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谍司领头人将刀口向前一指,看向四周宗人府衙役,喊道;
    “命尔等与我司一同诛杀这帮江湖叛逆!”
    宗人府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没反对,纷纷将兵刃对向了厢房那边,但也不至于呼啦啦地抢先一步冲上去拼杀。
    任何衙门,只要和人情关系扯得太深,它必然就会出问题,而整个大燕,再没有一家衙门能和宗人府比人情关系往来了。
    所以,这里的绝大部分衙役,其实都是宗室或者是宗室的亲戚子弟,实在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又不愿意出远门从军,所以托爷爷告奶奶的在这里当个差;平日里可以拿来充充样子,关键时刻最擅摸鱼。
    所以,密谍司的番子们先一步冲杀上前,更有几个身手不错的,直接飞身上了屋顶。
    但一来这群番子人数本就不多,也就十个人,而另一边,则全是高手,所以,刚一正面交锋,就听到一阵惨叫。
    这压根就没得打,尤其是飞身上去的那两个番子更惨,上去人还没站稳,就被直接打吐了血倒飞下来。
    宗人府衙役们见状,纷纷眉头一皱,他们原本还想着等这些番子们差不离解决了这帮江湖人士后再上去架个刀意思意思,谁晓得局面这般一边倒?
    当即,四周所有衙役都往后退了三步,仿佛这里不是宗人府,而是外街的巷子口。
    屋顶上,还不忘喝酒的秦驼子目光微凝,
    道:
    “不对。”
    这帮番子? 也太不经打了。
    在他们面前? 不经打算正常,但不可能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就在这时?
    斜上方一道人影飞掠而起? 那人手持长弓,三根箭矢搭于弓弦? 气机内聚。
    此人一出,当即使得这里的四大高手心生警兆!
    但随即? 警兆消失? 因为那人的箭矢并非继续瞄向他们,而是瞄向了下方的厢房。
    “军中高手!”
    秦驼子大叫一声,整个人直接向下跳去,这是要以自身去挡箭。
    另外几个高手? 犹豫了一下? 显然,做不到秦驼子这种“舍身取义”。
    他们境界高是高,但有些时候,境界高不一定意味着不会重伤或者不会身死,他们是供奉? 并非死士。
    “嗖!嗖!嗖!”
    三根箭矢射出。
    秦驼子手中酒葫芦向前一丢,葫芦先一步和一根箭矢相碰。
    “砰!”
    葫芦炸裂? 抵消。
    随即,
    第二根和第三根箭矢加身。
    秦驼子左手攥住一根箭矢? 掌心之中,当即有鲜血飞溅。
    其不顾自己的伤势? 身躯于空中一扭? 单腿踹向另一根箭矢? 鞋底直接撕裂,勉强将那根箭矢踢偏了方向。
    落地,
    秦驼子掌心在颤抖,另一条腿也在颤抖,一脸骇然盯着前面上方站着的弓箭手。
    这会儿,
    周昌持棍上前,三步而落,腾空而起,径直扑向那名弓箭手。
    吴莹和柳明阳也是从房顶开始准备迂回包抄,坚决不给对方以再来三箭齐出的机会。
    靶子就在屋子里,他们要去挡箭,实在是太被动!
    然而,秦驼子却在此时喊道:
    “小心四周!”
    对方身手利索,明显带着军中的影子,若如此,那么……
    “唰!唰!唰!”
    一时间,
    一群身着甲胄的士卒自四面院墙中翻身而出,第二梯队则全部站在院墙上手持弓弩。
    这江湖高手,最怕的,就是这种场面,他们不怕衙役也不怕豪强,怕的就是一上来就井然有序。
    而这对于在场的供奉高手而言,还并非是最恐怖的,恐怖的在于,所有弓弩手的箭矢,并非瞄准着他们,而是厢房!
    “该死!”
    秦驼子骂了一声。
    他们现在可以突围,而且大概率能突得出去,可问题是,他们来这里,是要保护人的。
    保护那对母女,不被外人杀死,同时,也得保护他们不去自杀。
    “放肆,京城之地,谁敢无兵符私自调兵,其罪当诛!”
    一声怒吼传来。
    随后,
    自更远处,一群戴着面具身着青色甲胄的甲士极速奔袭而来,而在更外围,也就是宗人府后厢房院子的四周外的民房上,一群弓弩手直接攒射。
    那群禁军压根就没料到在他们埋伏时,竟然还有一队人马埋伏在他们身后,顷刻间就被射得人仰马翻。
    正中央那名先前三箭齐发的弓箭手见状,对着冲上来的周昌就是两连射,周昌不愿意在这种大好局面下给自己弄个重伤,很干脆地选择了后退。
    紧接着,
    弓箭手再度三箭搭起,
    瞄准厢房。
    “咱家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般无法无天,敢在京内放肆!”
    一声长啸自不远处传来,
    紧随其后的,
    是两道绿色的匹练。
    一道拦截向前,迫使弓箭手无法射出,一道横切于后,直接切向弓箭手的后背。
    弓箭手腰部发力,整个人侧翻了出去,箭矢,对向了来人。
    “狂妄!”
    魏公公不比那周昌无用,
    一来境界高,
    二来,
    这儿是京城,是他魏忠河的主场,在这儿,别人能退,他魏忠河,一步都不能退!
    须臾之间,
    魏忠河身形直接出现在了弓箭手身前,左手棉掌探出,指尖以极快的速度自箭头上轻抚而下,右手袖口之中再有匹练迸发,刹那间击碎了弓箭手甲胄上的护心镜,更是将其整个人镇飞了出去。
    而先前后退的周昌此时上前,一棍挑飞了弓箭手手中的弓箭,随即膝加肘,将弓箭手锁缚住,留了活口。
    做完这些,
    周昌还对魏公公抬头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许拘谨。
    魏公公也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周昌这个癞头和尚,当即有些羞涩。
    考虑到双方的实力和位置,在魏公公面前,周昌确实有点虾米见到大鱼的意思。
    曾经,剑圣最不忿的就是靖南王的那句:江湖,上不得台面。
    别看一群英雄豪杰总喜欢喊“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实则,
    真正心里有底气的,人压根不用喊。
    魏公公扫了一眼这些个高手,有些感慨,高手是高手,但不经用啊不是,到底和正儿八经的手下完全不一样。
    平时供在那里,挺好看,关键时刻顶不上去,还想着退。
    六殿下手里的这帮人,实在是……
    不过,魏公公又摇头笑了笑,其实,皇子是最不用为自己手下人担心的了,只要做了皇帝,那么,现在陛下的,就是他的。
    下方的清扫,也已经进入了尾声,那群戴着面具的甲士杀起人来,真的如同鬼魅,让吴莹那几个看得都有些心惊,单对单他们当然不怕,但如果成队来捕杀他们,他们自己心里也没底。
    其中,一为首者来到院子中央,摘下面具,露出陆冰的脸。
    这位鸿胪寺的少卿,此时身上透露出的,是一股子冷血煞气。
    “陛下有旨,提人上殿。”
    “臣,遵旨!”
    陆冰转身,推开门,进入厢房。
    张公公左手掐着阿柔的脖子,右手卡着阿柔的手腕,女童站在角落,哭喊着:娘,娘,娘!
    见到陆冰陆大人,张公公长舒一口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陆冰上前,亲自抓住阿柔,先强行打开阿柔的嘴,查看齿间是否有毒囊,确认没有后,再扫了一遍阿柔身上的利器。
    其实,阿柔是会一点点功夫的,也懂一点点的炼气法门,在宫内,学了一些,但只限于帮贵人按摩舒缓情绪,真要说身手打架,那是不够看的。
    检查完之后,陆冰用一口黑色布袋,将阿柔上半身完全罩住。
    这时,魏公公也走了进来,看着张公公,魏公公笑骂道:
    “也不晓得装一下等着咱家进来时再放人。”
    对陆冰直接放人,意味着张公公,意味着张公公身后的六殿下,是早就猜出陆冰的身份及背后了。
    张公公笑了笑,讨好道:
    “是奴才心急了,心急了。”
    魏公公对着张公公比了个兰花指,
    再伸手将女童抱起。
    女童许是被魏公公身上的气息所摄,竟然不敢哭了。
    “呵呵,咱家有那么令人害怕吗,咱家可一直觉得自个儿挺慈祥的。”
    “世子也这般说,回到家后吵着要跟他魏叔叔学袖中剑哩。”张公公忙开口道。
    世子是在哪里见到魏公公的?
    必然是在奉新夫人府上。
    魏公公为何会出现在奉新夫人府上,
    自然是陪着陛下。
    “哈哈哈。”
    魏公公大笑起来,
    骂道:
    “你个兔崽子,真当是不要命了,就是你家主子想拉拢咱家都不敢你说得这般明白。”
    “主子是主子,奴才和您,不一样的。”张公公开口道。
    “可别胡咧咧了,八字才续上一撇,尾巴,可得继续压着,你家主子是多么沉得住气的主儿,可别给主子丢人。”
    “是,公公教训的是。”
    魏忠河抱着女童,伸手逗弄着,随即,又问道:
    “可是太子的骨血?”
    张公公笑道:
    “您说呢。”
    “晓得了。”
    魏公公对陆冰道:
    “麻烦陆大人派人回去先行一步禀报,就说宗人府这儿有人调禁军谋逆,咱家在这儿陷入了鏖战,请陛下下旨,平叛。”
    陆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魏公公,点点头。
    外头,早被肃清了,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鏖战,是不存在的。
    但你要说魏忠河在这里谎报军情,欺瞒圣上,是为了给自己邀功?
    那不至于,也太小看司礼监掌印的格局。
    而当今身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是可以被欺瞒的人。
    所以,
    这是来自陛下的授意。
    这时,
    一名真正的密谍司掌舵走了进来,对魏忠河行礼道:
    “公公,马车已经备好。”
    “成,咱走着,可别让陛下和大臣们久等。哦,对了,张公公似乎最擅长赶马车,是不?”
    张公公忙道:“是。”
    “劳驾。”
    “您客气,为公公驾车,是奴才打入宫时做梦都想着的事,倍儿有面子。”
    “走着。”
    “您请。”
    魏公公手臂一放,原本在其怀中的女童掉落下来,魏公公在伸手一抓,提着女童的衣领子跟抓小鸡儿似的提着女童走出了厢房。
    而阿柔,则是被密谍司的人上了八门锁,小巧精致,不伤人,也别想自杀,就是高手被上了这锁,也都没法子挣开。
    提着女童走了出去的魏公公看见站在院子里的秦驼子,见其身上流血的狼狈样,
    笑道;
    “江湖人想上台面,就得流血,您老爱喝酒,倒是不糊涂。”
    秦驼子忙躬身道:
    “年岁上去了,脑子,也就清醒了。”
    “可以。”
    说完,
    魏公公将女童丢给身边的两个番子,番子将女童和被锁住的阿柔安置在了后头的一辆马车上。
    魏公公自己呢,则坐进了前头的马车。
    张公公上前,驾车。
    马车行进,
    走的是御道,前头打着旗号,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宫。
    行进一段后,
    魏公公从马车内出来,干脆坐在了张公公身侧,开口道;
    “倒是有些意思。”
    “公公想知道什么,就问,奴才必然回复。”
    “这女的,不是柔姑么。”
    凤正宫的大管家,魏公公怎么可能不认识,老相识了都,在王府里就曾拌嘴过的。
    先前之所以晚一步进厢房,就是等着陆冰控制好人,他不想进来打照面,寒暄不寒暄,都没意思。
    “是。”
    “闵家人?”
    “是。”
    “这也是奇了怪了。”魏公公笑着摇摇头,“一环套一环的,既然没能套起来,那就必然是有其中一处出了问题。”
    “是,公公明鉴。”
    “细说说,都摊开明牌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是,她自幼被接进闵家,再由闵家调教好安顿好家人后,分派往各府。”
    “这倒是闵家的风格,财大气粗的,就喜欢搞这种事儿。”魏公公深有感触。
    银子多,人手就多,人手一多,就容易到处都是他的人。
    但转念一想,
    一位闵家出身的谍子,竟然一直暗藏在皇后身旁,深得信任这么多年,哎哟,哎哟。
    “再然后呢,算了,以前的事儿,就甭提了,就说说这事儿吧。”
    “陆大人都早就候着了,奴才还以为宫内,都晓得了。”
    “呵,陆冰保护的,是天家血脉。”魏公公催促道,“说正事儿。”
    “喳。这次,本打算用这一招的。”
    这一招,自然就是用太子失德之事,来打击太子,扳倒太子。
    “再然后呢?”
    “这再然后就是,主子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主子说,少小被卖进了闵家,那么个小的年纪,对闵家,对她父母,对兄弟姐妹,到底还有多少情义,怎可能抵得过这大半生于府内宫内的生活。
    主子说,他愿意相信柔姑的忠诚。”
    “这也算?”
    “他愿意相信柔姑对皇后的忠诚,对太子的……忠诚。”
    “哦,咱家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早就编织下来的局。
    太子失德,是大杀器。
    六爷党用这一招,可以对太子一击致命。
    闵家几十年前的布局,可以收到奇效。
    这个局,令人感到完美,令人感到惊叹。
    但六皇子却跳出了这个局,他从一开始,就不信这个局,可以历久弥新。
    人,不是物件儿,是会变的。
    阿柔原本是闵家的人,她也在王府里见到了嫁入王府的侧王妃闵氏,那时,她应该是还是闵家的人。
    但数十年来,皇后对其如姊妹,太子视其为长辈。
    当年的那个小女童,愿意为家人而求着贵人买下自己给家人一条活路,现在的柔姑,就会再次选择为自己的家人而牺牲自己。
    谁才是她的家人?
    谁现在才是真正她在意的家人?
    这是一根闵家家主,留下来的箭,不,确切地说,是诸多箭矢中的一根,广撒网,凑个运气。
    但,
    这或许也是太子早早预留下的一根箭。
    当他的六弟,打算动用这根箭时,看似是准备伤害东宫,实则最后,会伤到他自己。
    因为这根箭,有去无回。
    当六爷党发力想要将太子党彻底逼入悬崖时,六爷党自己,其实也已经站在了悬崖边。
    而这时,
    最关键的箭矢,会反水。
    掉下去的,就不是东宫,而是六皇子了。
    闵家余孽,算计兄弟,大逆不道,欺君罔上……
    原本可以遮掩的东西,一下子被排在了明面上,一如现在大殿上的局势。
    以前,可以犯的错,在阳光下,却是致命的。
    所以,太子的失态,一开始,是装的。
    他在等着“请君入瓮”,
    但六皇子却先一步跪下来,
    喊道:是他失德。
    一下子,就完全打乱了太子的部署,甚至,反向再度将太子逼入了绝境。
    接下来,太子的失态,就不是装的了,因为他意识到,事情已经无法收场了。
    可笑,
    他是防守方,却在进攻时,输了。
    整件事,谁刻意,就是谁输了,因为查到最后,必然是无法收尾的。
    “大宗正,是谁的人?”
    “公公,您是明白的,很多人,看似是我们的人,其实,又是他们的人,两头下注的人,多的是。”
    “嗯,不过,咱家很好奇,你家主子,是一开始,就笃定柔姑,已经不是他的人了么?”
    “没有,主子其实权衡了很久,可能,一直在上朝时,主子也在心里衡量着吧。”
    其实,
    张公公没说实话。
    真正让自家主子下定决心的,是昨晚薛三带来的平西侯的那番话。
    薛三走后,
    主子问自己:你说,姓郑的对谁这么恨?他有妻却无子,身家也清白,没什么亲人的,谁值得他去恨,谁值得他去帮忙报仇?
    主子自问自答:是靖南王。
    主子踱步,
    走到窗口,没开窗户,却装作开了窗在透气一样深吸了一口气:
    田家自灭满门的仇,没什么好报的,要报,就是报当初靖南侯夫人的仇,他,是要为自己得嫂子报仇,那么仇人,到底是谁呢?
    正当张公公准备帮着思索时,
    主子忽然又换了个话茬:
    杜鹃不也是出身自银甲卫,自小被送入我大燕的么?
    然后呢,
    她儿子现在,
    不也是安全地在平西侯府里么?
    呵呵呵呵……
    啊,啧啧。
    张公公看着主子又坐回到书桌后,
    抓起一把话梅,
    慢慢地松开指间缝隙,
    任凭它们一颗颗地抖落下来,
    缓缓道:
    “行,孤,赌她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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