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欧阳怡,觉得自己的人生幸福美满,她因桃花糕与欧阳宁结缘,便爱极了这样吃食。每次与欧阳宁处在一起时,她都要亲手做一些给欧阳宁;二人更是常常相约在桃树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欧阳宁弹风鸣琴,她则在一旁伴着琴声起舞,姿态袅娜却不魅惑,时常引得宫女内监驻足欣赏,当真成了宫闱中的一段佳话。

    一切都止于第二年的春日,欧阳宁那日一早起来就觉得身子不适,便唤了太医来瞧。太医搭了她的脉后大喜道:“恭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啊,还等微臣去禀告陛下。”

    她欣喜异常,却心生一计,她对太医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陛下,本宫想亲口告诉他,也算是一个惊喜。”

    太医走后,她便起身,像往常一样去膳房取了春日时采集的桃花花瓣,准备做些桃花糕,她在桃花糕中加了红枣和桂圆,想试试欧阳宁能不能感受到她想传达的心意。

    她把桃花糕端到御书房门口,示意内监不要通传,自己则站在门口,静静地等他谈完国事,出来与她一起感受这份甜蜜,她静静的想着:“他们就要为人父母了呢,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她正暗自欢喜着,却听到房内国师苏旗的声音:“陛下,您与皇后帝后和谐,是我朝之幸,我看,当初密谋先帝的事,是时候把知晓这件事的人……”

    接着传来欧阳宁的声音:“先帝之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件事便交给你来办,朕心爱的皇后,若是将来知道了一点风声,便拿你是问。”

    苏旗接道:“臣定万死不辞,只是难免让陛下背上兔死狗烹的骂名,哀帝欧阳辰的追封仪式,也是迫在眉睫了,还愿陛下尽心准备。”

    欧阳宁却一笑:“背上骂名又如何,只要能与皇后长相厮守,这些都不是问题。你说另一件事朕记下了。”

    欧阳怡在外面听着,字字诛心,她的腿突然就软了下来,她望向小珍道:“告诉这儿的人,皇后今日没有来过,扶我回去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寝宫,只觉得一路走来的景致都是模糊的,她的内心一片惶恐,她不知道欧阳宁和国师具体说了什么,根据她对那只言片语的理解,难道是宁哥哥篡了父皇的皇位么?可是父皇不是得了病死去的么?

    她回到寝宫后坐下,又猛然想到撞死在父皇棺椁上的司马荣,是了,找到的司马荣的家人,应该就能知道一些真相了。

    次日,她传了司马荣的女儿司马妍进宫。

    司马家自从宰相司马荣故去后就风光不再,司马妍那时刚刚嫁做人妇,本有家族庇佑的她一夜之间失去了遮风挡雨的父亲,自是心痛不已,欧阳怡问了她几句近况后,便追问道:“本宫今日召夫人来,除了看看夫人过得好不好,也想问夫人一件事,如果夫人知道的话,还希望能毫无保留的告诉本宫。”

    司马妍低眉顺眼的道:“娘娘找我来,所为何事,其实我心里有数,只是这般宫廷秘辛,又会波及您与陛下的感情,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欧阳怡笑道:“无妨,还请你把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司马妍走后,欧阳怡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她缓缓的走向床帏,依着床边坐下,忽然的就摸上了小腹,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她最爱的人杀了他的父亲,她太不孝,竟帮助杀父仇人登上了皇位,现在甚至还要为他生儿育女。

    她从枕下拿出一卷银针,这银针是她之前去药司转悠时觉得好玩拿来的,现在却要用它杀了她和欧阳宁的孩子,她咬咬牙,抽出一根扎在了合谷穴上,小腹登时抽痛起来,她闭上眼,又抽出一根扎在了三阴交穴上,下身变得黏腻腻的,她把银针收好,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便昏了过去。

    带她醒来时,欧阳宁正眉头紧锁坐在她床前,太医在床前跪了一地,他见她醒了便关切道:“怡儿,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有流产的迹象,什么时候有的?”

    她苦笑道:“孩子呢?”

    欧阳宁宽慰道:“孩子还在,只是你太不小心了,有了孩子也不告诉朕。”

    她推开欧阳宁的手:“我本来就没打算要他,你让太医们走吧,这件事是我让他们不要告诉别人的。”

    太医走后,欧阳宁抚了抚她额角的汗,轻道:“怡儿,如果你不想要孩子,可以告诉朕,我们晚点要也可以,只是现在已经有了,便把他生下来吧,如果是个皇子,那他就是太子。”

    欧阳怡笑了笑,缓缓道:“是啊,既然已经有了,我想杀了他也是不能的,我已经试了一次,万做不出第二次,可是陛下,您当初怎么就狠下心杀了我父皇呢?”

    欧阳宁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知道了?”

    欧阳怡望着他的眼睛,轻道:“是啊,想不到,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我孩子的父亲,竟是我的杀父仇人。”

    欧阳宁道:“怡儿,是我对不起你。”

    “你不想解释什么么?”

    “没什么解释的,怡儿,是我杀了你父王,又让国师掩饰成他暴病而亡的局面。这件事,终究是我的错。可是,就算一切重新来过,我也不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欧阳怡笑的凄凄:“你竟不后悔,那是我父亲啊,呵,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当初想放我出宫,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欧阳宁微不可查的点了头。

    欧阳怡惨笑:“宁哥哥,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了,你放我走吧,我想回到嘉仪城去,陛下,愿你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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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怡是秘密的回到嘉仪城的,全国上下,除了几个极为私密的人,都仍以为嘉怡皇后还在宫中,这本来应该是欧阳怡故事的结局,可是谁也没料到,欧阳怡在嘉仪城的那段日子,使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欧阳怡来到嘉仪城后便开始安心养胎,她想,孩子总是无辜的,她已经差点错杀了他,现在他还在,便应该呵护他,直到出生,至于报仇,她不知道如何去报,只想着孩子生下来再说,那样她才能了无牵挂。

    欧阳怡住回了公主邸,这里自她嫁给欧阳宁后便成了皇室的行宫,周围更是兴建宗庙,她闲来无事便去听听诵经,倒也觉得和乐平静。

    直到有一天她正摇着转经筒时,听到了身旁的抽泣声。

    她睁开眼看向身旁,是一位妇人在哭泣,她扶着肚子蹲下一看,这人竟是半年不见的司马妍。只是她看上去格外瘦削,又极其憔悴,她拍了拍司马妍的肩:“夫人你怎么了?”

    司马妍缓缓转头,见跟她说话的竟是皇后娘娘,更是磕头如捣蒜,似是极为惶恐。

    欧阳怡让小珍把她扶到内室,问道:“半年不见,夫人怎么看上去如此难过。”

    司马妍颤颤巍巍的喝了口水道:“娘娘,贱奴早已不是什么夫人了,娘娘莫要在这么唤我,当日我告诉娘娘的那些宫廷秘辛,都是我瞎编的,还请娘娘忘了罢,早日回到陛下身边才好。”

    欧阳怡不解道:“你被削去了贵族封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的那些,陛下都是承认了的。”

    司马妍又跪下惶恐道:“我夫家全家已被发配荒野,司马家的男丁尽是如此,还请娘娘体谅,不要再问了。”

    欧阳怡心中大骇,她轻道:“你告诉我,是不是国师做的?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司马妍看了她许久,轻轻的点了下头。

    欧阳怡早已平静的心絮又翻滚了起来,她觉得心口异常憋闷,无法排解。

    她找到诵经的师傅道:“老师傅,我想见你们住持。”

    宗庙的住持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修炼之士,名唤三妙。欧阳怡找到他时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她道:“大师,我是西城人,家道中落,又有奸人来害,还请大师传授破解之法。”

    三妙笑道:“佛家向来只渡人,不帮人寻仇的。”

    欧阳怡摇摇头:“大师若是助我,便是渡我,您若是不助我,我与这腹中孩儿怕是都不能撑到明日了。”

    三妙叹了口气,慢道:“执念如此,罢了,我也并非全能之人,能助你的,也只有帮你全身灵力打通,你可自行修炼,若是他日你要寻仇,还望你能三思而后行。”

    欧阳怡在三妙的帮助下学习法术,也许是复仇心使然,进步很快,不到一月,就能使出基本咒法,到她临盆被接回皇宫时,已是三妙座下数一数二的弟子。

    宁询5年春,欧阳怡产下一个男婴,欧阳怡悄悄地命小珍把他带出宫去抚养,小珍离开后,欧阳怡长舒了一口气,把孩子带出去,交给小珍抚养,她再放心不过,对外人,只道孩子早夭,就连欧阳宁也是认为孩子一出生就死了。而她与欧阳宁的恩怨,也是时候理一理,算一算了。

    她施法令欧阳宁身边的重臣失心疯,又在夜晚赶到国师的府邸,亲手杀了他,复仇带给了她一些快乐,她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除了复仇,怕是再也没有什么了。

    国师之死,全朝上下也只是单纯地以为他得了暴病,因是用法术杀死,所以没有伤口,就连太医看了,也只是以为国师心疾发作,不治而亡。

    欧阳怡在寝宫中逗着鹦鹉,好不开心,她觉得父皇的仇,她正在一点一点的报。而欧阳宁,因为几个重臣的离去,正为朝政焦头烂额,根本无暇管她,她则在闲暇之余模仿欧阳宁的笔迹,写了一封战书,送往了西国。

    欧阳宁终于又一次来了她的寝宫,他定定的看着她,轻道:“怡儿,我知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到底要怎样才能消除你内心的仇恨。”

    她冷道:“陛下,我的恨绵绵无尽,不可能消除的。”

    欧阳宁长叹道:“是不是我死了,你就开心了?”

    欧阳怡抬头望他,笑道:“陛下说哪里话?你还不能死,你死了,之后的好戏就看不到了。”说罢,她便命宫女准备车辇,见欧阳宁还在那站着,她又复道:“陛下,我要回嘉仪城了,三妙大师那儿,据说有上古的秘法,我若学会了,好戏便能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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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怡一去就是7日,根据三妙大师的卷轴,如果在阴气最重的一天把天子的血为引并与秘法相连,就可以颠覆这个王朝,这个卷轴本放在三妙禅房的暗格里,是欧阳怡偶然看到,又偷偷拿回公主邸的。

    其实颠覆欧阳皇朝对欧阳怡也没什么好处,可是她就是想看看,待全国乱成一团时,他欧阳宁该怎么办。

    按照黄历,她选了七月初七这晚。

    七月初六的时候,她在宫中打点好一切,命人约了欧阳宁在他们昔日经常相约的那棵桂花树下。

    银桂树并未到开放的日子,只是一片绿意,欧阳怡着了一件鹅黄色的宫装,娉娉婷婷的站在那片绿荫下,她仍旧带了桂花糕,等待着欧阳宁的到来。

    欧阳宁似是很久没见到这样的欧阳怡了,他走上前,双眼含情,轻道:“怡儿?”

    欧阳怡扭头看他:“陛下,好戏就要开场了,我约你来,是想让你看戏的时候尝尝我们的定情之物,感受一下甜蜜与悲伤并存的味道。”

    欧阳宁的身形晃了晃,他走到欧阳怡面前抚着她的脸颊,缓缓道:“怡儿,一切都是我的错,算我求你,收手吧。”

    “收手?陛下还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么?我要去嘉仪城了,不要再来找我。”她抽出一把匕首抵在欧阳宁的颈上,细微的血珠渗了出来,她用帕子粘了后继续道:“您需要的,只是等待好戏的开场,和惩罚的到来。”

    欧阳怡说得决绝,话毕后,便命宫女收拾衣物,去了嘉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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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怡驾车来到嘉仪城阴气最重的一处,盘腿坐下,开始了她的法阵,原本充满星子的夜空顿时一片漆黑,属于帝星的那颗星星顿时晦暗了起来,欧阳怡双唇含笑,继续着她的法术。

    她拈了个咒,准备结束的时候,却听到三妙法师怒气冲冲的声音:“大胆孽徒,你在做什么你知道么?”三妙跟着念起法咒,打破了她的法阵。

    徒弟到底是不如师傅,欧阳怡费了好大力气才形成的法阵,被三妙一下击破。

    她喷出一口血,哀求道:“师傅,这是我最后的心愿,完成后,我自愿死去,求你。”

    三妙摇摇头:“这绝不可能,你今日所做之事,会波及天下苍生,我不会让你去做的,”他又施咒准备为她疗伤,却忽然惊道:“你不是西城人!你是天煞,中宫娘娘?”

    欧阳怡因法术逆行,致使气血上涌,不一会她的血就漫了一地,她缓缓道:“我是皇后,我恨欧阳宁,只是我的恨,怕是再也不能解脱了。”

    远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她缓缓转过头去,确是欧阳宁骑着马飞奔而来,他冲她奔跑过来,抱住她急道:“怡儿,你怎么了?”

    三妙摇摇头:“孽缘如此,执念如此,她的煞气极重,封印了她罢。”

    此时的欧阳怡已陷入半昏迷,却还是强迫自己睁开眼,她轻道:“我不要被封印,杀了我吧,我宁愿死了,也再也不要记得你。”

    欧阳宁哀恸道:“怡儿,我的怡儿。”

    三妙拍拍欧阳宁的肩:“施主节哀,她这个样子,是根本杀不死的,还是我当日之言……”

    欧阳宁急道:“不,我……”却又似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慢慢放下欧阳怡,轻道:“一切有劳大师。”

    欧阳怡望着他,眼中一片绝望。

    三秒施法的时候,她的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疼痛,她的恨,她的爱,她的一切都在慢慢消失,她终于攒足最后的力气喊道:“欧阳宁,我此生的恨,此生的爱都给了你,如今你却要让我带着这些永远沉寂,我恨你,你竟如此对我,我……”欧阳怡又想到她第一次见到欧阳宁,他在树下拉弓射箭的样子,阳光明媚,迷了她的眼睛,她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叹息:“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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