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就是拿咱们当猴耍。”

    “当猴耍”三个字敲击着在场大多数百姓的心。

    在他们议论的同时,高台之上,精神越发混沌的大丫鬟彻底钻了牛角尖。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姑娘对她那么好,她却将事搞砸了。任凭沈墨慈再三劝阻,她非但没停下来,心中的愧疚感反倒越来越深。

    “姑娘这时候还在为奴婢考虑,您对奴婢这么好,奴婢怎么能不从心里感激您?”

    心下感激之情几乎要溢出来,大丫鬟喋喋不休,将被营救带入沈家后,这些年来沈墨慈对她的好一一说出来。或大或小种种感人事迹,听得台下激愤的民众也不由感动。

    多么相得的一对主仆!

    如此深厚的感情,恰好印证了方才大丫鬟之言的可信程度。台下百姓纷纷瞪大了眼,直愣愣盯着这对主仆。

    站在众人视线的焦点,沈墨慈只觉心掉进了无底洞,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往下沉,却始终都见不到底。台下一双双眼睛如一支支离弦的箭,从无底洞的四面八方瞄准她而来,直把她一颗心射到千疮百孔。

    “别说了。”

    忍不住大喊出声,随着她这一声,药效差不多过去的大丫鬟瘫倒在地。癫狂的神智逐渐恢复,朦胧中看到面前面色铁青的姑娘,还有下面时不时传来的鄙夷之声,方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扑通一声,她以头抢地,整个人又急又悔。

    “姑娘,奴婢不是有意,奴婢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自己嘴巴不受控制。”

    聪明如沈墨慈早已察觉出她的不对,朝夕相处好几年,她知道这丫鬟脑子不甚灵光,可也没蠢到那地步。可方才一上来,开口后她便处于不利地位,后来孤身一人压根想不出什么应对之策。如今木已成舟,她更是无力回天。

    “算了。”

    纵然损失惨重,纵然心在滴血,可此刻她又能做什么?歇斯底里纵然一时爽快,可过后更会万劫不复。此时此刻她只能忍,再苦、再疼、再恨她也得笑。

    维持着平静的面容,她转身,将目光投向最后的指望——宋钦文。

    四目相对间,宋钦文只看到一个沉静而从容的阿慈。她站在高台中央,任凭千夫所指依旧岿然不动,维持着满身的傲然和风骨。

    方才台下的话同样传入他耳中,即便再自欺欺人,他也知道阿慈并不如她一贯表现的那般温柔而美好。其实他心中早有预感,真正心悦一个人会注意到很多细节,更何况阿慈一个沈家庶女,能有今日不输嫡子的成就,她所做的肯定不是表面上那些。

    早有心理准备,这会真相揭开后他也并非想象中那般难以接受。尤其在看到阿慈恳求的眼神后,几乎一瞬间,她便原谅了他。

    “表妹。”

    回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宋钦文扭头看向阿瑶。

    “阿慈有些地方的确欠考虑,但不过是几句闲言碎语,她也没伤到你什么,你能不能原谅她。”微微躬身,宋钦文神色间满是诚恳。

    “没伤到我什么?”阿瑶轻声反问,眼中酝酿着风暴。

    “还知道她是你表妹,你这畜牲。”相比于阿瑶,知晓前世之事的胡九龄反应尤为激烈,这会他直接一脚踹过去。

    陆景渊默默忍住抬起来的脚。

    胡九龄有个习惯,那就是吃阿瑶剩下的点心。胡家祖训:男儿穷养,女儿富养。他从小就被教育勤俭节约,虽然对着媳妇和爱女花钱眼皮都不带眨一下,但照着自己时他向来节俭。一盘点心阿瑶顶多吃一块,剩下的全塞进他肚子里。

    前阵陆景渊命百味斋特制的点心多数进了他肚子,那些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进贡补品也大都补到了他身上。连番大补之下,他这一脚特别有力度,直接把宋钦文踹到了高台旁栏杆上。

    毫不闪躲地接住这一脚,宋钦文完全没料到姑父劲会变这么大。气血上涌,他直接吐出一口血。

    擦净唇角鲜血,余光看着担忧的沈墨慈,他心中升起无限勇气。

    “姑父生气也在情理之中,沈姑娘与我乃是东林书院同窗,今日我在这说几句公道话。表妹生在胡家,得姑父姑母看重,生活富足,不知别家姑娘的为难。沈姑娘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表妹你什么都有了,可否对她宽容些。”

    随着他的话沈墨慈耸下肩,低眉顺目一副楚楚可怜之姿。她绝不会亲口承认自己做过那些事,可现在死鸭子嘴硬只会引人反感,不如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宋钦文身上。

    半个月后马上就要举行乡试,想到这沈墨慈稍稍轻松,再忍十几天,等风头过了她再徐徐图之。

    心下想明白后,抬脚踢下身边丫鬟,对她打个颜色,后者扑到阿瑶身边,边说边磕头。

    “胡姑娘,奴婢刚才不过是说胡话,我们姑娘人很好的,她救了很多人。您如今都要拜空海大师与墨大儒为师,您什么都有了,就不要再多计较,要怪就怪奴婢好了。”

    阿瑶单线程的脑袋完全沉浸在方才宋钦文的话中。她天性乐观,若无真凭实据,很少把人往坏处想。重生之后她偶尔也会假设,或许前世宋钦文没那么坏,也许他是真的不擅经商,落入沈墨慈的圈套后,才不得不与其同流合污。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表哥,若有可能她真心不希望他是那样的卑鄙之人。可刚才他的一番话,却彻底推翻了她最后一丝疑惑。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从阿爹身后走出来,阿瑶走到栏杆边,站在离他一臂开外之处。自带三分笑的小脸上,此刻却是罕见地严肃。

    “生在富裕之家也有错?”

    “我并非这个意思。”宋钦文面露无奈,表妹怎么这么不懂事。

    此刻他想到了阿娘的多番埋怨,若是真娶了表妹,那日后他在外辛苦一天,回来还要哄她,日子真不知会如何劳累。还是阿慈好,只是今日之后,他怕是得有段日子远着阿慈。

    “我胡家祖上也不过是种桑养蚕的普通农户,通过数代人的辛勤努力,才有了今日的富庶。不偷不抢,这富贵来得光明正大,何错之有?”

    “我并未说有错。”

    “那你为何叫我让着沈墨慈?我是吃她的、还是穿她的?我是沈家下人么?既然都不是,那为何要让着她?”

    连续几句疑问道出,见宋钦文不发一言,阿瑶继续说道:“更何况,她几次三番加害于我。宋钦文,你刚才口口声声说她没伤到我什么,莫非只等我成为青城百姓口中阴狠毒辣、挥霍无度之人,成为胡家百年金子招牌上抹不掉的污点,那时候我才有资格去怨恨?”

    宋钦文哑口无言。

    “不说话?如果真的是这样……”

    阿瑶突然转身,双手拎起裙摆,疾步往高台中央走去。站到沈墨慈跟前,她想都没想,扬起手往她脸上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传来,阿瑶开口,声音理直气壮,“这一巴掌是你应得的,宋钦文怎么想我不管。胡家人向来以直报怨,你几次三番污蔑我,这巴掌算是我为自己出气。”

    她竟然被阿瑶打了,那个除了命好外样样都不如她的阿瑶,沈墨慈只觉脸上的火一直烧到心里。

    没等她反应过来,阿瑶换只手,冲着她另一边脸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多出来的。不像你遮遮掩掩,我大大方方当众做,做了就承认,是我先出手伤你。好了,现在我允许你怨恨我。”

    高台下鸦雀无声,收回手,阿瑶看一眼惊呆的宋钦文。

    “当然,你与宋钦文关系非同一般,说是别的太深刻的感情你们也不承认,姑且算是至交好友,想必你们俩想法应该差不多。不过是打一巴掌,片刻不适,过后就没事了,也没伤到你什么,你那么善良,应该不会怪我吧?”

    清脆的声音传遍码头每一个角落,不知是谁带头,台下百姓哄笑出声。

    两巴掌扇在脸上,哄笑声传来,沈墨慈再也憋不住心中苦闷。躬身捂嘴,一口淤血吐出来。

    “阿慈。”宋钦文挡在她跟前,皱眉看向阿瑶,“表妹,你太过分了。”

    “别叫我表妹,你让在场这么多人看看,我和沈墨慈谁更像你表妹。”

    “阿慈她不容易。”宋钦文满脸苦口婆心。

    “她不容易?生在沈家,她自幼吃穿用度不比青城大多数姑娘好太多?她到底是哪点不容易?”

    一声声疑问引来台下多数人附和。沈家家大业大,托生在这么富庶的人家都觉得身世凄惨,那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直接解下裤腰绳系梁上吊死算了。

    “你!无理取闹、咄咄相逼。”

    看着沈墨慈高肿的双颊,加之大庭广众之下再三丢脸,宋钦文再也忍不住心中火气,伸手便欲推阿瑶。

    刚才两巴掌用尽了全身力气,且她压根没想到前世温文尔雅的宋钦文会出手,猝不及防之下眼见躲闪不及。

    阿瑶没注意,不代表别人不注意,比如刚才被胡九龄抢了先的陆景渊。从刚才起他便一直盯着这边动静,眼见宋钦文要出手,他直接腾空而起。玄衣在空中飘扬,皂靴包裹的脚准确踢中其心口。力道之大,直接带起了他身后的沈墨慈,两人串成一串撞到围栏上。围栏轻微晃动,两人摔下来,叠罗汉般趴在高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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