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百多门炮同时轰击,覆盖在二丈宽的官道上,那种情景,是很难进行准确描述出来的。
    它就如同炎夏突降的暴雨,劈头盖脸地倾泄着不满,任凭你擎着伞还是穿着雨衣,一秒之内,就可以让人从头到脚,淋成落汤鸡。
    避无可避!
    想来这些趾高气扬的鞑子骑兵,此时的感觉,应该也一样。
    当然,他们很可能来不及有感觉了。
    因为,没有任何时间让他们有感觉。
    铁与火的洗礼,除了被爆炸声掩盖的哀号,什么叫听不到。
    这一仗,打掉了敌骑近三分之一的兵力,敌骑前锋被一扫而空。
    宋安是个谨慎的人,他不敢放敌骑过转弯角太远,自然歼敌不会太多。
    因为他兵力才几百人,一旦有数十漏网的骑兵冲过炮火覆盖区域,那对自己无异是致命的。
    所以,敌骑前锋一旦进入炮火射程,宋安果断地下令轰击。
    如此打了敌骑一个措手不及,敌人嚣张的气焰被瞬间打灭。
    处在队伍中间的呼尼牙罗和侥幸逃过一劫,他原本在简单整肃之后,还是想反击的。
    可他在用望远镜观察到北伐军火炮阵地设在弯道西侧的半山坡上时,迅速打消了反击的念头,他估算到,就算让轻骑爬坡突击,这上冲的速度也会变得缓慢,而这个冲锋时间,足以让北伐军进行二至三轮的炮击,这对于突击的轻骑是致命的。
    就算冲至北伐军火炮阵前,火炮难以起作用,北伐军还有火枪可以阻击。
    所以,想明白了这点的呼尼牙罗和,黯然率虎口余生的骑兵向宿迁方向撤退。
    短短不足一刻钟,同样的行军,同样的鞑子骑兵,区别在于,行军方向截然相反。
    而相较于来时的趾高气扬,此时就变成了垂头丧气。
    这便是利用绝对的局部地形优势,打一场不对称的伏击战,从而取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战术方法。
    哪怕是没有虎蹲炮,使用弓弩、火枪也一样,虽然效果可能会逊色些,但战术效果基本上还是可以达到。
    抢占山川、水流优势地形为己所用,这是松江军校最被强调的一科,而这样的战术仅仅只是皮毛。
    战后打扫战场,歼灭敌骑六百六十三人,没有俘虏或者伤兵,或许当时是有的,但清点时,肯定没有了。
    可怜的是战马,这六百六十三人的座骑,完好或者轻伤的战马,仅不足五十匹,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打扫战场的北伐军不杀战马,哪怕是受伤的战马。
    可想而知,当时四溅的铁弹片,该有如何密集。
    崖镇伏击战,在日后成为一个典型的战术战例,它的意义在于,向世人证明了,就算兵力相同,甚至兵力逊于敌人,只要部署妥当,鞑子骑兵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而宋安虽然自愿成为了一个“影子”,但正由于此战,他生生进入了日后大将军府“十大名将”之列,只是垫了底,行十,当然这是后话。
    ……。
    都说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手下。
    大将军府辖下将领,不一个省心的主。
    蒋全义的张狂、狠。
    池二憨的闷骚、勇猛、粗中带细。
    宋安的阴狠。
    陈胜的沉稳。
    厉如海的谨慎。
    鲁之域的绵里埋针。
    还有已经殉国的钱肃典,那一腔忠厚……等等。
    然而周大虎是个另类,他出身是个地痞,始宁镇街头的大混混。
    如果不是恰逢乱世,又恰逢始宁镇之战,周大虎很可能会被吴争“镇压”。
    侠以武犯禁,从古至今,不管是战乱时代还是太平盛世,都被官府压制,不,遏制。
    原因只在一点,以杀止杀,便会陷入轮回,谁家没有一、二个亲友要复仇?杀人者恒杀之,这一点,由来如此。
    好在周大虎运气不错,摇身一变,从混子成了官军,因其作战勇猛,且手下还有那么几十号从始宁镇带出来的弟兄,五年之间,升至副指挥使(非副都指挥使),六品军职,要知道上虞县的父母官才从七品,这也算是他光宗耀祖了。
    周大虎与其它人不同,他对官职还真不看重,他除了讲义气之外,痞性是最大的特点,譬如说,五年间,纳了五个妾,这其实是小节,只要不强娶,谁也无法指责,可关键是,这混蛋没老婆,也就是没娶正妻,天晓得他是咋想的。
    这样的人,往往不在乎任何律法、规定,可谓随心所欲,活得痛快、自在。
    沈致远对周大虎很了解,一个地方出来的老乡嘛。
    所以,沈致远兵临通州城下,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黄驼子做为信使,邀周大虎出城一晤。
    理论上,这样的会晤是禁止的。
    特别是双方对峙之际,谁能保证不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但从古至今,这样的会晤常有。
    归根结底,律法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周大虎施施然出城了,让沈致远哭笑不得的是,周大虎只身赴约,连个护卫都不带,他带得就是一匹马,一坛酒。
    酒坛很大,正宗绍兴壮元红,一坛十斤。
    敢情是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
    非也!
    待到走近,沈致远清晰地看到周大虎牙帮紧咬、满脸地愤怒。
    沈致远心里微微一叹,策马迎上前去。
    “周大哥。”
    “不敢当,我没你这样的兄弟。”
    语气不善,沈致远不接这茬,望向周大虎手拎的酒坛,道:“快三年了,终于能喝一口家乡老酒……多谢周大哥。”
    周大虎腿一撩,跃下马来,拎着酒坛上前,在沈致远面前重重一放,“这酒,是绝交酒,喝不喝?”
    沈致远苦笑道:“何至于此?”
    周大虎骈指指着沈致远骂道:“和皋守军,一战折了五成……沈致远,连同乡子弟都下得了手,你良心被狗吃了?!”
    沈致远没有生气,淡淡地回应道:“周大哥明知我不会下令追击,完全可以下令让和皋守军撤退,可周大哥没有这么做……既然如此,战场刀枪无眼,生死各安天命,周大哥怪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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