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清军南下,父亲便毁家杼难,率全族男丁共赴国难之始,我钱家上下三代,数十男丁殒于这场战争……兄长是父亲唯一子嗣,如今却……!”
    说到这,钱瑾萱已是泣不成声。
    吴争已无言以对。
    钱肃乐因参与谋反,发动政变,被郑森杀死于杭州府,至今无法为其讨封。
    可这抹杀不了钱肃乐在前七年为国家所做出的一切。
    虽然这场政变,针对的是吴争本人,但打心里,吴争并不怨恨钱肃乐,反而觉得……可惜。
    钱家在这场战争中,确实立下赫赫战功,包括在宁波城下力战布亡的钱肃典。
    吴争轻轻地拍打着怀里的妻子,“……别伤心了,待翘恭回来,我会为他请封……然后荐他入朝,从此再不让他上战场了!”
    可吴争没有想到的是,钱瑾萱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吴争的眼睛,“打明室失国,先有弘光应天称帝,后有潞王杭州监国,至鲁王,而后隆武、永历……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对臣下百姓,往往用时尊荣,用后即弃之如弊屣……夫君以何理由向朝廷,为兄长请封……夫君可知父亲至今还背负反臣、逆臣之恶名?!”
    吴争喟叹不止。
    钱瑾萱突然伸手,握住吴争的手,“夫君……咱们反了吧!”
    吴争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面前这个女人,那可是真正的贤淑之名门闺秀,可今日,竟说出这般话来,想来,心里真是恨极了。
    “夫君为国争战八年,收复失地,扶持明室,可结果呢,朝廷竟派廖仲平趁夫君抵御外敌之时,进攻杭州府……夫君手中有二十万虎贲,而我钱家在这七年中,亦有积攒不少人脉,若此时择机登高一呼,必响应者众……!”
    看着钱瑾萱神色有一种异样的亢奋。
    “你怕是真累了……我已派宋安准备车马,这样……你带狄儿、蓉儿去吴庄修养几日,一来照顾我爹,二来也散散心……!”
    说完,吴争松开手,站起身来,欲离开。
    “王爷……!”钱瑾萱急呼道。
    吴争微笑着安抚道:“莫急……待你心绪平复,到时……再谈!”
    ……。
    次日。
    王一林水师,六艘炮艇至澉浦所水域,冲着已经近乎于废弃的澉浦所原址一顿炮轰。
    然后转向西南,至海宁又打了几炮。
    最后大摇大摆地巡航至杭州仁和港口外,向仁和港进行了三轮炮击后,扬长而去。
    两日后,钱塘江之战暴发。
    廖仲平调集八千人马南渡,被池二憨以百门火炮半渡而击。
    叛军渡江主力,被密集炮火打得七零八落,直至黄昏,见不可得,悻然退去。
    第三日,廖仲平收拢残部,再次渡江进攻。
    这次,池二憨没有半渡而击。
    叛军以为敌人弹药告罄,趁此良机赶紧渡江。
    可刚刚登上江岸,还未能整肃完队形,就被劈头盖脸的一顿炮火,砸晕了。
    随后,池二憨率三千勇士,以密集的火枪,对岸边残敌发动攻击。
    至午后,江边幸存叛军已经不足二千人。
    二日进攻,连对手的面都没见着,己方已经几近全灭,敌军士气尽失。
    池二憨抓住机会,率己部对岸边敌人发动了一次冲锋。
    结果可想而知,几乎没有抵抗,幸存的叛军就弃械投降了,主将廖仲平,被池二憨活捉。
    让池二憨感到意外的是,廖仲平神情平静,在见到池二憨时,提出的唯一请求,就是要面见吴王。
    ……。
    廖仲平在看见吴争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跪了下去。
    “罪臣廖仲平……叩见殿下!”
    “听池二憨说,你唯一的心愿,要见孤一面?”
    吴争看着灰头土脸的廖仲平,平静地问道。
    “是。”廖仲平一脸沉痛,“罪臣之前派人向王爷陈请,被王爷拒之……前些天,罪臣收到密令,要罪臣向绍兴府发起进攻,以牵制王爷向福建用兵……罪臣不得已之下……!”
    吴争抬手,打断道:“这些,孤已经猜到了。”
    廖仲平一怔,而后脸色惨然,“殿下,罪臣并无真正进攻绍兴府之意……实在是罪臣所部,皆是莫执念所豢养的死士……若不从,怕是即刻会发生兵变……罪臣想着,与其发生兵变,导致殃及杭州城中无辜百姓,不如借王爷之手,将这些贼子丧命钱塘江!”
    吴争有些意外。
    倒不是对廖仲平手下军队是莫执念所豢养的死士感觉意外,而是对廖仲平吐露他此战本意感到意外。
    但不可否认,以廖仲平的军事才能,应该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在第一天进攻受阻后,次日还以既定方略一成不变的进攻,更不会在池二憨不作反应之后,还一头扎在岸上,任由池二憨率军屠戮而无丝毫还手之力。
    所以,吴争是认可廖仲平这一说法的。
    廖仲平继续道:“杭州城中,罪臣留下了二千人……他们皆是罪臣在左营的心腹,臣已经给他们下了严令,王爷只须派人前往,便可收回杭州……还望王爷仁慈,赐他们一条活路!”
    这话吴争同样认可,因为杭州城中已经丧失了主力的叛军,就算想反抗,也不放在吴争眼内。
    离开杭州退到绍兴府,不是吴争无抵抗、还手之力,只是吴争不想因为内战而使得将士、百姓枉死,同时,也能清楚人心所向,所以,吴争的撤退,准确地说,更象是一种……考验!
    吴争平静地看着廖仲平,廖仲平慢慢拜伏下去。
    “就算一切如你所讲……孤亦不会赦免你!”吴争的语气依旧平静。
    廖仲平抬头,眼中热泪滚落,他哽咽道:“罪臣明白……其实从之前王爷拒绝臣所派信使时,罪臣已经猜到王爷的意思……臣罪不容赦,只是罪臣还有一事相求王爷,望王爷应允!”
    “讲。”
    “罪臣家小……还望王爷保全!”
    说到这,廖仲平抬起左手,向吴争展示着他那根缺了一截的小手指,“请王爷念在罪臣当年也是真心效忠王爷的份上……放罪臣家小一条活路吧!”
    廖仲平“呯”“呯”地磕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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