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小心!”

    在青霜惊恐的目光中,少年微微侧身,长臂一捞,将处于危险中的呆丫头搂住。单手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另一只手勒紧缰绳。

    马前蹄扬起差不多一人高,倾斜的马背让前面的阿瑶紧紧贴在后面少年怀中。太过紧张之下,她小手下意识地抓紧少年胳膊,一双杏眼更是几乎睁成猫儿般圆。

    隔着衣袖,那丫头小手紧紧抓着他胳膊,又麻又痒,直抓得陆景渊心荡神赐。勒住缰绳本打算控制马匹平稳落地的他拉得紧了点,横在马腹上的腿微微夹住,配合多年的神骏了解主人心意,前蹄落地后四蹄再次飞扬,如一簇黑色闪电般冲出去。

    “停……”

    “别怕。”坐正后将傻丫头牢牢护在怀里,陆景渊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冷静的声音、还有背后牢固的支撑让阿瑶逐渐平静下来。江南略带寒意的春风中,两人并乘一骑,穿过小桥流水,从粉墙黛瓦的寻常百姓家门前踏过,沿着晋江逆流而上一路出城,一直停在翠绿的桑树林旁。

    “这是……”

    “胡家的千亩桑田。”

    原来在这,坐在马背上阿瑶居高临下,看着头戴围笠,挎着竹篮在采桑的田间妇人,不由自主地伸个懒腰。

    然后她伸长的胳膊,打到了身后之人的胳膊。

    “啊!”后知后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

    “景…哥哥。”

    方才她坐在玄衣少年怀中,两人身贴着身,一路招摇过市。正好是用完午膳,街上热闹的时辰,不少人都看到了。

    虽然大夏男女大防并无前朝那般重,可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简直羞死人了,脸蛋泛起俏红,阿瑶小手搭接起来捂住脸,扭头透过指缝悄悄看着他。不同于她的羞涩,少年神色依旧平静。在她的目光中,少年利落地翻身下马,飘扬的衣摆上那抹玄色如烈火般扑面而来,烤得她全身发热。

    “下马。”

    手伸过去,被他半抱着下来,角度关系她似乎看到少年耳根后面那点可疑的红色。

    “我们刚才挨那么近,是不是有点不好?”

    迟疑地问出来,见少年没有任何反应,她又加了一句,“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而且我该去铺子…”

    “嘘。”

    中指比在唇上打个噤声的动作,他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带她一头钻进将将比人高的桑树林中。

    少年的身上有股不容拒绝的味道,一时间她忘记挣扎,直直地被她握着。直到向前走了有一段距离,晨雾中桑叶上蓄积的露水滴下,沁凉的温度让她稍微恢复神智。

    “景……”

    “宋钦文就在前面。”

    阿瑶噤声,听到下一句后她不自觉屏住呼吸,踮起绣鞋放轻脚步,“沈墨慈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沈家祖籍,这会过来找他。”

    沈墨慈来找宋钦文?单单这两个名字,就足够引起阿瑶重视。离开青城前最后一刻,她竟然来找宋钦文,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丫头对两人好像有些过分紧张了,按理说沈墨慈虽然三番两次搅动流言,但没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为何她会如此重视?心下暗觉不正常,但看到乖乖呆在自己掌心的小手,陆景渊很宽容地没去计较这点异样。

    反正她又笨又呆又傻,总不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唇角微微扬起,将小手攥更紧些,柔若无骨的触感传来,心下想着暗卫所报之处,他听到前面传来的细微声音。分辨出两人还在互诉衷肠,甚至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些以这傻丫头的单纯可能瞠目结舌之事,想都没想他换个方向,手牵手带着她在幽静的桑树林中兜起了圈子。

    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一路上避着前来采桑的农户,两人在林间静静走着。身高臂长的陆景渊时不时随手一捞,摘下枝头熟透了的桑葚,拿帕子微微擦下,顺手递到旁边丫头嘴边。

    她太瘦了,得勤喂着点。

    青城好山好水,长出来的桑葚粒大且甜,直吃到阿瑶牙齿都染上紫色。一颗接一颗,边吃边走丝毫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直到阿瑶觉得有些饱了,抬头看下日头。刚才还有些偏东的太阳,这会功夫已经升到最中间。

    “怎么还没到?”

    “马上。”

    带着她绕一大圈后回来,凝神听过去,树林中略粗的喘息声已经停下。拉紧旁边丫头手,陆景渊带她默默移了过去。

    这是一片百年桑林,不同于刚才走过之处灌木般矮小的桑树,这边桑树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最细的也有一人怀抱粗。这会桑树叶已经十分茂密,层层叠叠将头顶日光完全遮挡起来。外面晨间浓雾刚散去没一会,这边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走进来都觉得有些阴冷。

    “莫要出声。”

    自然地解开外袍,自后肩将她完全包裹起来。身量差距过大,他穿着合身的衣袍披在她身上差不多能绕一圈半。缠在后面包好,前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陆景渊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足间微微用力,两人跃上枝头。

    从枝桠间穿梭,一直走到桑树林中心年份最老、树干最粗的那棵树下。稳稳地停在树枝上,拨开旁边碍眼的枝桠,居高临下,阿瑶看到了让她血脉逆流的一幕。

    树下长满青苔的地面上,宋钦文淡青色外袍平铺开来。衣衫凌乱的沈墨慈只着中衣懒懒地躺在上面,靠在他怀里。脖扣敞开,露出下面精致的锁骨,浅薄的中衣隐隐透出里面赤红的肚兜。

    此情此景,与前世临死前她典当回来,在门帘外看到的那幕一模一样。

    前世的今日阿爹尚未过世,而且人还在青城掌管着铺子中一应事务,没想到这个时候两人已经勾搭在一起。昨日拜师仪式,看宋钦文那般护着沈墨慈,不仅颠倒黑白为她说话,情急之下还试图对她动手,那时她便已经确定两人之间定有私情。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想到,阿爹在世时两人已经发展到这一步。

    “钦文才学俱佳、出口成章,以你的本事参加科举定能取得功名,他日鹏程万里指日可待。都怪我、拖累了你。”沈墨慈声音中满是歉意,可她此刻的媚态以及声音中的缠绵,只会让听者心肠发软。

    沉醉在方才意乱情迷中的宋钦文便是如此,阿慈都已经自身难保,却还在想着他,她到底有多善良。

    “昨日是我自己要去,怪不得阿慈。反倒是你,将清白之身给了我,而现在我却无法向你做出任何承诺。”

    幸亏无法作出承诺,沈墨慈长舒一口气。她还真怕这书呆子,碍于那些教条要娶了她。她沈墨慈的夫婿必须是人上之人,就算宋钦文能保住功名,金榜题名后也顶多做个七品芝麻官,总之她从未想过要嫁给她。

    “能将自己交给钦文,阿慈无悔。只是科举之事,我这心里一直过不去。昨日我找过平王殿下,他答应会帮你。”

    “帮?可我生员资格已消。”

    “知州大人只能掌管本州生员,临州知州可并非嫉贤妒能之辈。待他日钦文上了金銮殿,自可一扫当日之辱。”

    昨日回乡下祖宅后,宋冠生很是从“礼义廉耻信”教导了宋钦文一番,直把他说得涕泪横流。他知道自己欠了胡家多少,心中有愧,可他更遗憾地则是自己寒窗苦读多年的科举梦破碎。本已不抱希望之事如今有了转机,他立刻将昨晚阿爹谆谆教导忘个七七八八。

    “当真?”

    “以钦文之才,莫说是进士,便是前三甲也使得。哪个州出了你这等人才,当地知州不会欣喜。昨日回府后我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思来想去终于找到转机,故而今日才来此见你。”

    昨日晌午回府后沈墨慈过得很是不好,满心抑郁无处发作的沈金山将一切都怪到她头上,大夫人更是冷嘲热讽。不仅如此,连生养她的姨娘也因在正院吃了些排头,回来后唉声叹气,话里话外对她多有怨言,直言她为何不安稳地做个庶女、等及笄后定个好人家嫁了。

    心腹悉数被除,她在后宅不得不小心翼翼,巨大的压力袭来她几欲崩溃。可她终究不是坐以待毙之辈,再困苦她也得想办法。布置在胡府的最后一步暗棋,也因拜师仪式废了,如今她手中可用棋子寥寥无几。

    思来想去,她终于想到了宋钦文。只要宋氏还是胡家夫人,他与胡家的关联就断不了,当务之急是必须让宋钦文跟她死心塌地。

    利用最后一点力量从沈家逃出来,将宋钦文叫到此隐秘之处。她先是俯下身段,用从姨娘手中学到的技巧征服他,然后再抛出此等优厚条件。

    “阿慈过誉了,若有机会我定会竭尽全力。”

    声音中透出对失而复得之物的坚定,心下他却是对沈墨慈感激不已。都已经到如此关头,阿慈还在想着她。她不仅将身子交给他,还帮他安排好前程。此生他若辜负阿慈,誓不为人。

    透过树枝缝隙,阿瑶看着下面紧紧抱作一团,山盟海誓的两人。熟悉的情景再现,想起前世临死前被沈墨慈拿剪刀一下下戳成筛子、血泉自身上喷涌时的一幕,她心火不住往上蹿。

    再也忍不住,她抓起旁边尚还青涩的桑葚,瞄准树下两人就要扔去。

    “别。”

    手臂被人抓住,阿瑶涨红着脸,满是愤怒地瞪向旁边少年。

    “你没力气,我来。”

    说完少年自她手中拿过桑葚,捏起一粒看似随意地朝下面扔去。可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被他扔出去的桑葚粒自身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连带着下滑时的力道,等落地时已极富浪漫。

    树下的宋钦文搂住沈墨慈,衣衫不整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四目相对脉脉含情。两人皆是极有才学之人,如今互诉衷肠也是旁征博引,各种带着香.艳意味的词句从嘴中说出,丝毫不带重样。眼见着情到浓处,又要把扣儿解、衫儿除,气喘吁吁再来一回,突然脑门被个如石子般的细小之物重重砸中。

    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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