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箭塔被推倒,前倾之下,顶端倒扣在了城墙上,成了一座再坚实不过的梯子。
    与此同时,
    苟莫离手中的大旗向前一指,
    吼道:
    “星辰就在前方等待着我们,上吧,星辰庇护的勇士们!”
    一众身着藤甲的野人持刀嗷嗷叫地向前冲去。
    公孙志举着长刀,大吼道:
    “世人辱我背信弃义,世人脏我人走茶凉,但世人不可辱的是,我等,都是镇北军出身,镇北军儿郎,随我杀楚奴!”
    在公孙志的率领下,一众亲卫甲士跟着他向前冲去。
    樊力摇晃了一下身子,骨节位置发出一阵脆响,斧头向前,
    吼道:
    “乌拉!”
    “乌拉!!!!!!!!!”
    他们是第一批次的登城兵马,这第一批,首先必须悍不畏死,其次则必须是精锐,因为他们是破局的关键。
    攻城战不似野战,双方腾挪的空间几乎没有,在外围能做到极致之后,只剩下最为原始的拼杀,所谓螺蛳壳里做道场莫过如是,不过少了一份前者的优雅细腻,多了一股直接的野蛮。
    在梁程的安排下,野人部冲的是中间端的城墙位置,而公孙志部和樊力部,则分别打的是这面城墙的两端。
    中间的野人,需要以近乎是“送死”的方式,来吸引住这面城墙上楚军的大部分注意力,给两翼减轻压力,以使得两翼精锐可以趁机撕扯开空间。
    其实,城墙就这么宽,东山堡是一座军堡,又不是都城,那种几辆马车并排可以行使的城墙宽度是不存在的,所以,进攻方受限于条件,所能投送到战场上的兵力其实有一个定数,一旦守军熬下来,下面的,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添油战术;
    但反之,其实守军能往这面城墙上所投送的兵力,其实也是一个定数,因为一面城墙他就只能站这么多人,就算你摩肩接踵地把人给堆得严严实实,不说守军还怎么发挥怎么挥舞兵刃,就是真这般弄了,其实也就是一个定数罢了。
    所以,一般守城方会在城墙后方,在面临战事时修建起一些工事,讲究点的,是“城楼”,就是在城墙后头,再加一道高出一层的“城墙”,紧凑点的,那就是修建箭塔。
    其本意,无外乎就是在这狭窄的对接面上,尽可能地增加自己所能投送和所能使用的兵力,在特定的局部区域,形成自己的兵力优势和箭矢优势。
    其实,楚人也是这般设计也是这般做的,但奈何雪海关部的攻城器械实在是憋造了太久,在投石机的饱和轰砸之下,东山堡的城墙倒是没出什么太大问题,但后期所修建的塔楼几乎完全被摧毁。
    站在帅輦上的郑伯爷双手负于身后,这会儿,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虽然有了公孙志和宫望两部的加入,也有了野人王所蛊惑的野人死士裹挟,但郑伯爷依旧不想在这里打成一个旷日持久的局面。
    这是为将者的一种基本准则,脱离了什么“养寇自重”的局限,毕竟,不管怎么样,只有整场伐楚战事顺利,一张张翻牌过去,最后像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一座座军寨军堡被攻克乃至于镇南关也随之“倒塌”,这,才是最符合雪海关战略安全角度的结果。
    和这些相比,
    一战而克东山堡的军功什么的,郑伯爷其实不是怎么在乎。
    因为他的军功,已经饱和了。
    瞎子曾和他一起分析过,一个军阀的成长,简而言之,分为两面,一则为名,二则为实力。
    有名无实,只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有实无名,则不能服众。
    现在,郑伯爷的名声,因为军功和公主的事儿,已经溢出了。
    所欠缺的,是靠着巨大名望发展的时间,也就是所谓的名望变现。
    所以,这场战事,至少,自己手头上的战事,越早结束就对郑伯爷越有利,一来可以对大局起到激进作用,二来,雪海关那儿的压力,也能小一些,也能抽出手,一边继续吃着战时朝廷的补给,一边开始收编整合公孙志和宫望两部。
    人都已经“自荐枕席”到这种地步了,郑伯爷可没想着去装什么柳下惠。
    最最最直接的是,
    看着自己麾下以及名义上自己麾下的士卒上去前仆后继,下饺子般从城墙上摔下来,这种场面,作为主将,必然是不好受的。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侧正托举着蛮刀的公孙寁,又看向阿铭,道:
    “吩咐下去,帅旗和大鼓,准备好。”
    “是,主上。”
    剑圣好奇道:“这是打算关键时候,自己也压上?”
    帅輦的作用,一方面是稳定军心,因为帅輦很高,同时还有极为明显的装饰,在战场混乱的环境下,能方便士卒看到。
    另一方面,在最关键的时候,帅輦的前进和后退,往往是主帅意志的实际体现。
    “如果真的是只差临门一脚,我愿意赌上一把。”
    郑伯爷如是回答。
    剑圣点点头,道:“不容易。”
    言外之意就是,你这么怕死的一个人,能做到这一步,确实是很不简单了。
    随即,
    剑圣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指着亲卫抬到帅輦上的战鼓,道:
    “我来擂鼓?”
    “好像有些浪费了。”郑伯爷笑道。
    剑圣倒是无所谓,道:“反正猪也杀过了,我倒是挺想尝试一下打鼓的。”
    “您就不能飞身上去,直接怼掉一路?”
    现在,攀附在城墙上的塔楼众多,剑圣无论在哪一路,说是直接改变局势,那不可能,但至少那一路,可以更为犀利。
    “我只保护你。”剑圣顿了顿,补充道:“你上的话,我也上。”
    “别激我。”
    “没激你。”
    “我也是拿命搏出来的今天。”郑伯爷说道。
    “哈哈哈哈,这世上,但凡高位者,不是年轻时自己搏过命,就是祖辈曾搏过命,以前的你敢搏命,现在的你,不见得敢了。”
    “但我觉得我自己还是曾经那个少年。”
    “牙有点酸了。”
    “可惜了。”郑伯爷感慨道。
    “怎么了?”剑圣问道。
    “这是燕楚之战,是争霸之战,倒是没什么好的冠冕堂皇理由可以忽悠你来帮我卖命了。”
    “感谢你的诚实。”
    “哦不,还是有的。”
    郑伯爷伸脚踩了踩帅輦,道:
    “这儿是晋东。”
    剑圣眼帘微垂,他已经猜到眼前这个男人,想说什么了。
    “曾经,这里北接雪海,南承镇南,晋、雪原、楚,三地商队往来不绝,故而,这里虽然称不上什么塞上江南,但老百姓的日子,还算好过。
    只可惜,战乱频繁,导致这里十室九空,不说什么民不聊生了,民都看不见几个了。
    我是想着,这仗,早点打完,我呢,大概率就能掌控住这里,到时候,流民可以归家,这里,也能像雪海关那儿一样,开垦种田建造民屋发展作坊。
    晋地,
    苦啊,
    晋民,
    苦啊。”
    感叹完,郑伯爷还看向身边的剑圣。
    剑圣不为所动,甚至看起来还有些想笑。
    随即,
    郑伯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边上的公孙寁有些疑惑地看着二人,其中一人,是自己父亲都极为敬重和畏惧的平野伯爷,另一人,自己父亲告诉自己,是那位传说中的晋地剑圣。
    公孙寁初来乍到,做事,自是带着一分小心翼翼,也尽可能地去察言观色,但他眼下,是真的看不懂了。
    明明在说的是很悲惨的民间疾苦,结果二人发出的,却是爽朗的笑声。
    郑伯爷叹了口气,道:“人都是会变的啊。”
    “不是变,只是经历得多了,就会变得习以为常。”
    郑伯爷点点头,道:“我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我发现自己开始变得越来越冷血,你应该知道,早年间,我曾做过民夫,当时,镇北侯府的郡主将我们这一队民夫当作了诱饵。
    但现在,我看着他们时,往往会感受到一种,相似的感觉,他们在我的视野里,开始渐渐模糊了,不再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是我手里一张张叶子牌。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打出去,变着花样地打出去,为的,就是最后赢钱。”
    剑圣站在一边,没说话。
    郑伯爷继续道:“我这些天,其实一直都在思考,我身边很多人,也在帮我思考,因为我能在他们的身上,看见一些思路。”
    “我听闻,乾国的文士和楚国的大贵族,都很喜好清谈。”
    “那是吃饱了撑的,他们喜欢的,是那种意境,而我想要的,是能够抚慰我自己内心的一个结论,至少,是一个体系,体系这个词,相当于你们剑法里的一套剑式。”
    “明白。”
    郑伯爷舔了舔嘴唇,
    道:
    “我从苟莫离身上看到了很多东西,从我很多手下将领身上,也看出了很多东西,当然,最后让我看清楚的,给我以最大启发的,其实是你,虞化平。”
    “还是拐到我身上来了。”剑圣露出了果然的笑容。
    郑伯爷摇摇头,道:“不是,其实,如果刨除打仗的话,真正自己拿着兵器杀人,你杀的人,肯定比我多得多。”
    “是。”
    “任何带着负罪感的事情,做多了后,我们都会麻木,慢慢地,习以为常。
    正常人,第一次见自己父母杀鸡,杀鱼,肯定也会觉得害怕不忍,但不久后,他们自己也会杀得很利索,只为,接下来全家人的一顿美餐。”
    “所以,平野伯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如果这种生活,这种节奏,这种格局,注定会让我对一些事情越来越麻木的话,那就,让他麻木好了。
    因为人的下线,往往是越来越低的。
    乾国东海,有一群人,他们一辈子几乎都生活在水里,不得上岸,为官府或者大户所用,采集东海珍珠,他们被称为采珠人。
    越是年纪大的采珠人,他们就能潜水潜得越深,但同时,他们就又越是喜欢躺在礁石上晒太阳。
    所以,一些事儿,既然要做,那就做呗,只要我还能继续对美好的事物继续保持美好就行。”
    剑圣点点头,道:“你对心境上的一些话,总能给予我启发。”
    “见笑了。”
    “的确,很多时候,你说的一些话,和你现在的武者境界,很不相符。”
    “一些文人大宗师,手无缚鸡之力,不也照样能说出至理名言?”
    “也是。”剑圣表示赞同。
    “所以,这些还是从你身上感悟到的,世人忙碌,只为那碎银几两,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万千惆怅;
    你我都是不用担心生计的人,所以能抽身忙碌之外,想的念的思索的,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我现在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住在雪海关的普通人。”剑圣说道。
    “你这是返璞归真,这条路,是对的,但不适合我。所以,我只能借鉴,不能照着走。”
    “那你的路,是什么?”
    “看风景,看更多的风景,当年在虎头城坐在自家客栈阳台上时,我在看风景;南下乾国,在上京城下的,也是在看着风景;
    现如今,站在这帅輦之上,前方战士冒死冲城,这,其实也是一种风景。
    一如登山,站得高度不同,所见的风景也不同,为了看更多没见过的风景,只能一步一步地爬山。
    终有一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其实,我不一定真的喜欢山巅的景色,但不去那里看一眼,瞧一下日出,总觉得这辈子,会不得圆满。”
    剑圣缓缓闭上眼,微微摇头。
    “你,怎么了?”郑伯爷问道。
    “我在克制自己感悟的感觉,这个时候,不适合盘膝坐下感悟。”
    郑伯爷闻言,张了张嘴,舔了舔嘴唇,
    道:
    “畜生。”
    “哈哈哈。”剑圣笑了,“接着说,万一真的上了山巅,发现风景不是你所爱时,你会如何?是直接跳下山崖就此结束,还是再次下山?要知道,下山时的风景,都是你看过的,也就没新意了。”
    郑伯爷摇摇头,道:
    “上山时和下山时的心境不同,心境不同,所看见的景,也就不同。我看山是山,我看水是水,我看山不是山,我看水,就不是水。”
    龙渊,开始鸣叫。
    显露出,剑圣此时心境的不平衡。
    郑伯爷无奈道:“忍不住了?”
    剑圣摇头,道:“不至于。就是你先前所说的话,让我想到了二品之境,那是山巅的风景,看一眼,就只能下来。
    或许,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下来后,也不必颓唐,因为上过山巅,再回头看下面的风景时,味道,就会有所不同。
    世人都以开境为荣,这世上,能开二品者,更是寥寥无几。
    但二品之境,我敢断定,就算是武夫体魄,也不可能长久支撑。
    郡主身边那个家伙,一辈子修一道二品剑,看似犀利,实则鸡肋,我不知他是否曾后悔过,但在我现在看来。
    就是一辈子不得开二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二品不得长久,于三品之中无敌,其实已然足够。”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觉得你是担心自己再开二品身体吃不消直接暴毙,舍不得老婆孩子热炕头。”
    剑圣蹙眉,
    思索,
    颔首,
    道;
    “对。”
    “他们,也是你的风景?”
    “不,他们是陪我登山的人。”剑圣纠正道。
    “那我呢?”
    剑圣抬起手,
    道:
    “灯笼。”
    “呵,这糟糕的比喻。”
    身后,抱着蛮刀的公孙寁抬头疑惑地看着身侧的阿铭。
    阿铭低下头,看了一眼他,问道:
    “听得懂么?”
    公孙寁很诚实地摇摇头,他尽力去听了,但还是没听懂。
    阿铭点点头,道:
    “听不懂就对了。”
    公孙寁大着胆子问道:“为何?”
    “因为他们说得,根本就不是人话。”
    公孙寁没敢附和。
    而城墙那头,
    第一波的冲城,已然进入了白热化!
    箭塔倒下去后成了最为坚固的“云梯”,一众士卒嗷嗷叫地冲上去。
    另外,不仅仅是箭塔,还有各类的“行天桥”“登云梯”“飞楼栈”,也被从后方推进上来。
    后世影视剧里的那种单纯架梯子爬上去,那是真的送死,真正用得上的这类云梯,其实下面都是带圆木轮的,保证了自己的体积,从而也保证了当梯子固定在城垛子上时,守城方想将其推下来,凭三两人力,近乎是不可能。
    野人部的冲锋,最为激进,他们身上的藤甲,其实并不能给予他们在这种残酷近身搏杀中太多的防护,因为藤甲本就比不得铁甲,但对于他们自身而言,也足够了。
    野人王最擅长的就是打鸡血,利用宗教营造氛围,再以“酒肉女人”和对未来的期望,让这些野人变得盲目,暂时忘却了生死。
    虽然只是暂时,但真的足够用了,因为对于大部分冲城的野人而言,他们的生命,本就只剩下了暂时。
    一如前些日子冲央山寨一样,这一次野人的冲城,也显得悍不畏死,城墙上,楚人第一排是最为精良的刀斧手,身后是弓弩手,外围则是拿着长杆武器的长矛手或者大戟士。
    由近到远,三层防护,像是一个刺猬。
    很多野人冲上去,就会被砍翻,被戳中,被射中,箭塔形成的云梯很宽厚也很结实,但接触面,其实也就这般大。
    然而,最初始的残酷没能让野人们胆怯,反而激发出了他们骨子里的那一抹凶残,他们没有太多的配合,面对这种情形,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
    扑上去,抱住面前的楚人,拉着他,一起掉下城墙。
    有些野人,扑上去时,兵刃就已经破了藤甲刺入其身体,但其依旧咬着牙,连拉带拽算上自己的体重,硬是要拉个垫背的。
    这种野狗般的作战方式,让城墙上的楚人不自觉地开始后撤,渐渐的,空开了一段距离,使得野人杀了上去。
    下方,举盾掩护身后弓弩手向上射箭的郭东忍不住咂舌道:
    “直娘贼,这些野人是真的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的么!”
    许安点点头,他也被野人的这种厮杀方式给震撼到了,这是一种,完全将自己的命豁出去的打法,不,不仅仅是这样,这是完全把自己的命,看作很不值钱的打法!
    郭东继续道:
    “野人这么利害,平野伯爷居然能将他们打趴下。”
    那平野伯爷,得有多么可怕?
    事实上,生出这种想法的人,真的不在少数。
    这再次回到一个很老的主题,有野人王的野人和没有野人王的野人,完全是两种………生物。
    瞎子此时站在梁程身侧,帮梁程分析和汇总前方传来的各项消息。
    这一幕,自然也落在其“眼中”。
    昨晚,苟莫离对他说,人和人,是不同的,燕人、野人、晋人,他们在是人的基础上,其实往下,还有细分。
    眼下,苟莫离确实是做到了。
    正面冲城的野人,靠着这种方式,给予了守城的楚人极大的压力,甚至,已经有不少野人上了城墙,开始平地厮杀了。
    “呵呵,得亏当初野人,碰上的,是镇北军和靖南军,以及田无镜,还有,他们自己的内部,也不团结。”
    瞎子发出了这声感叹。
    梁程却摇摇头,道:“一时血勇罢了,可一不可再,无谈三,这是野人一直以来的老毛病,也是乌合之众的特征,农民起义军也是这样,一时鼓噪上去,只要挫其锋芒,其势就衰。”
    紧接着,梁程对左右道:
    “传令,第二批队跟上,执法队上前,着重于野人那一块。”
    这是担心野人的势头弱下去后,会极为干脆地回撤。
    瞎子笑了笑,道:“所以,这一仗的关键,还是得看阿力和公孙志他们?”
    梁程伸手指了指公孙志那一侧,道:“公孙志那边明显陷入阻滞了,到现在都没有啃下一个缺口,也就阿力那边,能多指望一些。”
    “到头来,还是自己人更靠谱一些。”瞎子说道。
    梁程摇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现在站在下面,瞧不清楚上面的情况,可能公孙志那边碰上的,是守城楚人的最精锐,所以到现在还没能上的去。
    这就是对子,终究得有人对上那一子,其他方面的人才能有打开突破口的机会。”
    说着,梁程还回头看了看身后。
    瞎子问道:“怎么,连主上也得用上?”
    “帅輦前行,到最关键时拉一波士气,主上应该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主上怕死,但关键时刻,还是能豁出去的。”
    “也挺有意思,帅輦向前,士气大振,挺好玩的。”
    瞎子说着说着,就又不自主地掏出一个橘子,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现在所站的位置吃小食有点不合适,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梁程在此时开口道:
    “阿力那边,好像打开缺口了。”
    ……
    “乌拉!!!!!!!!”
    樊力这边,确实打开了缺口。
    在冷兵器时代,樊力这种体格的人,搁在战乱年代,那就是一个“万人敌”的猛将。
    上次冲央山寨,樊力打了个寂寞,在铁罐头里闷了一身汗,斧子上鲜血寥寥。
    这次,可逮着机会了。
    起初冲锋受阻时,
    樊力二话不说,将自己整个人都直接抛了出去。
    是的,
    就是将自己当作了投石机抛射出的巨石一样,一个起步飞跃,脚下箭塔形成的云梯一阵颤动,他整个人腾空而起,砸向了前面密密麻麻的楚人。
    “轰!”
    这一砸,就是一大片。
    樊力身上的铁罐头,是薛三当初亲自锻造,不讲究什么轻便,也不讲究灵活,图的,就是个防护力。
    在薛三看来,樊力只需要闷着头,举着斧子,一边开无双一边莽直线就行了。
    这一套甲胄,在此时也是起了奇效。
    在樊力飞扑下来时,很多楚人的大戟和长矛抵住了樊力,但顷刻间就崩断,而后,被樊力一个人的泰山压顶连带着带倒了一片。
    樊力再扭一扭,
    转个身,
    像是收割机割麦子一样,一轮碾压。
    这一简单粗暴至极的方式,为后续跟进的雪海关甲士开辟了极为奢侈的空间,一时间,上百甲士跟着上了城墙,且迅速地开始对外开拓。
    他们要的,就是站住这里,给后续的袍泽撑开身位,让后续的援兵不断跟进。
    “砰!”
    樊力一拳头,砸爆了身下一个楚人将校的脑壳,随即起身,抓起自己的斧头,就开始秋风扫落叶。
    因为先前砸落的原因,斧头,就只剩下一个了,但这不要紧,右手拿斧头挥舞,左手则直接抓住对方刺过来的兵刃,再顺势一甩,将其丢下城楼。
    其身后的雪海关甲士们在马上跟随其左右,帮其分担压力,一时间,居然在城楼上推行了一大段距离,导致这边的局面,直接进入了即将崩盘的趋势。
    也就在此时,
    一众身着青色甲胄的楚兵杀了上来,他们的甲胄更为精良,同时更精通于战阵厮杀之法。
    就是樊力一开始冲进去后,居然也被对方大戟给卡住,若非樊力催动了蛮族血脉,强行将自己的身躯给拽出来,可能就会被跟进的一名刀斧手顺势砍中脖颈。
    即使如此,樊力身上的大铁罐头,也已经坑坑洼洼的了,一些地方,也有鲜血溢出。
    这是一个冷兵器的时代,但同时,这也是一个有武者有剑客的时代,尤其是在军中,永远不缺那种好手。
    而在另一侧,一名银甲年轻将领领着一群同样身着银色甲胄的士卒冲杀了过来,从另一面,开始将樊力所率领的雪海关士卒给压了回去。
    那银甲小将一杆长枪,挥舞得赫赫成风,枪尖如龙,点出一团团血花,其身后的楚人士卒也是各个悍不畏死,拼命地想要将这个刚刚显现的窟窿,给堵回去。
    终于,他看见了前方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樊力。
    他其实早就看见樊力了,在城墙下的东山堡守城将军身侧。
    正是因为这名燕人虎将的出现,使得城墙上楚军的局面瞬间陷入了危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用在守城战上,也丝毫都不为过。
    “来将报上名来,某的枪下不斩无名之辈!”
    银甲小将很是高傲地冲着远处的樊力大喊出来。
    同时,又枪走如雷,一刺加一个横拍,刺死了一个无名之辈,又将另一个无名之辈先抽出了城墙掉落下去。
    刚刚被前方楚军给逼退回来的樊力回过头看着那银甲小将,
    没来得及回话,
    一根箭矢,就从其身前射了过来,这根箭矢,本来是要射樊力面门的,且力道十足,但因为樊力回头去看那银甲小将,导致那根箭矢射空了。
    而银甲小将的长枪刚刚刺入面前一名雪海关士卒的胸膛,再一脚将其踹开,恰好,那根箭矢,来到。
    “噗!”
    箭矢,直入银甲小将的面门。
    银甲小将身体僵硬在那里,面门位置的箭矢尾翎上,带有楚军的制式,这意味着,这是一根楚人射出的箭矢。
    “噗通!”
    银甲小将栽倒在地,
    他死了。
    这就是战场,千人战万人战的战场,也是最为真实的战场。
    在这里,纵然樊力一身铁疙瘩,也差点被斩下头颅。
    在这里,就是郑伯爷,也时常会碰见暗箭以及那莫名其妙准确地投石。
    银甲小将的死,不算奇怪。
    但他的死,告诉了后来者一个道理,下次,再喊“来将何人,可敢留下姓名”前,应该先来一句:“我乃………”
    这样,
    至少可以在死前,报出过自己的名字,不至于死得这般憋屈。
    而这边,亲眼目睹银甲小将中箭死亡后的樊力,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他觉得那货,身着这么亮眼的甲胄,还学什么阵前喊话,简直就是憨批一个。
    自家主上,绝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
    随即,
    樊力再次抡起斧头,
    吼道:
    “杀!”
    ………
    瞎子兜里的橘子,拿出来,又放下去,再拿出来,又放下去,城墙上在拉锯,他这里,也在拉锯。
    而这时,苟莫离来到了梁程这里。
    郑伯爷的帅輦还在后头,梁程这里,才是全军指令的发出地。
    “梁将军,我部要泄气了,先用箭矢和投石机开路,再让第二批队上吧。”
    箭矢开路,指的是让箭矢和投石机,对准中路的城墙进行打击,在那里,野人其实还在和楚人缠斗厮杀着。
    野人王的意思是,一同清理掉,让第二批队的士卒冲上去。
    他说这话时,很平静,仿佛死的,不是他的同族。
    因为他明白,自己给那些野人打的鸡血,能持续多久。
    其实,后面已经有不少野人,流露出了裹足不前的状态,显然,是清醒了。
    野人王无所谓,那么作为冷冰冰鼻祖的梁程,自然不会心痛。
    当即下令箭矢和投石机对中路城墙进行打击。
    第二批队的士卒,也已经嗷嗷叫地向前压进。
    且还是由宫望领着自己的儿子,亲自上阵。
    可以说,这两位刚刚投奔郑伯爷的总兵,是真的给面子,也舍得下血本。
    公孙志那边还在城墙上继续厮杀着呢,宫望这边,也已经要上了。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一战而下的可能性不大,但大家伙更明白,这一战要是没能取得突破,接下来为了重新打造这些攻城器械,又得是一段漫长的煎熬。
    若是有那个机会,谁不愿意拼一个一劳永逸?
    再者,
    两大总兵亲自上阵领兵冲杀,这阵仗,可谓是给足了东山堡楚军的面子。
    箭矢,开始向城头铺射,与此同时,投石机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抛射,这一次抛射的,是带着火油的燃烧着的弹子。
    不过,因为投石机抛射的不确定性,所以还是将射程定得远了一些,大部分,其实还是落入了城墙内,少部分才算是砸在了城墙上,不能太贪心,否则大概率得砸到攻城方自己人。
    抛射结束,宫望父子亲自率军冲杀上去,接替了野人先前的位置,且这一波,正好打在了城墙楚人筋疲力竭损失惨重且后续援兵未能补充上来之际,所以效果极好。
    马上,城墙上当即出现好几个被燕军撕裂开的口子,且借着这股子楚人势颓之机,一直处于鏖战状态到现在的公孙志那一部,也终于成功突破站住了脚跟。
    可谓,
    局面豁然开朗!
    “轰!”
    就在这时,
    燕人的攻城锤,也砸开了城门。
    看见这一幕时,瞎子果断地拿出了橘子,大势已定。
    然而,
    梁程却直接道:
    “昨日我故意让人留着那堵墙,就是想给楚人留一个念想和侥幸,让他们不要堵门,但实际上,先前攻城锤上去砸了那么久,都没砸开,证明楚人没上这个当,是将城门给堵住的。”
    瞎子手里拿着橘子,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由地问道: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城内楚人,故意挪开了堵门障碍,打开了城门。”
    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橘子又放了回去,他不懂兵事,事实上,每个魔王都术业有专攻,在兵事方面,水平比得过曾被靖南王亲自调教过的主上的,也就梁程一个。
    但瞎子清楚,这不大可能是楚人主动开城门要投降了。
    果不其然,
    东山堡内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
    紧接着,
    一队队楚人骑兵悍不畏死地从城门内冲杀了出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大量楚人士卒。
    见到这一幕后,梁程居然笑了笑,道:
    “我一直觉得这座城内的楚人守将水平不错,现在看来,确实是不错,与其继续在城墙上添油战术,导致局面一步步瓦解最终倒向不可收拾,倒不如开辟第二战场主动杀出来,只要他们能清理掉城墙前,那城墙上的我军,就算是占住了,也没什么意义了,这种气魄,不是每个将领都能有的。”
    “阿程啊,请注意你的屁股。”
    “嗯。”
    “这类英雄惜英雄的话,你对我说说可以,记住别对主上说,主上喜欢死掉的敌方英雄,不喜欢喘气儿的。”
    城墙下,楚人大规模的出动,将战场从城墙上燃烧到了城墙下。
    他们结阵,他们配合,他们训练有素,很快,就清理出了一大片的面积,只需要再往外推进一段,就能将已经冲上城墙的燕军和后方的本部给完全隔离开。
    与此同时,
    楚人出城队伍里,
    立着一面金色的大旗,
    旗帜下,绣着一只火凤。
    “皇族?”梁程疑惑道。
    不过,这到了瞎子的专业范围,当即开口解释道:“东山堡内,居然有一位楚人的柱国。”
    大楚原本有四大柱国,
    屈天南自裁于玉盘城下后,其子屈培骆还未能承袭柱国之位,所以眼下,大楚只剩下三位柱国。
    如今,
    居然就有一位存在于这东山堡内!
    密谍司和雪海关的探子,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报!东山堡东城门大开,楚军出城!”
    “报!西城门大开,楚军出城!”
    “报………”
    楚人城门主动大开,军队,汹涌杀出。
    且这些杀出来的楚人士卒,他们身上的甲胄,明显给人不同的感觉。
    这一面,本是主攻,其他几面,其实都是佯攻,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楚人,在此时居然直接掀开了桌子。
    且,
    显得极为有底气!
    这种底气,绝不仅仅来自于那位深藏于其中的柱国!
    瞎子看了看前方战局,又看了看身边的梁程,问道:
    “阿程,你别告诉我,你失算了?”
    七个魔王加一个主上,总共八个人,最会打仗的,就是你,你要是玩儿崩了,那咱们还怎么玩儿?
    打仗真不是像樊力那般喊一声“乌拉”带着手下直接冲那么简单的事儿,其他人,可没这个能力去收拢这个残局。
    梁程点点头,
    道:
    “这城内,根本就不是贵族私军,而是大楚皇族禁军。”
    与此同时,
    已经和自己儿子杀到城墙上的宫望也喊出了一样的话:
    “这是楚国皇族禁军,是楚国皇族禁军!”
    先前,百万大军搭台,郑伯爷率军冲央山寨。
    楚国大将军年尧曾为了布置下这个口袋,派出两支各五万皇族禁军去东山堡和西山堡藏伏。
    后因为靖南王成功见招拆招,外加郑伯爷冲寨其势如风,东山堡内的五万皇族禁军出城想去救援时,也被宫望部给黏住了,最后不仅仅是迫使其未能来得及救援央山寨,且没能让其回归东山堡。
    宫望的这一举动,还曾经赢得过郑伯爷极大的好感。
    舍大家而为小小家的精神,值得鼓励!
    但问题的根,就埋在这里。
    那出城要救援的,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皇族禁军,而是原本驻守在东山堡内的楚国贵族私兵,所以,眼下已经连续攻打两日的东山堡内的守军,其实是大楚战斗力最强的皇族禁军!
    所以,
    楚国的一位柱国在这里,
    所以,
    楚人敢在这个时候大开城门选择出击!
    因为他们,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实力!
    梁程拿起自己的刀,
    对一边已经将橘子捏出褶子来的瞎子道:
    “虽然很不想说,但还是得说,将攻城战打成被里头守军的反击战,真的很丢人。”
    瞎子摇摇头,道:“我觉得这会儿不是你自我检讨的时候。”
    “是,所以你快点到后面去,我来组织断后,你让主上先行后撤,我们后头还有三座军寨,楚人就算能赢这一场,也不可能让我们完全溃败,收拾收拾,大局,还是在我们手中的。”
    “问题真的这般严重?”瞎子还有些不敢相信。
    梁程点点头,“很严重了。”
    随即,
    梁程又笑了,
    道:
    “不愧是国战,两国真正精英龙凤的对决,我们以势压人,人家待时而动;确实过瘾,也确实精彩。
    其实,如果不是咱们攻城势头太猛,提前逼出了里面那位柱国出手,可能在那位看来,应该是在鏖战之后,再行此举,甚至可以一举击溃我们。
    但现在,他只能赢得一时,赢得这一场。”
    “别这样,真的好欠揍。”
    ………
    帅輦上,
    阿铭看向身侧站着的郑伯爷,道:
    “主上,阿程那边打旗语,让我们中军先行后撤。”
    “我看得见。”
    “是。”
    阿铭走到水碾旁,准备给周围亲卫下令。
    楚人的忽然反击,让局面,一下子陷入了被动。
    剑圣则摇摇头,
    延续了先前的话题,
    道:
    “可惜了,今日的风景,似乎不太宜人。”
    郑伯爷却笑了,
    摊开手;
    公孙寁马上将自己腰间系着的水囊递给了郑伯爷,
    结果水囊被郑伯爷直接丢到地上,反手敲了他一个毛栗子。
    随即,
    郑伯爷直接抽出公孙寁手中抱着的蛮刀,
    反手插入帅輦之中,
    郑伯爷后退两步,
    身着金甲的他,
    直接坐在了帅座上。
    剑圣看着郑伯爷,道:
    “急眼了?”
    郑伯爷点点头,
    道:
    “不瞒你说,就在昨日,我还在和瞎子聊过,我们都觉得,我的军功够了,名望也够了。
    现在看来,
    确实是够了。”
    “那又为何?”
    剑圣虽然不通兵事,但他也能看得清楚局面,楚人的忽然反击,来势汹汹,燕军若是此时后撤,固然失了一时,却依旧能够掌握住战场的主动权,不过是一时受挫罢了。
    而若是就这般不管不顾地直接怼上去,一旦没怼过去,就可能导致这一面战局的完全崩盘。
    郑伯爷翘起了腿,
    双臂耷拉在帅座扶手上,
    整个人,
    也是微微倾侧,
    坐姿,自然和端正没丝毫干系,但却自有那么一股子睥睨的气势流淌而出。
    “军功,名望,是够了,我甚至可以大方地丢给别人去分润。
    但,
    我才发现,
    它们到底够没够,其实不打紧;
    关键是,
    我不喜欢输。”
    郑伯爷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手向前一指,
    道:
    “本伯要让这帮楚人知道,本伯是来打他们的。
    既然是挨打,
    就得规规矩矩地给本伯站好。
    传本伯命令,
    以本伯帅輦为帜,
    中军,
    全线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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