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我就………”
    李富胜的话语被卡在了这里。
    一如笔直地车道上,前方忽然莫名出现了一个深渊。
    沉默,
    沉默,
    沉默……
    终于,
    李富胜笑着指着郑凡,道:
    “郑守备啊郑守备。”
    “末将在!”
    “你是如何做到如此气势磅礴掷地有声地喊出‘不敢’二字的?”
    “自和大人第一次见面时,大人就像是末将的长辈,在长辈面前,末将不敢有丝毫地隐瞒和遮掩。
    长辈既然问的是敢与不敢,那末将就说出心里话了。
    末将不敢,末将不怕战死,要是大人现在让末将去拼杀,死在战场上,末将保证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一旁的薛三张了张嘴,舔了舔嘴唇。
    “但末将不想以这种方式去死,末将觉得,要是在城内出了意外,会死得很憋屈。”
    “怂了?”
    “是,末将怂!”
    “呼………”
    李富胜长舒一口气,这个浑身是血先前第一个带头冲锋的荒漠杀人恶魔,居然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重新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道:
    “郑守备,人活在世上,不能一直低着头,偶尔,也得抬抬胸。”
    郑凡抬起胸膛,大声道:
    “末将不敢!”
    “…………”李富胜。
    “大人,咱们可以试着用箭把书信射进城去。”
    “呵呵,郑守备,你可知,于敌国都城之前,出使敌国,这是何等的荣耀,这是何等的资历?
    就是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都是你安身立命地资本!”
    “末将知道。”
    此时,燕国军队隔绝了乾国京畿之地的援兵,可以说是兵临城下了,此时单骑出使乾国,进入乾国都城,进入乾国朝堂,对着乾国官家和一众文武百官的面递送上书信,传达燕国的要求。
    这简直就是顶级刷声望的方法!
    但这有个前提,
    你得活着出来。
    你要是死了,要这身后名有什么用?
    他郑凡又不打算在这个世界流芳百世,
    郑凡只想好好地活着,有滋有味地活着,有尊严地活着。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是传统,
    虽说,乾国又是礼仪之邦,
    但万一乾国人脑子忽然抽疯了?
    虽说乾国京畿之地的军队都被汴河隔绝在了北边,乾国人大概也是不敢再从上京城内出来野战了,但自己一个人进入人家都城内,人家一拥而上,难不成自己还能飞出来?
    就算是飞,也得被弓箭手射成刺猬。
    好生生地当个穿越者,身边还有这么多的魔王陪伴,老老实实地苟老老实实地发育他不香么?
    自己又没有迫切地需求去快速搏出位,同时,自己现在立下的功劳真的不少了。
    何苦去冒这个险?
    “前些日子,你曾问过我,为何你的境界一直卡在八品。”
    “是。”
    “我与你说,要养一养杀气。”
    “是。”
    “杀气,从何而养?大丈夫,持刀恒立天地间,睥睨四方,这才是真正的杀气!”
    “末将受教。”
    “你的心境,还是过于谨小慎微了些,可能,这就是你们这些聪明人都有的问题吧,太谨慎了,也过于谨慎了。”
    “是,末将受教。”
    “之所以让你去,一来,你是我军中最聪明的一个,说话,又很好听。”
    “………”郑凡。
    “我虽是个粗人丘八出身,但也清楚,使者,得选会说话脑子聪明的去,否则人家拐着弯的骂你,你还听不出来,还要笑呵呵地点头说:对对对。
    这岂不是把脸给丢到奶奶家去了?”
    “是。”
    “再者,最早开始,是侯爷在我们面前提过你,说你这人,很有点意思,侯爷也说过,要不是那位南侯不放人,他是想把你挖到咱们镇北军的。
    不过,你既然是北封郡人,你我,本就是老乡。
    这些日子,我自个儿也瞧出来了,你,郑凡,是个人物,不怕你笑话,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你让我带着这些儿郎去杀人,这些儿郎一个个地都是好汉,没一个孬种;
    但你要说玩儿手段,玩儿心机,治理地方,分化瓦解,去算计人心什么的,咱镇北军,还真少见这种阴人。
    你,郑凡,是个阴人!”
    “…………”郑凡。
    一旁的薛三憋笑憋得捂住了裤裆。
    “别看你现在只是个守备,但说白了,这些日子以来,你干的又怎么是一个守备干的事儿?我就是想把好事儿留给我看好的人。
    这次出使之后,等战后论功,我可以保你一个一城城守。”
    按照大燕现在军政不分家的意思,城守就相当于一个城的军政一手抓。
    以郑凡手底下这些魔王的能力,有一个稳定的基本盘,各方面的发展肯定能在短时间内步入正轨。
    但郑凡还是直接道:
    “大人,要不,还是把这份功劳让给别人吧?”
    李富胜点点头,
    郑凡长舒一口气,
    李富胜笑了笑,
    郑凡也跟着笑了笑,
    “翠柳堡守备郑凡听令!”
    “末将在!”
    “命你今夜出使乾国上京,递交书文!”
    “末将……遵命!”
    先前,问你的是敢不敢,你可以卖个乖,可以厚个脸皮。
    但一旦是正式的军令,
    按军中规矩,
    不尊令者,
    斩!
    李富胜伸了个懒腰,似乎因此拉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动作僵硬了一下,
    随即,
    开口道:
    “在你去之前,我会让人去上京城墙下喊。
    敢杀我使,
    我李富胜,
    屠他京畿十万百姓与之陪葬!”
    ………
    “事情,就是这么个样子。”
    火堆旁,郑凡讲先前的事都讲了。
    “我是拒绝的,因为我知道,我个人安危是小,但如果因为我的原因,导致你们也出意外,我于心不忍。”
    薛三则开口道:
    “主上,您不用担心我们,在这个时候,出使乾国都城,想想都让人激动啊!”
    梁程点点头,
    阿铭点点头,
    四娘点点头,
    樊力拍了一下脑门,道:
    “对头!”
    就连郑凡甲胄内的魔丸,在此时也微微一颤。
    “…………”郑凡。
    很无奈,也很忧伤。
    “主上,既然要去,那就得想好带谁去吧,虽说是孤身出使,但应该也能带两个随从吧?”四娘说道。
    “嗯,是可以带两个。”郑凡说道。
    薛三马上开口道:“我去!”
    “不行。”瞎子开口拒绝。
    “为什么?”
    “有辱国格。”
    “…………”薛三。
    瞎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的脸上,其实还残留着些许疲惫之色,但还是很肯定地道:
    “我这段时间,研究了不少乾国朝堂的事儿,我陪着主上去,另一个,就阿铭吧。”
    阿铭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同意。
    这没什么好骄傲的,因为阿铭清楚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樊力有些疑惑道:
    “俺呢?”
    “你闭嘴。”
    樊力,是不敢带他去的,万一在乾国朝堂上,樊力直接开口一通输出,别最后惹得乾国人不斩来使都不行了。
    比如,在大殿上直接喊一嗓子:
    “皇帝老儿你给俺下来这龙椅让我家主上坐坐!”
    “成,那咱们就准备准备吧,天黑了就去。”
    郑凡也放开了,
    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在城墙下直接被守军射成马蜂窝呗。
    “文书呢?”瞎子问道。
    不是要递交文书么,文书呢?
    “额………”郑凡这才想起来,对瞎子道:“李富胜说,让我自己写。”
    瞎子点点头,文书的工作,肯定是他来准备,不由地又问道:
    “要求呢?”
    写个论文,你还得有个论点呢。
    郑凡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叹了口气,道:
    “只有一个要求。”
    瞎子则舒了一口气,暗想:只有一个要求的话,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那就是让乾人生气。”
    “………”瞎子。
    ………
    这是一场本不在计划中的出使,但战局的各种错综复杂变化下,衍生出了这种局面。
    李富胜所部,百里奔袭强度汴河,再一举攻占乾国西风渡,将乾人在西山郡的兵马隔绝在了京畿之外。
    摆在李富胜面前的,其实就只剩下两个选择。
    一个是趁着这段时间,直接去攻城;
    另一个,则是用其他各种方式,去给乾国朝堂文武施加压力,给乾国官家施加压力。
    李富胜会不会攻城,郑凡不知道。
    但从军寨中出来时,郑凡已经看见镇北军士卒已经在驱赶附近的乾国百姓砍伐树木制作器具了,有些,一看就是要用来攻城的器具。
    上京城的城墙,很高很高;
    上京城内的人,也很多很多。
    这座城,想要短时间内攻下来,近乎不可能,但既然已经兵临城下,不攻他娘的一次,还真有些不合适。
    最重要的,还是一路上乾国人的各种奇葩表现,给了李富胜很大的自信。
    要是此次能够一举攻下乾国都城,将城内的皇帝和文武掳掠一空,这乾国估摸着也就这样交代了。
    梦想,总是要有的,同时,也需要动动手指去进行实践。
    瞎子坐在马背上,开口道:
    “主上,若是真的要攻城,肯定会先将掳掠来的百姓做第一批的消耗。”
    “嗯。”
    郑凡知道瞎子是什么意思,是担心自己日后看到这一幕时会受不了,所以先做一个铺垫。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一种生物,郑守备先前不忍心杀小剑童,但眼下,却又觉得将掳掠来的乾国百姓驱使着去做第一波消耗乾国人守城物资的炮灰,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人死,所以,人在不涉及到自身利益时,都会很善良。
    阿铭举起了旗,
    这个时代,还没有举白旗的传统,但还是普遍觉得不吉利,但又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又得不降低逼格,总得扛着点什么。
    郑凡觉得自己这个使节估摸着是李富胜一拍脑子想出来的辙,使节用的东西,一个都没有。
    为了避免还没走到城门就被射成马蜂窝,大家临时做了一个彩旗,被阿铭举着。
    这面旗,怎么看怎么沙雕……
    不过,效果还是有的,那就是自己三人骑马过来时,城墙上你可以清晰地看见有很多人影,但没人放箭。
    等走到城门前,
    上方有人喊道:
    “来者何人?”
    郑凡抬起头,喊道:
    “大燕使者,奉命觐见乾皇!”
    接下来,就是等待。
    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终于,
    上方放下来了三个篮筐。
    郑凡三人下马,进了篮筐,篮筐被升起,到了城墙上。
    下来后,郑凡还在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只是一个习惯性地动作。
    这时,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文官站在郑凡三人面前,道:
    “本官鸿胪寺少卿邵文杰,奉吾皇之命,引燕使进拜吾皇。”
    郑凡对他点点头。
    邵文杰愣了一下,道:
    “燕使,可否出示出使国书与印鉴让本官查验一番?”
    “国书,印鉴?没带。”
    邵文杰嘴角当即露出一抹不屑之意,道:
    “燕人果然蛮夷之国,这点礼数都不讲究了么!”
    周边的士卒都很配合地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虽然有点强尬的意思。
    郑凡点点头,道:
    “实在是抱歉,没想到仗打得太快了,没来得及准备。”
    “…………”邵文杰。
    周遭士卒脸上的笑意都散去,露出了愤怒情绪。
    充分诠释着什么叫无能狂怒。
    说实话,这个活计,没接前是真不想接,但接了后,郑凡清楚一个道理,想要安全的离开这里,就得把腔调摆高,不能怂。
    这已经不是什么使节代表燕国尊严的问题了,而是你越强硬越跋扈,人越不敢动你。
    不过,现在局面挺好,被兵临城下的是乾国,郑凡心里底气可是足足的。
    历史上出名的使者,大部分都是弱国出使强国的使者,要么流露出了胆气和气魄,要么智珠在握,反正各有特色各个精彩。
    至于强国出使弱国的使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因为他们千篇一律的嚣张。
    邵文杰不说话了,他本就没资格去说什么,眼下情况危急,燕人已经打倒了上京城下,只有官家和诸位相公们能拿主意,他不能多嘴。
    “燕使请随我来。”
    郑凡也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跟在了邵文杰后面。
    一同陪着下城楼的,还有两队甲士,各个衣甲光亮,银光熠熠,这应该是乾国皇帝的天子亲军银甲卫了。
    刚下城楼,走到地面上,
    就看见一名着甲的年轻将领急匆匆地领着手下一帮人冲了过来,
    两侧的银甲卫居然不去阻拦,反而故意给对方让路。
    “燕蛮子在哪儿呢,在哪儿呢,让爷爷宰了他下酒!!!”
    年轻将领很狂。
    邵文杰扫了一眼身后的郑凡,他想看看郑凡的反应。
    然而,
    郑凡只想笑,
    都这个时候了,乾国的官员们还想着用以往的思维来对待事物的发展么?
    想用这种方式来打压别人使者的气焰?
    问题是燕国军队都已经在你家都城外头了,你再诈唬谁怕你啊?
    这一刻,
    郑守备表现出了先前在李富胜面前时截然不同的一面,
    他主动推开了邵文杰,
    伸手指着自己的脖子往前送,
    同时大喊道:
    “来啊,来啊,我脖子在这里,你今天不砍下来你是我孙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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