的狐狸洞中,只欲回家睡个天昏地暗,便对着伏胥的背影轻声喊道:“师父,我们回去吧。”

    哪知我因为受伤后没甚力气,又被虞冬在冰室里泼凉水泼感冒了,说出来的这句话声音很是低沉,乐戎那厮便自作多情的以为我是因为他才开口求情,急忙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隔着灵气汹涌的仙障,隔着遍地的尸首,乐戎那俊美的眉眼中,似盛着三分无奈,五分痛心,剩下几分,我认不出。

    他缓缓道了声:“葵倾,谢谢你。”

    其实我本来也不想取虞冬性命,但既然乐戎这么想了,我也不好推脱,只好做个顺水人情,默默受了。开口喊伏胥,“师父,弟子想回家了。”

    他微微愣了愣,转身轻柔的抱起我往外走,走进弥漫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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