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在慕玛尼亚雪山上,并不是人迹罕至,天意的家便安在雪山高处。那是一个用巨大冰块堆积起来的晶莹剔透的世界。一共有三间房子,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客厅带厨房。冰屋建在背风的地方,雪山虽然整日刮着大风,而那里却是难得的无风的地方。

    此刻白池正围着狐裘坐在铺着厚厚毛毯的床上看天意天生下棋,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只是没那么憔悴了。她的神情有些呆,有些茫然,双眼不再清澈如水,而是幽深如潭,里面似乎藏满了心事。

    她脑中的冰魄针已经取出来了,前尘往事也差不多都想起来了。在最初的两个月里,她因受不了那些剧烈的刺激而几近崩溃,天意天生每时每刻都收在她身边,陪着她,安慰她,伴着她度过了最难过的那段日子。慢慢的,她开始接受了那些不堪的记忆,只是,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像当初设想中那么轻松,事情的发展偏离了她的计划,她的计划中无端端牵扯进了许多人来:姐姐、余君离、余君珏、还有林朗,甚至,还有悦池。

    “该喝药了。”天意温和地笑着将一碗药递了过来,白池接了过来一气喝掉,天意顺手将碗接了过去,熟练得仿佛他一直就是这么做的一样。

    他可是一点没变,白池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不,或许还是有一点点变化的,他变得更沉默更温柔了,看自己的眼神更温暖更深情。

    “喂喂,白池,请注意你的形象,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这老头子?”天生不满地敲敲棋盘道。白池收回目光看着他笑,学着他的口气道:“喂喂,天生,请注意你的形象,醋都被你喝光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幼稚?”

    天生绝倒,他哀叹,白池还是当白痴的时候比较可爱,伶牙俐齿的真让人受不了啊!

    看他抓狂的模样,白池忍不住大笑出声,天生也是一点没变啊!

    “你们在干嘛?”天意走进来笑道,这么多天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白池笑,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天生想喝醋了,不然你给他酿一大缸子吧。”白池笑道。

    “喂!谁想喝醋了!喝酒还差不多。”天生反驳道。

    “是是,天意,你藏的葡萄酒呢?想起来就让我馋得慌。快拿出来给我解解馋吧。”白池笑道,她有十年没喝过天意亲手酿的葡萄酒了,想念的紧。

    “都给你留着呢。”天意笑道,转身出了冰屋,往雪峰深处走去,天生想跟去瞧瞧他到底把酒藏哪里了,却被白池拦住了,“你这馋猫,不许跟去,要让你知道酒藏在哪里,还有我们喝的么。”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嘛!”天生恼道,气呼呼地坐下。

    白池忙安慰他:“好啦好啦,最多等一下让你多喝一壶,好不好?别生气了啊。”

    “哼。”天生故意转过身子不理她,他们两个总是这样,喜欢瞒着他干点事儿。

    “酒来了。”天意拎着两坛葡萄酒进来,满脸笑意。

    看到美酒,天生忘记了生气,他盯着酒坛,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不过,白池也好不了多少。

    三人喝得大醉,说着、笑着、吵着、闹着,冰屋里热闹非常。

    睡了好久的时间,白池才悠悠醒转,天意不在身边,天生躺在旁边的榻上,还在酣睡,这家伙多喝了两壶,想必醉得很,到现在都没醒。白池爬下床来,走到他旁边,忽然她好奇心起,便用天意的毛笔在天生脸上画了朵花。其实他还是挺美的嘛,白池偷偷笑道。

    天意回来了,他看着白池,眼神郑重,白池心中略沉,知道有些事情不得不面对了。

    “余君珏在山脚下守了七天七夜了。你……”天意不忍地看着她,心中着实为难。他其实是很不想提起那些人那些事的,可是,理智告诉他,他不得不面对。

    “悦池怎么样?”白池淡淡地问道。

    “余君珏给她找了奶娘,现在长得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

    “告诉他,那些事情不过是梦一场,不必在意,尽早忘却的好。”白池仍旧淡淡的,居然没有一丝情绪,天意也有些看不懂她了。

    “天意,你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是在我无意识的时候发生的,本非我自愿。所以,不能怪我无情。那个同他生下悦池的人是白池不是我,你能明白吗?”白池不知道天意明白明白她的意思,那个被冰魄针封住记忆的人、那个嫁给余君珏并生下悦池的人,是白池,而不是她。她是封住记忆之前的白池,封住记忆的那段经历对她来说就如梦一场,梦醒了,也就结束了。

    天意明白她的意思,他点点头转身出了冰屋,往雪山山脚而去。

    余君珏还有些虚弱,他披着斗篷遮蔽风雪,怀里抱着玉雪可爱的悦池。

    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刚刚能下地,他便抱着悦池来到了雪山山脚,他不知道天意带着白池住在哪里,派了许多人上山去找,然而都没有一点线索。最后还是天意在山顶看到了在山上苦苦寻找的士兵,于是跟着他们下得山来。

    余君珏一见到他便立刻知道他是谁,那样冰雪一般清冽的气息和天人一般的飘逸气质,就是当初从他身边带走白池的人。

    余君珏身上的锐气似乎消失殆尽了,他客气地请天意帮他带话给白池,他想接白池回家。他早已昭告天下,白池是他唯一的皇后。

    看着天意孤身前来,余君珏的心变得不安,他预感到有什么东西离他而去了。

    “她还在恨我吗?”余君珏问道。

    天意摇头,“她说她是封住记忆之前的白池,那十年的时光不过是一场梦,希望你可以早早放下。”

    “真的只是梦吗?悦池呢?难道她一点都不在乎吗?”余君珏黯然道。

    “她相信你会好好善待悦池的。”天意有些不忍,他劝道:“她与你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还是早早忘记的好。”

    “是吗?”余君珏忽然大笑,将心中的绝望和痛通通掩盖。

    余君珏在雪山脚下守了足足三个月,白池都没有下山来,他知道,他们两个的缘分尽了。他带着悦池黯然返回了乌国。他找到了白池的老嬷嬷,要回了怜儿,他善待她们,他心中还有丝丝期盼,如果白池想念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了,他便可以见到她了,他失去了她的心,能抓住的也就这么点了。

    邦国,皇宫。

    林朗被带了回来,一病不起。无论看多少大夫,吃多少药,他都那么浑浑噩噩的。

    皇上皇后急白了头发也毫无办法,李环儿天天守着他哭,她知道他在怨、在恨。他在前方拼命,他们却合伙将他的妻子出卖了!

    “太子哥哥,我求求你,你就醒来吧,只要你肯醒过来,要我干什么我都肯。”李环儿抱着他哭,可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鹏心里难过,忽然他转身跑了出去,皇后忙跟了去。他一直跑进了东宫,从柜子里翻出了白池做的一套亵衣,裤子已经做好,上衣却尚未完工,还剩两只袖子没有缝上去。

    “鹏儿,你在干什么?”皇后看着林鹏小小的身子在柜子里翻找,不禁问道。

    林鹏抱着那套衣服爬出来,看着皇后道:“哥哥一定是想念白池了,这是白池给哥哥做的衣服,哥哥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皇后转过脸,红了眼眶,用白池换回灞口,是无奈之举,她也不愿意的啊,只是为了邦国千万百姓,不得已而为之。

    林鹏将衣服放到林朗手里,趴在他耳边说话:“哥哥,你摸摸看,是白池给你做的衣服,她亲手做的,很好看,很舒服的。”

    林朗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紧闭的眼角流出眼泪来,他的手握紧了手里的衣服。

    “哥哥醒了!”林鹏开心地大叫,皇上皇后都松了口气,皇后擦着眼泪叹气,可算醒了。

    林朗虽然醒了,可是意志消沉,整日里喝得烂醉如泥,他怀里紧紧抱着那套不完整的衣服,喝醉了他便对着那衣服说话,摩挲着残缺的衣袖接口,他说着说着便掉下泪来。

    皇上皇后急得病倒了,邦国上下顿时乱作一团。李环儿跑到林朗面前,哭着求他振作起来,林朗只是看着她冷笑,一句话也不说。李环儿被他冷漠的眼神惊到了,她知道他恨死她了!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东宫,从此再也没有踏进来过。

    林朗终是重新振作了起来,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勤于政事,然而,宫人们发现,他似乎不会笑了,他们再也无法看到他温暖得如太阳一般的笑容了。

    一年后,林朗登基为帝。

    乌国和邦国没有再开战,他们守着各自的国家,用心治理天下,期望可以让百姓过得更好。

    五年后,林鹏已经稍稍解事,有一天他忽然问林朗:“哥哥,当年你明明知道白池不在乌国,为何不去找她?”

    林朗站在窗边,朝着雪山的方向看去,远远的仿佛能看到那抹影子,他叹道:“那时候你还那么小。我既然挑起了邦国这副担子,又岂能轻易放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不,哥哥,我已长大,邦国还有那么多忠心和有才能的大臣们辅佐,你想做什么就去吧。”林鹏已经快九岁,说话却如大人一般稳重。

    林朗转头看着他,“可是,已经错过了那么久,她不会还在原地等我的。更何况还有那么优秀的男人在爱着她。”

    林鹏有些生气,他道:“哥哥,你是自卑了么?你不去当面问问她,怎么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当面问问她?要去当面问问她吗?林朗看着遥远的雪山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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