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前方的消息不断传来,杨振所在的旗舰上,气氛也愈发的紧张凝重起来。
    包括杨振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除了一再叫人检查船上那门重炮的装填情况之外,他还重新下到了底舱里,亲自指挥那门红夷大炮做好炮击的准备。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整个船队里,或许只有他自己真正知道接下来即将打响的战斗的重要意义。
    如果打赢了,那自然啥都好说,从此以后,据此向东向北可以随时威胁满鞑子腹地,向西则可以切断满鞑子与李朝的联系,将李朝从满鞑子那一方剥离出来。
    一旦这样的话,金海镇也将因此在敌后彻底站稳脚跟。
    可是,如果接下来的战斗没打赢,或者说干脆打输了,那么包括杨振能否逃出生天,都得看他自己的运气了。
    至于林庆业的人马船队,甚至于李朝内部的亲明派大臣都有可能因此被一扫而空。
    一旦这样的话,杨振目前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有利局面,将瞬间分崩离析。
    此战成败,关系如此重大,由不得杨振不紧张兮兮。
    幸运的是,直到杨振站在林庆业的旗舰底舱里,透过重炮炮口志向的舷窗,亲眼看见镇江堡城的镇江门上的灯火之时,意外情况也没有发生。
    或许是敬谨贝勒尼堪赶回镇江堡后,向济尔哈朗报告的消息,彻底让镇江堡内的鞑子权贵们放下了对林庆业船队的警惕防范之心。
    总之,当杨振乘坐的船队旗舰哐当一下靠上了镇江门外的江岸时,并没有大批鞑子人马从码头冲上船进行新一轮的搜检。
    镇江堡城东门镇江门外的江岸码头上,除了有一些朝奸在来回走动着,用杨振完全听不懂的朝人土话高声指挥着船队缓缓停泊靠岸之外,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都督,你往镇江堡城的镇江门上看,那个什么敬谨贝勒尼堪,还有之前上船的那个什韩通事,就在镇江门上。”
    杨振他们乘坐的旗舰刚在江岸码头边上停稳,与杨振一起站在炮位处的张臣,立刻将一支千里镜递到了杨振的手上,同时向杨振报告了他自己观察到的情况。
    杨振接过千里镜,透过炮位上的舷窗射击孔往镇江门的方向仰望,果然看见一群人在众多随从的护卫下,站在镇江门上朝船队这边指指点点。
    此时夜已深,早已入了亥时了,周边一片黑黢黢,唯有镇江门上灯火通明。
    杨振手里的千里镜,此时用在别处当然没有什么用,可是用来观察镇江门却看得分外清楚。
    “站在尼堪左边的那个人是谁?”
    杨振用千里镜看了一会儿,认出了此前刚刚见过面的敬谨贝勒尼堪,也认出了那个见多识广的朝奸韩润。
    但是当他用千里镜寻找另一个朝奸古尔马浑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一个站在尼堪左边却身穿明制官服的陌生人物。
    那人约莫五十来岁,留着八字须山羊胡,身着黑色的圆领袍,高高的乌纱帽,竟未剃发。
    这么怪异的画面,一时让杨振惊讶不已。
    “这个,卑职倒是未曾留意。”
    或许那个衣着明制官服的人物刚刚出现,又或许是张臣方才只顾着看确认尼堪和韩润的身份了,他竟没看见那个人。
    杨振听见他这么说,立刻将千里镜递给了他。
    张臣连忙接过去举起再往镇江门上观看,这回也看见了那个在鞑子堆里穿着类似大明官服的人物。
    “这个,不可能是我大明官员到此。如果卑职所料不差的话,此人必是朝人官员无疑。”
    张臣看了又看,突然意识到此地距离李朝这么近,只有一江之隔而已,那人一定朝人官员无疑了。
    杨振听见他这么说,当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必是朝人官员,必是朝人官员,快叫林将军下来!”
    杨振意识到那是朝人官员之后,心里面随即就想到了那个与林庆业兵分两路,走陆路押送粮草给满鞑子大军使用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
    如果他是平安兵使柳林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一些了。
    杨振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船舱上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又听见林庆业风风火火的声音在舱梯口说道:
    “不必了,下官正有事要请示都督!”
    “哦?何事?”
    “都督,那个古尔马浑,也就是郑命寿在码头上派人传唤于我,叫我立刻下船进城,到镇江门上拜见敬谨贝勒!下官该如何应对?我们是现在发动进攻,还是再等一等?”
    林庆业的船队,原有两百五十条大小船只,白天出发时在东江岛留下了一些船只守岛,抵达鸭绿江口时,又在帽儿山炮台附近的江面上留了几条,如今仍有两百多条。
    这样一个数量庞大的船队,想要在镇江门外的江岸码头附近全部停靠好,自然需要一段时间。
    作为船队旗舰的林庆业座船,此时停靠到位已经有一阵了,可是眼下仍有大批船只没有泊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不要立刻发动进攻,饶是林庆业身经百战,此时也拿捏不准。
    “先不理他。等江上其他船只多数停泊靠岸之后,我们就发动攻势。此时你已没有必要再冒险入城。”
    面对林庆业略显急切的询问,杨振立刻拿定了主意,然后向他一招手,说道:“林将军过来看一看,镇江堡内的镇江门上,有一身着朝人官服者,可是你认识的故人?”
    林庆业本来有些慌乱,见杨振这么说,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到重炮所在的位置附近,接过张臣递给他的千里镜,也往镇江门上望去。
    这一望不打紧,只见他转眼间就放下了千里镜,惊喜满面地对杨振说道:“都督,镇江门上着我朝人衣冠袍服者,正是林某故交平安兵使柳林柳兵使也!”
    “那么,这个柳兵使,究竟是何等样人?可以为我等所用否?”
    杨振见那人林庆业满面喜色,上来就确认了那人的身份,果然正是率军走陆路,为满鞑子押送军粮的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柳林,心中也是一喜,当即追问了一句。
    “这个柳兵使与鄙国许多人一样,明面上虽屈服于清鞑,但实际上心向大明,只是其人世故圆滑,少有反虏抗虏之举罢了。”
    说到这里,林庆业放下了千里镜,向着杨振一抱拳说道:“若是能让他认识到此战都督必胜,那么他就一定会站在都督的这一边!”
    “那么,如何才能让认识到我们此战必胜?”
    杨振当然明白林庆业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目前情况下,他并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已经在镇江堡内的柳林看清形势。
    再者说了,杨振率军攻打镇江堡的行动,是否能够一战必胜,到目前为止,连他自己都难说必胜。
    毕竟眼下他所率的队伍当中,真正具有强大战斗力的人马,只有张臣火枪团的一个营三个哨而已。
    剩下的队伍当中,属于忠义归明军的也好,属于林庆业带来的朝人水军也好,他们的战斗力在杨振看来都很渣。
    以目前船队中装备了重型红夷大炮的五艘大战船,攻破镇江门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是镇江门打破了以后,能不能消灭城中的满鞑子,从而占领镇江堡城,却仍然充满了不确定。
    如果林庆业、安应昌他们的人马不顶用,那么能与城中大批满鞑子驻军一战的,实际上就只有张臣麾下三个哨的火枪兵了。
    “都督可是忘记了,柳兵使的公子柳之蔓,跟着沈器周沈先生一起随军北上了,此时就在咱们这支船队里!”
    杨振正在考虑如何将已经押粮入城的柳林策反过来,突然就听见了张臣的这个提醒。
    当下杨振顿时就恍然大悟过来,这次北上之初,他叫人带上了沈器周与柳之蔓以备万一之用。
    只是沈器周与柳之蔓两个,一直是跟船走海路,与杨振并不在一起,是以久不见面,竟有些淡忘了。
    此刻一经张臣提醒,杨振瞬间便记了起来,这次带人加入林庆业的船队,因为在自己身边找不到更多会说朝人土话的将佐,于是矬子里面拔大个,将他二人也塞到了第一波前来镇江堡的船队当中。
    杨振刚想起沈器周与柳之蔓的存在,正要开口说话之际,却听见在一边的林庆业又惊又喜地说道:
    “既然如此,下一步说服柳兵使,将他拉到我们这边来,还有何难哉?哈哈,这真是天助都督,天助我等啊!”
    杨振、张臣与林庆业在底舱内达成了一致之后,立刻派了人乘小船到同样刚刚停靠在附近的龟船上去寻找沈器周与柳之蔓。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方才派人到岸边传唤林庆业入城的朝奸郑命寿,左等右等不见林庆业露面,此时带了两个从人,已经来到了船上。
    “林庆业!林庆业在哪里?!”
    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底舱上的主舱里,很快就传来了那个朝奸郑命寿不可一世的吼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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