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争上前一步,躬身应道:“回殿下。卑职回来之时,确实考虑过解决这八百百姓生计的方案。”

    朱以海眼角微微一挑,“快些讲来,于孤和诸公听听。”

    吴争道:“卑职也知时局艰难,朝廷度支拘紧。卑职是想,以卑职从金山卫缴获的五十四条船来养活一部分百姓,卑职是上虞人,曹娥江直通杭州湾,组织百姓捕捞,养活三百人不难。”

    朱以海不置可否,只是道:“继续说。”

    “卑职在吴庄家中还有八百亩田,可以安置二、三百人,家中在始宁大街有十来间铺子,也能安置数十人。余下妇孺老弱,就安置为精壮丁浆洗缝补,做做饭。如此,既使百姓有了生计活路,也可让百姓感受到朝廷善待之心,明白朝廷没有舍弃他们。”

    吴争此话有理有节,更有可行的方法,令闻者皆点头不止。

    其中以钱肃乐为最。

    钱肃乐也是为抗清毁家纾难之人,从举义兵起,家中所有财产皆以捐献为军资。

    所以,他对于象他一样毁家纾难之义士,有着天生的亲近感。

    钱肃乐出言向吴争问道:“吴争,你说的田产、铺子,家中长辈可会同意?”

    吴争转向钱肃乐答道:“家父本就是乐善好施之人,平常在乡里就多有善举,想来闻知此事,也会忧朝廷所忧,急百姓所急。”

    钱肃乐颌首道:“民间多有仁人义士,是为我大明脊梁。大善!”

    说完转向鲁监国,禀道:“殿下,吴争所言之策可行。殿下可准其所奏,同时臣恳请殿下褒扬吴家父子毁家纾难,以倡导、激励民间义举。”

    朱以海问道:“吴争,你可愿意在绍兴府任职?”

    吴争抱拳应道:“卑职愿意。”

    朱以海顺势点头道:“钱卿说言极是,如今朝廷正需要更多的民间仁人义士倾囊相助,共度时艰。孤以为,吴争杀敌英勇,且有毁家纾难义举,忠勇可嘉,可晋……。”

    方国安、王之仁不乐意了,他们狠狠地瞪了吴争一眼。

    吴争的方案如果允准,那五十四条船就没了。

    如果说王之仁能慨然应允吴争手下那一百多人归入麾下,还官升一级,一是看在这一百多人能征善战的份上,再就是看上这五十多条船了。

    水师嘛,哪有嫌船多的?

    有船就有水师,和有粮就有军队是一个道理。

    而方国安更是从朱以海的态度上,明显感觉到不对劲,想到张煌言去码头见吴争,他已经猜到之中发生了什么。

    加上吴争已经应下在绍兴府任职,那等于自己啥都捞不着。

    王之仁先一步道:“监国殿下,船只是战备器具,岂能为几百难民,挪作民用?”

    方国安道:“臣也刚记起,之前廖千户曾说,吴争以一百清军人头换取那数百难民上岸,既然如今朝廷应允了难民上岸,那么吴争杀敌的军功,就不能再计。”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方国安、王之仁堂堂两国公的态度迅速改变。

    如同南辕北辙一般。

    张煌言出列道:“吴争不仅在金山卫杀了清军百人,更在嘉兴府北杀了五十多名清军。”

    方国安道:“金山卫清军有人头为证,嘉兴府北清军以何为凭?”

    张煌言应道:“有原金山卫千户所总旗及麾下百名军兵为证。”

    方国安嗤地一声,“败军溃兵,不足采信。况且就算派人前往验探,也须等证实之后方可论为军功。”

    方国安一席话,不仅推翻了对吴争一半军功的认定,更推翻了对陈胜及那一百多军兵忠诚的认定。

    而这个级别的较量,不是吴争身份能参与进去的。稍有不慎,就会被抓住语病,吴争只能沉默。

    张煌言无语。

    他看着吴争愤慨的表情,毅然上前道:“监国殿下,臣愿意为吴争作保。”

    方国安一愣,而后嗤道:“你不过区区七品言官,有何资格作保?”

    这时,钱肃乐往左一步跨出,“殿下,臣也愿意为吴争作保。”

    方国安、王之仁面面相觑。

    方国安说道:“殿下,朝廷如今度支拘紧,仅绍兴府八县的赋税,恐怕难再增加一个卫所。”

    朱以海轻启嘴唇道:“越国公多虑了,孤心里有数。况且,就算朝廷再拮据,孤身为监国,总不能只让臣子毁家纾难,孤却无动于衷吧?好在孤承嗣鲁王爵位,内宅多少也有些余钱,总不至于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为国尽忠。”

    王之仁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就见张国维脚步一移,“监国殿下,臣以为,不论金山卫还是嘉兴府北官道杀敌军功真假,单就论毁家纾难之义举,也足以证明其人品。朝廷正是用人之计,须天下英才同心同德,方可共襄大业。臣愿意为吴争作保。”

    张国维是兵部尚书,资格够老,官位够高。

    他一言而决,朱以海随即道:“既然诸公都愿意替吴争作保,孤自然可能采信。吴争,孤晋升你为副……咳,晋升你为百户。”

    此话音未落,没等吴争谢恩,方国安一声怒哼,竟拂袖而去。

    王之仁嘿嘿冷笑两声,追方国安去了。

    吴争目瞪口呆,看向两边诸臣,竟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不仅心中暗叹。

    朱以海的手停在空中,半晌“呯”地一声拍在案上。

    竟也顾自离开了。

    朱以海一走,所有官员都退去了。

    一时间,堂内就剩下吴争一人。

    半了半晌,吴争郁闷地走出大堂。

    仰头看着天空中飘浮的云彩,吴争心中哀叹,说好的把总、千总呢?说好的百户、千户呢?

    刚刚朱以海说的百户,是算数呢还是不算数啊?

    左右四顾,除了府衙门前的警卫,吴争找不到一人可以问问。

    没有印信,没有文书,说啥都不算数吧?

    在这一刻,吴争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失望和郁闷。

    他们,上位者,无非是将自己当作了相互较量的一颗棋子。

    如今胜负已分,棋子就被舍弃。

    吴争苦笑一声,自语道,身为棋子,就得有棋子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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