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纯忠先行一步来到湖县,另有一批御史台官员则先行一步赶到东海国,调查楼船将军与一支水军的离奇失踪。

    一名皇帝亲点的将军、数千将士、几十条战船,莫名消失在海上,不能不令人感到惊奇,瞿子晰担任右巡御史接手第一件案子就如此棘手,他打点起十二分精神,不敢稍有疏漏。

    准确地说,御史台并不负责查找失踪者,他们的职责是监督相关衙门与官员的工作,在此案中,主要对象是兵部与东海国。

    东海王一直没有就国,也从来不参与本国事务,全盘交给国相燕康处理,倒给相关各方省下许多麻烦,不用再找他了。

    皇帝一行离得越来越近,瞿子晰盯得也越来越近,一个多月了,除了传言,还没有任何准确消息,实在没法向皇帝交待。

    这天下午,燕康派人来请,说是终于有了确切消息。

    兵部的官员已经赶到,与燕康一同站在大门外迎候右巡御史一行。

    右巡御史离宰相只差一步,乃是朝中重臣,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外地,都备受尊崇。

    燕康虽是世家子弟,早年间也曾苦读经典,考中过进士,对儒生一向尊重,年经虽长,每次见到瞿子晰却都执弟子礼,十分恭敬。

    瞿子晰每次也都还礼,不因位尊而骄,进了衙门,也不肯坐主位,“做事的是诸位,御史台只是提前跟随,负监察之职而已,不可逾越。”

    一番谦让,燕康还是坐了主位,瞿子晰居右,位置稍近一些,兵部来了一位侍郎,侧身而坐,不敢与右巡御史并列。

    又是一番客套,燕康终于说到正事,“楼船将军此前去进攻孤木岛,逾期未归,本官立刻派人前往调查,结果岛上空无一人,并无战斗痕迹。于是本官扩大了搜索范围,并且悬赏征集线索,就在今天上午,一船渔民返港,说是亲眼见到了楼船将军。”

    “怎样?是死是活?”兵部官员问道。

    燕康重重地叹息一声,“倒是活着,还不如死了。”

    兵部官员一愣,“难道……”

    燕康点头,“那些渔民亲眼所见,楼船将军已投降海盗,成为首领之一。”

    “什么?怎么会有此等事?”兵部官员大吃一惊,看了一眼右巡御史。

    瞿子晰没开口,默默地听。

    “黄普公被封为楼船将军,前途无量,为何要背叛朝廷?”兵部官员不解地问。

    燕康摇摇头,“本官也纳闷,渔民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没敢靠近,立刻逃走。本官已经再次派人出海,这回有了方向,应该很快就能得到确切消息。”

    兵部官员紧皱眉头,“果真是不如死了好,燕国相,黄普公曾是你家的仆人,你猜一猜,他为何做出这种背信弃义、弃明投暗之事?”

    燕康沉吟多时,“不好说,黄普公为人沉稳有大略,且又勇猛无畏,实是难得的大将,唯有一点,生性好赌,平时赌也就罢了,到了战场上,也是赌性难改,只是赢的时候多,别人看不出毛病,这一回,他大概是赌输了。”

    兵部官员连连摇头,“说实话,黄普公制定出海策略时,兵部就觉得不妥。再等一两年,朝廷水军就能完全占据上风,将海盗一举扫荡,何必在战船不足的时候急于出战?黄普公自恃勇猛,拿陛下的信任和朝廷的水军做赌注……唉,果真如此的话,咱们怎么向上报告?”

    两名官员都看向右巡御史。

    瞿子晰开口道:“如实上报,陛下要的是实情,不是虚饰。”

    两官诺诺称是,燕康道:“眼下只知道一件事,黄普公还活着,其它事情都是本官的猜测,做不得准,按行程,陛下五日后会到,没有意外的话,在这之前应该能有确切消息。”

    瞿子晰嗯了一声,说:“那船渔民,御史台要见一见。”

    “当然,他们就在城里,随传随到。”

    三人又聊了一会,瞿子晰告辞,出了衙门,指定手下的一名御史去见渔民,拿一份口供回来。

    回到住处,瞿子晰埋首于旧公文之中,查找黄普公失踪的蛛丝马迹。

    黄普公的确有几分赌性,但是出征之前的准备极为充分,小到要带多少淡水、多少备用木料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瞿子晰不懂军务,却也觉得这样的将军理应百战百胜,败给海盗就是一件奇事,竟然投降,更加不可思议。

    外面有人敲门。

    “进来。”

    御史南直劲推门进屋,拱手道:“大人找卑职?”

    瞿子晰点头,指着桌上、桌下的一摞摞公文,“你都看过了?”

    这些公文都是东海国与兵部提供的副本,时间跨度将近一年,黄普公的经历几乎都在上面,还有失踪之后的查找经过,也都详细记录在案。

    “看过了。”南直劲从中书省调至御史台,因为经验丰富,被指定为阅书人。

    “看出什么了?”

    南真经闭口不言。

    “怎么,不能说吗?”瞿子晰略显不满,他虽然年轻些,但怎么也是右巡御史,属于南直劲的顶头上司,不该受到冷遇。

    南直劲行礼,“卑职不敢无礼,可卑职所言皆是猜测之辞,不知大人是否想听?”

    “既然是猜测,就当是参考好了,不会记录。”

    南直劲又一次行礼,“以卑职所见,楼船将军败得蹊跷。”

    “此话怎讲?”

    “一年多来,楼船将军连战连胜,海上群盗几个月前就已作鸟兽散,突然集合在一起,击败大楚水军,实在难以令人相信。卑职以为,群盗再集,可能是因为有了必胜把握,而这把握只怕来自官府的人。”

    “有人泄密,出卖了楼船将军?”

    “有这个可能。”

    “会是谁?”

    南直劲指着那些公文,“黄将军战前计划颇为细致,这本是好事,却也容易被人利用,有机会提前看到计划的人,自然有机会泄密。”

    瞿子晰沉吟片刻,“国相燕康声称黄普公生性好赌,你以为呢?”

    “若是只看黄将军所写的作战书,这可不是一位好赌之人。”

    瞿子晰点头,觉得南直劲不愧是中书省老吏,“你听说了吧,刚来的消息,说是黄普公投降海盗了。”

    “人皆贪生,楼船将军被俘之后若是选择投降,并非没有可能,可御史台的职责只是查清他之前为何会战败。”

    “嗯,有道理,你去一趟国相衙门,查问清楚都有谁能提前看到黄普公的作战书。”

    “是,大人。”

    瞿子晰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吃晚饭时,一名仆人频频偷瞧右巡御史,似乎有话要说,瞿子晰察觉到了,饭罢,单独留下此人,“你叫赵豪?”

    赵豪是东海国指派的仆人,立刻下跪,“大人好记性,还记得小人的姓名。”

    “嗯。”

    赵豪抬起头,急切地道:“小人有话要对大人说。”

    “说吧。”

    “东海国内有一人,即将承受千古奇冤,唯有大人能救之。”

    “谁?”瞿子晰马上想到了黄普公。

    “东海国都尉陆大鹏。”

    瞿子晰皱眉,他见过陆大鹏,都尉名义上是一国的最高武将,其实手中没多少兵马,只负责粮草征集与文书往来,与军吏无异,御史台来到东海国之后,从未怀疑过此人有问题。

    “谁要冤枉他?”

    “就是大人您。”

    “混账话,本官何时要查他了?”

    “马上就要查了。”

    瞿子晰先是大怒,随后心中一动,“把话说明白。”

    “已经有人对大人说过,楼船将军战败,是因为遭到出卖了吧?”

    瞿子晰没回答。

    赵豪继续道:“无论大人现在怀疑谁,最后都会指向陆都尉,他就是准备好的替死鬼,给御史台和朝廷一个交待。”

    瞿子晰脸色微变,“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赵豪磕了一个头,“实不相瞒,小人与陆都尉府中的厨子是结拜兄弟。陆都尉受到国相逼迫,已经同意认罪,这些天正与家人告别。小人听说此事之后,路见不平,来向大人道明,一则不希望看到好人受冤,二则不想看到大人与朝廷受到蒙蔽。”

    瞿子晰十分惊讶,“好,本官明白了,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本官断不会坐视不理,如果你在撒谎,御史台不仅治官,也治得了你这种刁民。”

    赵豪连连磕头,“小人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大人撒谎啊。”

    “退下吧,此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尤其不要对陆都尉一家提起,明白吗?”

    “明白,大人,小人明白。有大人做主,小人心里踏实了。”赵豪恭敬地退出

    瞿子晰思考了半晚,次日看了渔民的口供,然后坐等回话。

    午时前,南直劲回来,交上一份名单,都是有机会提前看到黄普公作战书的人,共是七名,都尉陆大鹏的名字赫然在列,但是排在第一位的是国相燕康。

    瞿子晰放下名单,问道:“谁最可疑?”

    “燕国相与陆都尉。”

    瞿子晰心中微微一震,“理由呢?”

    “黄普公原是燕家之仆,如今平步青云,肃清海盗之后更是前途无量,据说有可能掌管南军,地位超过旧主,不免引来嫉妒。”

    “嗯,陆都尉又是什么原因?”

    “黄普公初返东海国剿匪时,因为战船安排与陆都尉发生过多次冲突,两人的不和在东海国人所共知。如今海盗已经肃清大半,大批战船即将成军,无论谁指挥作战都可能取胜,陆都尉可能是想报仇,并且抢功。”

    瞿子晰点头,心里却想,这个南直劲好大胆子,刚在京城得罪陛下,尚未得到原谅,就敢在东海国再行欺君之事。

    南直劲不动声色,没人能猜透他的心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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