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舅舅对不起你。”

    宋冠生再次跟上来,宋氏一个转身,利落地将阿瑶护在身后,“阿瑶心软,你别吓到他。冠生,我们姐弟相差十岁,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们像姐弟更像母子。我这辈子就阿瑶一个女儿,你是她亲舅舅,我不奢求你对她好,但你们能不能别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外人伤害她?算我求你!”

    “阿娘死得早,小时候都是阿姐给我洗衣做饭,这些我全都没忘。他们娘仨做出那样的混账事,我实在无颜见阿姐。”

    “那你还来干嘛?”捂住心口,宋氏眼眶盈满泪水。

    “阿姐别气,先听我说完。本来我也可以静悄悄登门赔罪,可他们娘仨做得事实在太混账,差点毁了胡家名声,光那样做怎么够。幼时阿姐就给我讲过负荆请罪的故事,我想当着青城所有人的面把这事说明白。”

    “老爷!”

    虽然来之前宋冠生已经把话说明白,但杨氏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也许他是想当着这么多人面道歉,让宋氏不得不原谅,借此保住宋家现有的一切?

    拜师仪式后被强行带到乡下,住在低矮的土胚房中,没有丫鬟婆子伺候,洗脚水都要自己烧,饭更是要自己亲手做。晚上睡觉时没了香软的床,土炕腘的人全身都疼,粗糙的被子更是划得她细嫩的肌肤受不了。才两天功夫,她已经深切体味到贫苦的日子有多难熬,过惯养尊处优日子的她早已受不了贫寒。

    她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

    可老爷却是铁了心,当着这么多人面绝无反悔的可能,若是他把那番话说出来,名声、银子、田产,宋家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给我闭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一是娶了你个短视的妇人;还有就是放任你教养孩子,生生把他们兄妹教成了一样的德性!”

    呵斥住杨氏,宋冠生跪在宋氏跟前,“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我要说两件事。第一是给胡家道歉,前面的事的确是宋家人贪心;第二是我打算把这些年胡家给予宋家的所有东西还回去,我们没脸、也没资格要这些东西。”

    说完他五体投地,朝宋氏跪下去,“阿姐,如今冠生能做的只有这些。冠生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能为自己身子着想,不要让他们娘仨气着。”

    宋家总算还有个明白人,围观百姓纷纷点头。乡里乡亲的他们谁不了解谁,宋冠生是个难得的老实人,干活勤快、人也和善,只是娶了个杨氏那样的搅家精。

    “杨氏的确可恨,可宋冠生毕竟是亲弟弟。都做到这份上了,就原谅他吧。”

    人群中逐渐有这样的声音响起,当然也有人说,夫妻一体,原谅宋冠生了,那杨氏不继续跟着享福。

    这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嫡亲弟弟,他们体内流着同样的鲜血,想到这宋氏的心中又怎能不煎熬。

    “阿娘。”

    阿瑶担忧的声音唤醒了宋氏神智,听着四周争执,看向脚下跪着的宋冠生,宋氏无力地开口,“冠生,你是我嫡亲的弟弟。如果只是过去那点事,如今你已经道歉,就算看在死去爹娘的份上我也会原谅你。可你知不知道,钦文他想毁了整个胡家。”

    “什么?!”

    这下不只四周百姓,连痛哭流涕的宋冠生也愣住了。下意识地往宋钦文那边看去,察觉到儿子躲闪的目光,他心里咯噔一下。

    其实杨氏猜得没错,他的确是想以退为进。只是他要争取的并非宋家家产,就如刚才所言:那些东西他真的没脸要。他实际所求的是阿姐对他的原谅。他对阿姐有情,可对自己的一双儿女也并非无情。带钦文与阿蓉回乡下,就是希望他们能在清贫的日子中体会先前从未经历过的东西,真正能把性子扭过来。等过几年他们俩改好了,到时他再登胡家门,以阿姐的性子肯定不会对他们置之不理。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自私,可他真心希望亲戚间能亲亲热热、和和睦睦。

    可如今,他感觉自己的想法要落空。

    “阿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日……”

    还有其它事!这事足以威胁到胡家根本!对宋家的鄙夷之情有增无减,与此同时众人灼热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宋氏。

    目光太过热烈,宋氏声音顿住。恰好此时,一直站在台阶上冷眼旁观的胡九龄开口了。

    “进府再说。”

    说完他朝阿瑶点头,后者扶起宋氏走向台阶。自知事关重大,宋冠生赶紧站起来,跟在娘俩后面往胡家走。而杨氏母子三人更是长舒一口气,进了胡家门、总归比呆在这被人指指点点要强,几人也忙不迭跟上。

    可当他们迈上台阶,正准备过门槛时,从里面杀出来一尊扑克脸的大管家——胡贵。

    “先前还首饰那次老爷已经言明,不欢迎几位入府。”

    跟在胡贵身后,一排身强体壮的护院依次排开将大门堵得密不透风,虎视眈眈地盯着娘仨。那严肃的神情,大有要是硬闯就架起你四脚把你扔出去、重重扔下台阶的架势。

    即便理智上觉得当着如此多人面,胡家不敢做这么绝;可私心里母子三人还是笃信,胡家绝对能做出这样的事。

    有高高围墙保护的胡家后宅进不了,围墙外面则是虎视眈眈、唾沫星子能把他们淹死的青城百姓,怎么选择趋利避害的三人都很清楚。眼见凭自己的本事进不去,他们有志一同地把目光集中在了前面的宋冠生身上。

    “阿爹。”

    “冠生。”

    母女俩的呼喊让走到映白墙处,将要进二门的四人停下脚步。

    宋冠生回头,见寒风瑟瑟中妻儿被护院拦在门口,毕竟是相伴多年的家人,即便再气他心里也有所怜悯。

    “姐夫、阿姐,我知道是他们娘仨糊涂,可……”话到嘴边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舅舅是想让他们进来?”阿瑶疑惑道,恰好一阵冷风吹来,即便裹着皮裘,依旧有少许风吹到脖子里,她不由打个冷颤。

    这幅模样落到宋氏眼里,就是女儿又被吓到了。

    将将松动的心思再次冷硬,她冷下脸:“想进来?不怕我胡家的铜臭味玷污了读书人清高的鞋?”

    宋氏的话清晰地传到门边,满含期冀地杨氏脸色微变。的确,她看不起胡家。商户人家银子再多有什么用,当官的稍微使点绊子还不得大把大把地往外送。而她家钦文,将来肯定要当官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虽然现在宋家不比胡家,可将来呢?胡家对他们那么好,不就是觉得钦文读书好、将来有出息,趁早打好关系。

    别因为她看不出胡家人心里那点小九九。

    正因如此,每次胡家送东西来时,她虽面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心下却是颇为不屑。而这份不屑,能让她在面对胡家“施舍”时心里更好受些。

    可宋氏接二连三,先是揭穿钦文科考之事,再然后又如此嘲弄,让她心底某个坚定且赖以为生的信念有所动摇。

    “我家钦文可是读书人。”

    “阿娘。”宋钦文皱眉,余光看向院内的表妹。她杏眼圆睁、逆光的小脸有股别样的柔美,单看容貌竟丝毫不输阿慈。

    他并非全然痴傻之人,阿慈做派他也隐隐有所察觉。昨日气头上虽然狠狠反驳小侯爷,可冷静下来后他也知道此事并非毫无可能。还有一点他自己也不想承认,之所以下意识地反驳,是因为他不想被表妹看轻。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表妹身边最亲近的同龄男子,表妹对他信任又崇拜。可凭空冒出个小侯爷,又是住到胡家、又是当师兄,昨日两人还并乘一骑招摇过市,在桑林间更是亲密无间,这种从未有过的亲昵,让他心里隐隐有些威胁。那感觉就像幼时过年的胶牙饧,被邻家身高体壮的孩子抢去一样。

    先前他对阿慈好,是笃定表妹不会离开他。可如今眼见两人相形渐远,他开始惊慌、急迫。此时此刻被拦在胡家门前,被如此多人指指点点,难堪之余他更不想再被表妹看轻。

    长叹一声,他扶起宋氏胳膊,“既然阿爹有事商议,那咱们先走吧。”

    深深地看了眼阿瑶,隔着门框他朝里面拱手:“先前之事的确是钦文做得不妥,他日钦文定会补偿。既然如今胡家不愿看到钦文,那我等便先行告退。”

    说完他半强迫地扶着杨氏、又给宋钦蓉打个眼色,挺直脊梁朝台阶下走去。阿慈已经帮他安排好乡试,待到他日金榜题名,他定会做出补偿。到那时,表妹肯定也会对他重展笑颜。

    这般想着,宋钦文神色越发严肃。读书人自有一番凛然不可犯的气场,此刻他气场全开,一时间众人非但不敢言语,反倒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

    这样光明正大的走,总比进胡家被那些踩低捧高的下人作践要好,杨氏和宋钦蓉长舒一口气。尤其是杨氏,本已动摇的信心再次坚定。她儿子可是文曲星下凡,看,大家都敬着那。不仅他们,连宋钦文都渐渐放松。

    可他们放心的太早了。

    站在台阶上,胡贵遥望大摇大摆离开的母子三人。见他们昂首挺胸,他不禁冷笑: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

    几次三番帮着外人害他们姑娘不说,现在还把算盘打到胡家身上,真当他们是面团做得、任人搓扁捏圆。老爷需要仁善名声,姑娘心软,那他这做下人的就得为主子分忧,当一回“刁奴”。

    “各位乡亲父老,这边也没事了,大冷天的大家赶紧回去暖和下,都散了吧。”

    拱拱手朝下面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说着,同时他朝混在人群中的下人打个眼色,然后吩咐人关门。

    咯吱声传来,沉重的大门关上。围观众人虽然好奇不已,但这会也知道不可能有什么消息,三两结伴沿来时方向回去,丝毫没注意到人群中有那么几个人走得格外快。

    走了没一会便到了城东与城西交汇的十字路口,正值晨间开市,这里有不少人挑着扁担卖菜。放松下来的杨氏想着这几日乡下粗糙的衣食,便停下来准备买点新鲜蔬菜,再买只鸡、割点肉,回去吃顿好的。

    弯腰在摊位前挑挑拣拣,后面突然响起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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