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比想象的还要顺利。
    龙潭水师异动。
    御史联名弹劾兴国公王之仁图谋不规。
    首辅率内阁诸臣谏言京卫弹压。
    皇帝从谏如流,钦点一千禁军、五千京卫,御驾亲往龙潭弹压,以稳社稷。
    诏令长公主朱媺娖、首辅陈子龙监国。
    还有比这更顺利的吗?
    皇帝一出金川门,陈子龙就直入禁苑。
    可问题是,长公主朱媺娖不见了。
    堂堂长公主,在禁苑不见了。
    不见了。
    这可不是小事。
    怎么可能不见呢?
    陈子龙顿时额头冷汗簌簌而落。
    他颓然坐倒在地,不见了,那就是失踪了。
    在禁苑失踪?
    谁还有实力能让长公主在禁苑失踪?
    陈子龙涕泪交流,失声狂笑,大呼一声:“我大明有雄主啊!”
    ……。
    朱慈烺出金川门,方行二十里。
    五千京卫哄然哗变,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据说是有个禁军踩了京卫的脚。
    五千京卫随即包围了禁军和禁军内的皇帝辇舆。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
    突然一支军队从京卫外围包围了京卫。
    为首之人中,竟然有一人是,钱谦益。
    徐孚远虽然惊怒,但知道事已不可为,反抗徒然,遂下令京卫弃械投降。
    朱慈烺在士兵阵阵高呼万岁声中,志得意满地圣驾回京。
    王之仁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单骑进京,跪于承天门前,向宫中呈上请罪表。
    跪了一个时辰之后,被内侍传皇帝口谕,安抚后离去。
    次日卯时刚过,皇帝颁布诏书。
    原内阁首辅陈子龙阴谋反乱,罢官除爵,交由三司查办。
    兴国公王之仁驭下不力,致使手下有不规之举,降爵一级。
    户部尚书钱谦益忠贞为国,任内颇有建树,接任内阁首辅……。
    ……。
    “你满意了?”
    朱媺娖冷冷地问道。
    朱慈烺微笑道:“谈不上满意,只是去了朕心中的一半隐患,如果南边那位为国捐躯了,那朕就去了另一半隐患了。如此,朕就能专注起来,举兵北伐了。”
    朱媺娖嗤声道:“卧子先生享誉江南,门生古旧没有一万,也有数千,陛下就不怕引起大乱?”
    “朕为何要怕?”朱慈烺奇怪地反问道,“陈子龙确实意图谋反,朕没有冤枉,也没有栽脏……朕没有杀他,就是要让他当众认罪。”
    “那陛下罢黜钱相,又是以何罪名?”
    朱慈烺平静地答道:“钱相无罪。朕岂是以言获罪之人?况且朕没有削去钱相太傅之职……钱相是身体抱恙,在府中养病。”
    “养病?养病需要禁军围府吗?”
    “朕这是爱护臣子。”朱慈烺义正词严地答道。
    朱媺娖怔怔地看着这个几乎已经认不出来的兄长,愤怒地问道:“那吴争呢?他反了吗?他现在还在为国、为朝廷、为陛下与清军浴血奋战!”
    “瓦罐井边破,将军阵前亡。常理也。朕绝不吝惜赐他身后哀荣,甚至可以追谥他为异姓王。”
    朱媺娖长叹一声,“没了陈相、钱相、兴国公、镇国公四人,谁来为陛下打理朝政,谁来替陛下抵御强敌?哥哥啊……你不该如此!”
    朱慈烺脸色有些凝重道:“妹妹真以为,靠他们能中兴明室?大明朝的文臣,怕忠心的不是明室,而是他们的钱袋子。大明朝的武臣,忠心的不是君王,而是他们的辖地。朕要的是大明千秋万载,自然得拔去这些腐烂、腥臭的根。”
    朱媺娖愕然地望着她的兄长,不再说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再说下去,又有何益?
    ……。
    外五龙桥,长安左门以南,宗人府。
    宗人府,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按时编纂玉牒,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
    凡是宗室陈述请求,替他们向皇帝报告,引进贤才能人,记录罪责过失。
    始设于洪武初,开始时叫大宗正院,后改为宗人府。
    永乐时,宗人府的职能渐渐让渡于礼部,形同虚设。
    如今义兴朝的诏狱,便设在了宗人府。
    “你为什么不去死?”陈子龙冲着前来探视的徐孚远怒吼道。
    陈子龙不能不愤怒,他的两个死党,一个宋征舆暗通鞑子,被秘密处死。
    眼前这个,居然在最紧要关头下令放弃抵抗。
    如果徐孚远下令攻击,至少还有一搏的机会。
    徐孚远悲泣道:“人中兄,非孚远贪生怕死,既然选择与人中兄同生共死,孚远又怎会卖友求荣呢?当时钱谦益率万人包围我率京卫,万人哪!我又怎能下达进攻的命令呢?这些可都是我朝对抗清军的将士啊!与其让他们枉死,不如你我殉国。”
    陈子龙骂不出口了,他恨恨地顿足道:“这个狗贼!恨不能饮其血,寝其皮。”
    徐孚远苦笑道:“他如今已经是陛下面前红人,接任了首辅之位。”
    “我恨不能饮其血,寝其皮!”
    徐孚远沉默了一会,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陈子龙不耐烦地喝道。
    “陛下让我来,是想让……。”
    “让我认罪?”
    “是。陛下说如果你认罪,便赦免了你的家人。”
    陈子龙愕然,他突然苦笑道:“果然是一代雄主。败于他之手,我认……我认便是了。”
    徐孚远黯然道:“我怕是不能再来探视人中兄了,也送不了人中兄最后一程。”
    陈子龙惊道:“怎么?陛下还能治你罪不成?”
    徐孚远苦笑着道:“自然是避不过去的。好在陛下仁慈,容我辞官归乡,三日内就须离开京城。”
    陈子龙怒喝道:“他……他这是想做什么?满朝重臣,他都要赶尽杀绝不成?他就不想想,没了你们,谁来替他治理天下?”
    “别说了,别说了。”徐孚远拍拍陈子龙的手背道,“这已经不是你我需要考虑的事了。”
    说完,肃容向陈子龙长揖倒地,“人中兄,孚远有负所托,望兄见谅……告辞!”
    陈子龙泪眼朦胧地望着徐孚远的背影远去,大呼道:“闇公,我不怪你……保重!”
    喊完,陈子龙扶着栅栏颓然坐倒。
    他突然起身冲着牢门方向狂喊道:“我陈子龙是叛臣!我陈子龙是大明逆臣!……。”
    然后嚎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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