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圣曾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感慨过,江湖人手中再锋锐的刀和剑,也是搅不动那朝堂风云的。
    尤其是在这金戈铁马的场面中,一人挡一军,近乎是不现实也不可能的事。
    个人的武勇,在偌大的战场里,也就是稍大一点的水花。
    但排兵布阵两军对垒之时,也不乏一力破点,由点破面的战例。
    抓住一个缺口,撬开,顺势压上,往往能给对方带来山崩的连锁。
    昔日郑伯爷千里奔袭雪海关,也是此中一例。
    今日,樊力的夺门,也应该归于这一类。
    诚然,
    在冲锋途中,樊力个人的武力和身体素质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否则他不可能跑得那么快,也不可能扛起那口精致同时也沉重的棺材。
    但根本原因,并不在樊力个人的武力上,燕军军中好手,并不少,就算樊力这种体格万里挑一,那你用两个武将去扛棺材不也是一样的?
    很清楚的是,樊力事先并不确定楚国守军会开城门出来一拨人。
    他只是竭尽自己憨批的本性做出了一件属于憨批会做的憨批事。
    然后,楚人开城门了。
    然后,樊力果断地抓住了机会。
    事实证明,憨和傻,其实不是一个意思。
    七分的阴差阳错,两分的实力使然,外加最后一分的天意。
    最终使得李富胜在这儿久攻不下的西山堡,裂开了一个缝。
    楚人很想关门,但一直就关不上,燕人以悍不畏死的姿态,一边顶着城墙上的箭矢一边往里头冲。
    城门是一座城池里最弱的地方,摒弃了民用完全军用的军堡,它无疑弱化了城门的劣势,但,只要楚人不能给自家士兵插上翅膀,这进出口的位置,必然还是软肋。
    城门上方,有一道道凹槽,密密麻麻的可供箭矢射出的孔,对准了这里。
    热油,不停地倾泻。
    正在奋力扛着门的樊力,他平时喜欢吃油泼面,先调料放置好,辣子堆砌,最后再淋上热油,“滋”的一声,香味儿,马上就弥漫开了。
    现在,在其身边,有很多燕军士卒,已经发出香味了。
    从未闭合的城门之间冲进去的燕军,在里面,不仅仅要面对来自上方的射杀,还得和数目远超自己的楚人厮杀,现在冲进去,大概率就不再可能站着走出来,但燕军依旧前仆后继。
    这就是熬,这就是耗,这就是拼;
    前些日子对西山堡的一次次进攻,上到李富胜下到下面的士卒,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楚人善守,他们攻得热闹,却一直没什么契机,最开始攻城时的契机,还是楚人故意露出的破绽被来了出请君入瓮。
    现在,比前些天真的好太多了,最起码,希望就在眼前。
    ……
    高台上,郑伯爷注视着前方的大场面,心里,则在担心樊力那货别真死在了前头。
    李富胜一次次地攥住自己的刀把,又一次次地松开。
    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泛红。
    这座西山堡,他已经死磕了好多日子了,但其就像是红帐子里经验最为丰富的姐们儿或者龟公,就故意撩拨你却始终不得让你入巷;
    普通人尚且难忍,何况是被瞎子诊断为精神病患者的李富胜?
    他很想郑凡开口来一句:
    老哥,你去前面冲吧,我来替你指挥。
    但偏偏郑凡就这么站在那里,
    身子,始终和阳光呈一个极为合适的角度,让其金甲反射的光芒更为耀目。
    这不是郑伯爷故意的,而是已经形成了一种职业习惯。
    郑伯爷一直不开口,李富胜就得一直承受着这种内心纠结,简直就是一种苦熬。
    终于,
    李富胜忍不住了。
    “那个……老弟~”
    郑伯爷回过神来,这语气,乍听还以为李富胜忽然内急,忍不住了。
    扭过头,看向李富胜,从其神情上,郑伯爷读出了李富胜想要什么。
    其实,
    这会儿已经不需要如何高超的指挥了,大家的争夺点,就在那道城门那儿。
    余下工作,就是将各兵种按照顺序尽快往上推,去分摊分薄守军的注意力和兵力罢了。
    这个的话,郑伯爷觉得自己还是能够胜任的。
    但,
    怎么说呢,
    度过一开始樊力的秧歌和冲城后,郑伯爷的内心已经稍稍平稳了下来,今日,这城只要破了,那大半的功劳,就得算自己头上,光环,也会施加在身。
    总之,不能辜负阿力的付出。
    郑伯爷对着李富胜笑了笑,
    道:
    “老哥尽管去,这里,有我。”
    说完这话,郑伯爷马上又转正了身子,目视前方。
    可惜手中没有扇子,否则真想营造出一下羽扇纶巾谈笑间的姿态。
    “好嘞,郑老弟,我去了!”
    李富胜是憋不住了,有郑凡这话,他马上单手抓着支撑高台的一根柱子,顺着滑落下去。
    “直娘贼,亲兵营,随老子冲!”
    “喏!”
    “喏!”
    郑伯爷则继续站在高台上,
    双手负于身后。
    其实,
    手心里,已经在出汗了。
    好在,场面见多了,经历得也多了,外加确实是名师出高徒,虽说以前亲自练手的机会不多,但这种紧张,更多是来自于兴奋,而非畏惧和不自信。
    在郑伯爷身边,还站着传信兵,两侧高台上,还有旗手和鼓手。
    靖南王军令在前,
    李富胜交托在后,
    个人威望战绩在先,
    神乎其神地往这里一站攻打多日徒劳无功的城池居然出现了松动契机!
    种种的一切,使得现在的郑伯爷有能力也有绝对的威望来对这支不属于自己的镇北军下令。
    而且,
    下面的将领,没人会阳奉阴违。
    郑伯爷低头,看了看下面的投石机,应该是已经差不多要就绪了,还有一些收尾,所以下方的旗语没有打上来。
    “传令,投石机以火石弹向城墙内抛射!”
    “喏!”
    “传令,投石机………”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鼓点响起,旗手也发布了旗语。
    下方,虽然还没完全准备好,但那些已经就位的投石机已经装载上了特制的石弹,火也已经点燃。
    “嗡!嗡!嗡!嗡!!!!!!”
    着火的石弹抛射向了西山堡,因为特意拉了距离,所以都是落入了城墙内。
    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再去讲究精度的,哪怕你明明看见城墙上满是楚军,以及你明明知道城墙后面,也是密密麻麻地楚军。
    但投石机的准度,其实也就是个大概,砸得远一些,就算没能起到什么具体效果,但也比砸到城墙下自己人要好很多。
    影视作品里常常有那种为了胜利不惜连带着自己人和敌人一起射的画面,唔,这很多时候,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除非一些特定情况或者完全已经打好招呼且已经做好准备的敢死队或者先锋军,否则你要是敢对他们来个无差别攻击,前面杀红了眼的丘八们就敢提着刀转过身来找你拼命。
    同时,这对己方的士气,也是一种极大的打击。
    不过,眼下一道道“火流星”从楚军脑门上飞过去,应该也足以吓出他们一身冷汗了,楚人清楚自己眼下的局面有多危急,所以,降低降低他们的士气给予他们更大一些的压力,也是有利于燕军这边的战局当
    “传令,登天梯,箭塔,全速向前,攀附城墙!”
    “传令,弓弩手给我向城门楼上压过去!”
    “传令,让攻城锤下来,让开路!”
    “传令,后军陷阵营骑兵进入战场范围列阵!”
    “传令………”
    伴随着郑伯爷的一道道军令下去,各路兵马都开始了快速调动。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加大燕军和楚军白刃战的接触面积,给城门那儿的燕军减轻压力,创造机会。
    至于骑兵进入战场,这是郑伯爷自己早年的发家手段。
    整个战场指挥,眼下做起来,郑伯爷是真心觉得不难。
    因为前头该上的已经上了,且自己要做的,不是敏锐观察,而是火上浇油,自然更简单了一些。
    但谁都不清楚,这种鏖战还得持续多久。
    普通情况下,城门出现这么大的问题,守军士气大概率早就已经崩了。
    且一般而言,攻城方将城门都破开时,守军应该已经觉得大势已去,下面就是要么逃散要么投降。
    但今日这里的情况,
    一切都起源于樊力的那一支秧歌。
    燕军前些日子在李富胜的指挥下虽然长时间攻城,但并未能撼动西山堡,反而让里头的楚军越打越有自信,这并非是那种攻城方将守城方围困攻打煎熬得欲仙欲死时的最后一击,而是双方在都措手不及地情况下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决战。
    没有热身,没有铺垫,
    原本燕军这边还以为又是寻常攻城的一天,不过因为那位大名鼎鼎的平野伯来了,所以心里,多少留了点期待,同时,也不乏,呵,看看你平野伯到底有多少真本事的小心思。
    楚人那边则是听到燕军军寨里的号角声后,就开始造饭了。
    所以,这种局面下,楚军的坚持和耐久,都会超出寻常守城方城破时的状态。
    ………
    “晋、级!”
    “晋、级!”
    “晋、级!”
    终于,
    一声众吼之下,城门被完全推开了。
    燕军士卒们开始发了疯似的冲杀进去,只不过,在里面位置,楚军提前布置好了栅栏和一些障碍,另外还有弓弩手和长枪手早就列阵待命。
    “嗖!嗖!嗖!嗖!!!!!!”
    充进去的燕军士卒一下子死伤过半,但后方的士卒继续踩着袍泽的尸体向前冲,冒着箭矢开始推开障碍。
    当楚军枪兵结阵压上来时,他们更是不管不顾地厮杀上去,一个个被刺死,后面又一个个地补上来。
    “吼!”
    樊力的斧头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但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退路,因为身后就是滚滚向前冲的燕军士卒,想退也无法退,就算前面是火海,你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莽。
    不过,樊力也没打算后退,他今日,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要守护住自己上一轮的流动小红旗!
    只见樊力从地上抓起两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而后再度又奔跑向前。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但蛮人血脉体魄,让其耐力更为绵延。
    “砰!”
    大铁罐头一般的樊力再一次将自己砸了过去,虽说砸倒了一片,但这次,腹部却被刺入了两根长枪。
    好在盔甲里面,还有棉甲,棉甲里头,还有四娘给大家织的金丝软猬甲,所以长矛虽然破防了,但还是卡在了里头,流血受伤是肯定的,却没有被直接串个透心凉。
    樊力双手抱住长枪连带着将两个长矛兵一起拉拽了起来。
    这时,四周其他长枪兵也一拥而上。
    好在,一众燕军士卒也冲杀上来,大家绞杀在一团,就差那么一小会儿,要是晚那么两步,樊力就得真变成刺猬了。
    ………
    “传令,骑兵冲进去!”
    高台上,郑伯爷下达了这道命令。
    这么做,其实很危险,且这道命令,宛若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菜鸟做出来的。
    因为那里此时挤满了燕军士卒,大家都想冲进城门,骑兵就算投入战场,也只能在外围被自家人挡住。
    强行冲锋进去,说不得还会踩踏到自家人。
    但郑伯爷还是这般下令了,因为李富胜本人这会儿就在前线,因为这是一支以老镇北军为主体的兵马。
    兵员素质高,士卒战阵经验丰富,所以才能行别人不能之为。
    要知道当初南下乾国时,李富胜自己跑陷阵营里扛着马槊就开始冲了,其麾下各部却依旧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压迫、佯攻、策应、切割等等战场行为。
    这就是精锐!
    果不其然,
    当骑兵开始提起马速进入战场时,
    前方士卒在听到后方马蹄声后,甚至不用上官下达命令,事实上这会儿大家乱成一团也早就失去原有编制,也很难由主官亲自下达指令。
    但大家伙还是很默契地开始退让,外面的退,里面的也退,给自家骑兵让开了道路。
    从远处高点看,也就是郑伯爷所在的这个视角上,可以清晰地发现城墙下方的黑色人潮像是潮水一样地分开了一条线,如同摩西让大河分路一般。
    一开始,还有些阻滞,慢慢地,骑兵进入的道路就顺畅了起来。
    而后,他们开始提起全部马速,举起马槊。
    “陷阵之志!”
    “有死无生!”
    “有死无生!”
    这一批骑士,身披重甲,就是胯下战马也批了甲,数目不多,作为枪尖,引领着后方袍泽冲入了城门内。
    “砰!!!!!!!!!”
    刹那间,楚人在城墙后布置的军阵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城内的战场格局一下子被打开了,燕军开始如潮水一般进城。
    “呼………”
    郑伯爷长舒一口气。
    战事,其实还远远没有结束,但局面,已经完全打开了,下面,就是肃清城内的楚军了,还会有鏖战,还会有死伤,但大局,已经定下。
    外围,早就被其他各路燕军以及茫茫多的哨骑探马给覆盖住,除非年尧打算提前来一场野外大决战,否则,楚人的援军,是不可能过来的。
    城内的楚人在失去城墙依托后,再负隅顽抗,也就是多蹦跶一会儿罢了。
    郑伯爷又连续下达了几道命令,基本都是对于外围的布置防止敌人出城突围的以及对后方营寨的安排。
    做完这些后,让一个李富胜麾下的一名参将继续站在高台上看着情况,他自己,也下了高台。
    阿铭,一直站在高台下面。
    因为他得做好准备,万一主上再被楚人投石机砸中,在主上跳下高台时,他得在下面接着,接不住,也得当个肉垫。
    貔貅,就在阿铭身边,它也是来做肉垫的。
    郑伯爷翻身上了貔貅,对阿铭道:“随我进去看看,看看阿力什么情况了。”
    “好的,主上。”
    这一面城墙已经被燕军完全控制住了,现在,城内的厮杀还在继续,但这里,已经安静了下来。
    郑伯爷骑着貔貅经过城门。
    “呵。”
    阿铭发出了一声冷哼。
    郑伯爷回过头,看见阿铭站在已经面目全非的棺材面前。
    这是他的床,他精心设计耐心让人打造出来的窝。
    现在,
    没了。
    知道阿铭现在很生气,但郑伯爷还是忍不住调侃道:
    “也不懂你为什么会用雷击木做棺材,躺里面是不是有电击的效果?”
    雷击木可是克制阴邪之物的。
    阿铭摇摇头,道:“当电疗一样,酥酥麻麻的,挺舒服。”
    “回去再让人给你做一个,这次,它也算是立功了,反正石远堂已经躺过了,你也不屑要的,嫌脏。”
    很快,郑伯爷发现了樊力。
    樊力浑身是血,坐在墙角,先一步进城的薛三正在给樊力包扎处理伤口。
    郑伯爷骑着貔貅过去时,
    隐隐看见薛三似乎是很高兴很兴奋一脸坏笑地对着樊力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而后,
    原本坐在那里很安静的樊力猛地抬起手,伸手,攥住了薛三的第三条腿。
    “噢噢噢噢!!!!!!”
    身为刺客的薛三被无耻地偷袭了,还是那个关键部位,当即发出了尖叫。
    而这时,
    樊力看见主上来了。
    马上撒开了手,
    脸上继续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薛三弓着腰,捂着裆,表情宛若一朵雏菊。
    看样子,樊力虽然伤得重,但应该没性命之虞了。
    “主上。”
    樊力喊道,露出憨笑;
    其宽厚的手掌在地上擦了擦。
    郑伯爷点点头,
    挥挥手,
    道:
    “我去前面看看,你们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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