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涛遣汉将,留名此门中。”

    外头诸事皆了,艾轩已回到厢房之中,此时正站在窗台前细想着那男子离去前所留下的话。

    “那是洪门中人。”高瑞走到艾轩身边解释道,“洪门源于汉留,当年始祖殷洪盛投奔台湾郑氏,便成了郑成功所部。如今以陈近南为首,实力日益壮大,门下人才济济,不容小觑。”

    随即瞟了一眼身后正在自顾自喝茶的莫小七低声道:“也是咱们一心腹大患。”

    “你们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艾轩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一抬眼突然迎上了莫小七怪异的眼神,不禁把他吓了一跳,立时转换了脸色摇头道:“哪有什么悄悄话,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

    “真的?”

    见莫小七一脸要追根究底的姿态,艾轩忙转过身来打发顺子:“顺子,我瞧你们走了一天肚子也空了,你带其他人出去吃点儿东西吧。”

    “少爷,我们全都出去了,那您一人在这,怕是有些不妥当吧。”顺子面露难色道,“您瞧刚才那些江湖人士舞刀弄剑的多吓人呐,这要是再闹上一波,伤到了您,那可是了不得的呀!”

    艾轩望着顺子夸张的神情忍笑道:“方才事出突然,如今早已息事宁人,你就别担心了。再说还有小七在呢,她对这儿熟的很,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高瑞心知艾轩之意,便主动退了出去,顺子见状也只得和其它两名侍从应声而出,脚刚迈出门槛还不忘转头叮嘱一句:“少爷,您要有什么事儿就喊一声,我们随叫随到。”复又看向莫小七:“小七姑娘,还望你照顾一下咱们少爷。”

    莫小七看他那忠心耿耿的样子便爽快地应声道:“放心吧,我可是学过功夫的,保证你们家少爷啊不少一根头发。”她说着还挥舞了几下拳头。

    见莫小七这样说,顺子等人也就放宽了心,全退了出去。

    “艾轩,我看他们那把你当宝贝似的供着,恐怕你来头不小吧?”

    见闲杂人等已经遣散,莫小七也再无顾虑,心里打着小算盘,笑嘻嘻地凑近艾轩。

    “我哪有什么来头啊,我们家族不过是京城富甲一方的丝绸商,这次我一人出远门来到扬州,家人自然不放心,便挑了几个侍从跟着我。”

    艾轩生怕莫小七对自己的身份起疑心,所以在来还月楼的路上便在心底把这些话都给过了一遍,这样要是谁问起来也好应付着说说。

    莫小七显然有些将信将疑,但是毕竟还是孩子,见艾轩一脸诚恳的样子也就打消了怀疑。

    回过神来见艾轩在窗前站着,也走到他旁边。还月楼的厢房是傍水而建,夏风习习,夜色微凉,推开雕花木窗,脚下便是潺潺流水。

    “这仲夏夜的风还真是凉爽。”艾轩双眸微闭,深吸了一口气。

    “我小时候常听扬州的大人们说起,”莫小七抬头望向月朗星稀的夜空继续道,“在晴朗的夏秋之夜,一道银河横贯南北,在河的东西两岸各有一颗星星隔河相望,那就是牵牛星和织女星。”

    艾轩默然半晌,突然有感而发地念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喜欢这句,是什么意思啊?”

    艾轩嘴边的笑容渐收,他望向天阶那轮皎洁的明月,似是触景生情一般,缓缓开口道:“这也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一句话。意思是说只要两个人是真心相爱,又何必一定要朝夕相伴度此生。”

    “可是我觉得,两个人相爱的人若是要分隔两地不能在一起,那该多痛苦啊。”

    莫小七嘟着嘴也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耳边传来艾轩的声音:“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大人的情感世界很复杂,我们尚且年幼,许多事情都未能明白。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逝去的亲人,都会化作星星在天上庇佑着我们。”

    莫小七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扭头去看艾轩,月光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出柔美却不失刚毅的轮廓,让人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莫小七突然觉得艾轩周身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迷雾,孤独又神秘,看不穿亦琢磨不透,这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气质。

    “笃笃。”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只听得外面的人喊道:“客官,您要的饭菜我给您端来了,开开门吧。”

    莫小七一惊,忙小步上前。刚打开门,就闻到一阵菜香扑鼻而来,而送菜的正是还月楼里端茶送水的侍应刘二斤。

    利索地接过放满菜的托盘,莫小七看他正瞪大眼睛朝屋里看,便倾着身子挡在他面前训道:“刘二斤,你这眼神溜达来溜达去贼兮兮的想干嘛啊?”

    见莫小七这样问话,刘二斤忙从屋内收回视线无辜摇头道:“没有没有,我这人别的优点没啥,就是特善良,那些什么跟贼搭上边的事儿跟我定是毫不相干。”

    “不过小七,听说你今儿个钓上了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刘二斤不怀好意地朝她挤了挤眼,“嘿嘿,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艳福可不浅呐。”

    “你们这些人呐,别听风就是雨的瞎歪歪,”莫小七翻着白眼训斥道,“钓你个大头鬼。”

    紧接着还未等刘二斤回话,便猛得关上房门,将托盘端到了桌上,艾轩则上前帮她把饭菜一盘盘摆上。两人在街市上逛了那么久那五脏庙早已空空如也,顷刻便将刚才片刻的伤感抛诸脑后,见一时有这么些美味佳肴摆在面前,就连平时出惯山珍海味的艾轩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二人面对面坐下,莫小七便装出很有学问的模样指着桌上的菜色介绍道:“这些美味都是扬州当地的特色菜系,像京城还吃不着这么地道的呢。你瞧中间这三道菜可是我们扬州的十大名菜之一,这个叫豆苗山鸡片,那个呢是蟹粉狮子头,另外这个便是生肉藕夹了。还有旁边这道冷菜,这是那双簧咸鸭蛋,那绿油油的玩意儿嘛叫冬冬青。最后还有一样主食,便是香喷喷的干菜包子。”说着还拿鼻子凑上前去嗅了嗅。

    “不错不错,看这菜式是挺诱人的,我倒要看看这扬州的名菜是货真价实呢还是浪得虚名。”

    艾轩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离他最近的豆苗山鸡片放入口中咀嚼,刚咽下肚便点头称赞道,“不愧是扬州的十大名菜之一,比那燕窝鱼翅可入味多了。”

    莫小七得意道:“那还用说。”

    接着便迫不及待地起筷,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一边塞得满嘴都是还没来得及下咽,一边还不忘拼命往自己碗里夹菜,也不管对面那艾轩的吃相有多么温文尔雅,她只知道吃饱是小饿死是大,哪怕今儿个撑死做成个饱死鬼,倒也是种福气。

    艾轩原本吃得津津有味,可望见莫小七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免担心道:“小七你还是慢点儿吃吧,这菜不够我们再点就是了,你可小心别噎着自己啊。”

    莫小七吃得太多现下不能开口说话,伸手提来茶壶摆起个茶杯给自己斟了杯水喝下这才说道:“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会噎着自己?笑话,我就是吃完这一桌子连嗝都不会打一个呢。”

    “嗝…嗝…”话音刚落,莫小七便不停地打起了嗝,她拍着胸脯却不见这症状有所好转反而恶化得连话都说不流利了,“怎…怎么…嗝…会…嗝…这样…嗝…”

    艾轩忍俊不禁,却没有在意她已打嗝打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是慢慢地起身拿过莫小七身边的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斟满茶,然后再往莫小七的茶杯斟了茶。

    莫小七见状忙拿起茶杯想要一饮而尽,却被艾轩伸手拦下,不禁有些莫名,不满道:“你…嗝…不让我喝茶…嗝…在这里…嗝…捣鼓什么…嗝…”

    艾轩不予回答,而是自顾自坐下,举起茶杯对她道:“今儿个是你生辰,我们年纪还小不能喝酒,那现下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吧。喝完茶,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莫小七听见艾轩要给自己送礼,一分心便忘记了打嗝的事情,只是很乐意地举杯起身和他碰杯,然后一口饮尽,兴奋地追问道:“我要礼物,快说,你要送我什么礼物呀,哎呀你快说呀!”

    愣了一会儿,她这才发现自己已不再打嗝,说话也流利了许。

    “看来这方法果然管用,”艾轩在一旁笑道,“你全心地去想生辰礼物,便忘记了自己的难处。嗯…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莫小七平复了一下气息几乎是脱口而出:“最需要的是什么?那还用说,自然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啦。”

    艾轩嗔道:“啧啧…我说你也太现实了吧,小孩子家家的张口闭口就是银子。”

    “哎哟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小孩子也是要吃要穿要住的呀。你们这些有钱人啊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懂得体恤民间小老百姓的疾苦。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方才也瞧见那个杜嫣然了吧,看见那大把的银票就乖的跟孙子似的,你若是身无分文,如今哪能在这等厢房里享受?”

    莫小七的不以为然的一套话却把艾轩给说的哑口无言,即便幼年顽抗天花和他双亲都驾鹤西去的打击让他精神历经磨练,可是从物质上来讲他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更别提为生计而担忧,为穷苦而发愁了。

    所以只能如是应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可这钱财即便有这许多好处,却也不是万能之物啊。”

    “我呀就最烦别人跟我讲这些劳什子的歪理,”艾轩此话一出,原本一直泰然处之的莫小七坐不住了,自是二话不说便将筷子往桌上一放,气势汹汹地反驳道,“我从小便没了爹,全靠我娘一人将我拉扯大,你也知道,靠卖艺为生的职业不光彩。可我就不明白了,卖艺也是靠自己的汗水和辛苦赚钱,没偷没抢的怎么就不光彩了?你说这世道凭什么让男女之间的差别有这么大?虽然钱财不是万能之物,但至少能然我买下这还月楼,让我娘以后都过好日子。再也不用靠卖艺来养活我,弯腰在地上捡尊严。”

    莫小七此刻只觉心里有一处地方正隐隐作痛,她知道艾轩刚才只是无心之说,可是她即便知道,却还是忍不住说出这么一些让自己也不知所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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