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天气微凉。

    这个十月发生的事情,对于关琳和夏峰,是一辈子都难以释怀的心结。

    十一长假,关珠带着夏峰去了g市。走得匆忙,没顾得上跟关琳打个招呼。关琳一整天没看到夏峰这个跟屁虫,觉得奇怪,下午的时候,忍不住去隔壁院子看看,关珠阿姨家的院门却被锁上了。

    “去g市了?关珠阿姨怎么不带上我啊?我还从来没去过呢......如果去了,还能见到唐辰哥哥和爸爸他们呢......”得知关珠的去向,关琳有些失落,多么好的机会,错过了。

    奶奶叹了口气,“你关珠阿姨去g市,又不是去玩儿的......”

    关琳好奇,问道:“不是带着夏峰找夏东叔叔团聚去的么?”

    奶奶怔了怔,思量了半天,说道:“小孩子家家的,打听那么多干什么?”

    听奶奶这么说,关琳伸了伸舌头,没好再问下去。倒是从红兰那里得到些消息。

    “你知道关珠阿姨为啥突然找夏叔叔去了么?”红兰和关琳晚上在大枣树下乘凉的时候突然提起这事,一脸神秘的样子。

    “不知道啊......夏叔叔很久没回家了,关珠阿姨去看他,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今早上我妈跟隔壁婶子聊天,我听着个事.......”红兰小声说,“夏东叔叔在g市有新媳妇了,村里从g市打工回来的都这么说,关珠阿姨肯定是听到消息了。”

    关琳惊得说不出话来,关珠阿姨有多爱夏叔叔,她是看在眼里的啊!如果传言是真的,关珠阿姨,她能承受得了么......

    一连好几天,关琳心里都很忐忑,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第四天早上,关琳在床上睡懒觉,隔壁撕心裂肺的哭声把她彻底惊醒了。关琳忙换下睡衣,穿上鞋子,跑了过去。

    院子里人声嘈杂,一群女人哭着抹眼泪,关琳的心突突突直跳。她拨开人群钻了进去,看到关珠阿姨躺在院子中间,身体周围流了一地的血,夏峰伏在妈妈的身上,吓傻了。

    关琳向来胆子大,走近了,用手在关珠阿姨鼻子前试了试,已经没有了呼吸。关珠阿姨是喝农药死的,身上飘散着一股浓烈刺鼻的农药味道,口里鼻子里都流了很多血,地上的血渍将她的上衣染红了一大片。关琳蹲下身子,跪在关珠阿姨面前,心里堵得生痛生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流。她试图拿掉关珠阿姨紧紧抱在怀里的照片,却拿不下来。关琳仔细看那照片,那是关珠阿姨、夏东叔叔一起抱着夏东照的全家福。

    夏峰哭肿了眼睛,小小年纪,让人看着心生怜悯,关琳抱着夏峰无声流泪,可怜的夏峰弟弟,从此没有妈妈了,关琳自己,在十三年的成长中,关珠阿姨才是真真实实给她当了妈妈的人啊......

    没了关珠阿姨,关琳从此对夏峰格外怜惜,像亲姐姐,也像亲母亲一样地去疼夏峰,试图弥补夏峰失去妈妈的缺憾,可是效果甚微。以前调皮捣蛋的夏峰,变得沉默寡言,没有妈的孩子,在人前慢慢变得说话没有底气,怯生生的样子,关琳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掉泪珠子。关琳不知道夏峰跟关珠阿姨在g市的时候,亲眼目睹过什么,但是她能感受得到夏峰心里的伤,那么顽皮可爱、性格坚韧的男孩子,现在每天眼里都是受伤的神情。

    关珠阿姨出殡的时候,夏东叔叔回来了。村里人看人看事心里都有把尺子,看到夏东叔叔,没一个人愿意搭理他。关琳听红兰说,以前在夏东叔叔底下做事的那些村里人,都回了村子,又陆续去了别的地方打工。葬礼过后,夏东叔叔要带夏峰回g市,夏峰不愿意,他抱着关琳的腿,任凭夏叔叔怎么拽,死活不放手,逼急了,就破口大骂,骂得夏叔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夏叔叔无奈,只好把夏峰托付给关琳和奶奶,独自回了g市。

    奶奶安顿夏峰睡唐辰的床,临睡前,关琳给夏峰讲故事。夏峰安安静静地听故事,眼神愣愣地,故事讲完,关琳轻声对他说:“小屁孩,要睡觉咯!”

    夏峰还是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墙壁,关琳无奈,转身要出去,他却抓住了她背后的衣服。

    “琳姐姐,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夏峰看着关琳,眼睛里泪光闪闪。

    这孩子,自从失去了妈妈,变得特别没有安全感。关琳看他这个样子,有些心酸,在床边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当然不会,肯定不会!”关琳抓着他的手说,“好好睡觉!”

    夏峰果真闭上眼睛睡觉,不一会就传出轻轻的鼾声,抓着关琳衣服的手却没松开,关琳轻手轻脚掰开他的手指,给他盖上了被子。

    回房,关琳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从抽屉拿出一封信。

    信是唐辰寄来的。暑假家里接到关雪写来的信,他发现奶奶和关琳很喜欢这种信件沟通的方式,回学校后,他就开始一周给家里写一封信。

    在信上,唐辰告诉关琳,他暑假末期报了个口琴版,现在已经会吹简单的曲子了,等到寒假回家的时候,他争取能吹出完整的《一剪梅》给她听;

    他说他上学期期末考试挂了一科了,因为考试头天晚上跟宿舍几个男孩子一起打游戏太疯狂了,以致考试那天睡过了头。他让她放心,说补考的时候一定过关。

    他说关叔叔经常去学校看他,对他就像对亲儿子一样好,说谢丽阿姨其实挺热情好客的,只是公司的事情太忙,白天很少在家看到她;

    他甚至还向她诉说自己的苦恼,说关雪性格孤僻,有些喜怒无常,女孩子的心思他有些琢磨不透;

    ......

    那是他现在的生活,关琳完全陌生的世界,当她触摸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心底生出莫名的忧虑,或许是因为那个世界让她感觉到陌生,或许因为感觉到她和他生活的疏离,或许还有一些羡慕、嫉妒和恨......

    她把信放在枕头下,关灯躺下后,却久久不能入眠,伤感、无助的情绪笼罩着她,泪水淋湿了枕巾。

    ......

    初二的学习很紧张,新增了化学和物理两门课程。关琳的文科成绩一贯很好,除了后天的学习外,和语言天赋也是有很大的关系,在这些课程上,她投入的精力相对少一些,成绩却出奇的好。她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化学、物理和数学这些课程上,成绩却始终只是中上游水平。一个学期下来,关琳开始感觉到学习上的吃力。

    g大,这是关琳的第一梦想,无论有多大的困难,她都不能放弃。为了这个,她比班里任何一个同学付出得都要多。每天早晨,关琳都要早起一个小时,在小竹林诵读英语或者语文,吃完早饭再带着夏峰一起上学;夜里夏峰睡着后,她在自己房间里继续反反复复做练习题。

    唐辰的信搁在枕头底下,那是关琳每天最大的动力。

    尽管学习紧张,夏峰请她去看的篮球赛,她是场场必到的,每次都坐在操场边同一个位置。夏峰已经是队里的主力了,在体校有了不少的小粉丝,每次进球,底下的小女生们都使出吃奶的劲喊着夏峰的名字呐喊助威,场上的夏峰忘情地奔跑、运球、传球、进球,自信洒脱,斗志昂扬,似乎完全忘记了生活里的痛苦和阴霾。

    关琳喜欢看这样的夏峰,比赛完,夏峰跑到关琳身边,满头大汗,傻乎乎地看关琳,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答案,直到关琳点头赞许,他才得意地傻笑。关琳递给他一瓶水,又给他擦汗,一些意犹未尽的小女生围在旁边,七嘴八舌问夏峰关琳是谁,夏峰傻里傻气涨红了脸。

    “我是夏峰的姐姐!”关琳莞尔一笑,向一帮小丫头细心解释。

    人群里发出长长的“哦”声,小女生们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关琳在这群孩子中的威信一下子高了很多,每次去,小女生们都主动喊她“姐姐”,还给她分享零食和饮料,关琳的位置,即便她不去的时候,她们也给她保留着。看来夏峰的人缘还真是不错。

    夏东来看过他几回,他都避而不见。

    一次是在体校,夏东给他买了新球衣,还有一堆好吃的。夏峰在教学楼上远远就瞧见了爸爸的车,转身悄悄躲回了宿舍,爸爸没找到他,悻悻地回去了。他把爸爸留给他的东西都给了同学,自己一样没留。

    还有一次是个周末,夏峰跟关琳一起在屋里写作业,夏东回来了。看到夏东从院子外往屋里走,身后还跟着个打扮妖艳的瘦高个女人,夏峰“腾”地起身去关屋门,麻利地插上了插销。夏东在外面叫了老半天的门,他都不肯开门,奶奶劝他,他也不开门。关琳心里憎恶夏东和他带来的那个传说中的新媳妇,任由夏峰闹去。

    夏东见叫不开门,蹲在院子里沉默了很久,最后站起来喊关琳。

    “阿琳,阿峰最听你的,你帮叔叔一个忙,让夏峰开门,叔叔有话跟你说。”

    夏峰任性,关琳不能跟着任性,夏峰毕竟是夏叔叔的亲生儿子,夏叔叔是个负心汉,却未必是个不负责任的爸爸。

    “阿峰,开门!”关琳轻声说。

    夏峰背靠在门上挡着插销,紧闭着嘴巴,头偏到一边不看关琳。

    “阿峰,咱不这样行吗?”关琳轻轻叹了口气。

    夏峰低下头,退到了一边。

    “咱不能让那女人进来!”他盯着关琳的眼睛,像是倔强、又像是哀求。

    关琳点了点头,只放了夏东进来。

    “阿琳,我这个亲爹也不能一直不尽当爹的义务,把孩子放在你这里。”夏东顿了顿,看一旁的夏峰咬着嘴唇不看自己,继续对关琳说道,“我知道阿峰爱好篮球,但是老家的教育水平毕竟是有限的,阿峰去了g市,能有更好的平台和机会,阿琳,我知道你一直都疼阿峰,也想他将来有出息的......”

    关琳沉吟片刻,说道:“好!办完转学手续你来接阿峰。”

    夏东听了,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一旁的夏峰看着关琳,眼里的泪水滴溜溜打着转。

    关琳和奶奶送夏东出门,在院门口又看到了那个女人。

    大概因为跟关珠阿姨的感情太深厚,关琳心里,对这个小三上位的女人厌恶到了极点。在夏东公司打工的村里人曾讲过,这个间接害死关珠阿姨的女人,是个风尘女子。夏叔叔开公司后,因为开展业务的需要,经常带着客户去一家□□,这个女人,当时是□□里的陪酒小姐。夏东,就是认识这个女人之后,开始冷落关珠阿姨的。关琳心里,早把这个女人妖魔化了。

    现在见她站在院门口,关琳忍不住打量起这个女人来,仿佛要看出她有多大的魅力,居然把夏东从那么温柔贤惠的关珠阿姨身边抢走。她有着一双狐媚的眼睛,瓜子脸,高挺的鼻梁下,一双红唇泛着晶莹的光芒,披肩波浪卷长发,一袭长裙把高挑的身材包裹得玲珑有致,年纪倒是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可以管夏冬叫叔叔了。

    看到夏东出来,靠在车身上的女人站直了身子,讨好地冲着奶奶和关琳笑了笑,正要上前跟她俩打招呼,看到奶奶虎着脸拉着关琳止住了脚步,女人的步子便有些迟疑。关琳跟夏东说了再见,便随奶奶回屋,临走的时候,她用一种近乎仇恨的眼神盯着女人看了一眼,女人心里一惊,慌了神,身子一下子靠在了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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