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娘随口问道:“你这花儿怎么卖呢?”

    摊主回道:“十五文一支,小娘子要得多,还能再便宜一些。”

    顾三娘捡起几朵绒花看了看,又问道:“你还有多少呢?”

    摊主精神一振,他说:“小娘子放心,我家的货足着呢,你要多少有多少!”

    沈拙听出了顾三娘的意思,他低声说道:“这花样儿旧了,你若是买回去自戴,挑几支也就就是了,若是转卖的话,恐怕不大好卖呢。”

    “我知道。”顾三娘早就看出这花样儿不时兴,这两日她在桐城街头看到的妇人都没戴这种样式的绒花,可要是在郦县那样的小地方,一支绒花十五文钱,想来还是能招引不少妇人的,毕竟这可跟胭脂水粉不同,只要不是穷到极致的,当家的妇人都还是能拿到出十五文出来的。

    ☆、第45章

    街头的人都被这番热闹的情形吸引住了,更兼之轿子后面还有几个家仆抬着簸箕,里面放着满满的铜钱,有两个媳妇子抓着铜钱专门朝着往人多的地方抛洒,引得众人都去哄抢不止。

    这顾三娘和沈拙原本是打此处路过,谁知整条街都被堵住了,一时这二人是进也进不了,退也退不出,随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顾三娘和沈拙被人潮卷了进去,两人手里还提着不少刚刚买来的东西,既要防着东西被挤丢,又要防着被人推倒。

    沈拙还好,他身量颀长,毕竟是个男人,就是被挤两下也无碍,苦了顾三娘,她本就身子娇小,被人夹在中间,只觉得连呼气也难,离着不远处的沈拙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她被人踩伤了,只可恨两人中间隔着几个人,他就是想拉顾三娘一把也够不着手。

    偏偏怕甚么来甚么,有个高大的汉子想要去前面抢铜钱,只因被顾三娘拦着,又挤不上前,于是不耐烦的伸出手掌推了她一把,在后面的沈拙看在眼里,他丢下手里的东西想要去拉住顾三娘,只是为时已晚,顾三娘脚下一个趔趄,直接被撞了出去,恰巧队伍里有个端着供果的小厮,那小厮捧着的果子被顾三娘打翻在地,他脸上顿时急了起来。

    “哎呀,要死了,这可是供给菩萨的东西!”

    还不等顾三娘赔礼道歉,就见一个身穿比甲的媳妇子跑了上前,冲着那小厮就是一顿臭骂,小厮被骂得眼泪汪汪,他怕担罪,指着顾三娘说道:“这可真是飞来的横祸,我走得好好的,都是她撞到我的。”

    那原本推挤着顾三娘的人群怕引祸上身,瞬间往后退了几尺,独剩下一个沈拙,沈拙看到顾三娘摔倒在地,连忙上前扶起她,嘴里急声问:“伤到哪里没有?”

    顾三娘摇了摇头,除了被踩了几脚,倒是没伤到,不过打翻了供奉菩萨的果子,只怕这家人要生气了。

    果不其然,媳妇子听说是顾三娘打翻的,立马叉着腰喝斥道:“我说你这小妇人,胡乱朝哪里跑?这是我家姨太太特地请来的送子观音,冲撞了菩萨你可担当得起?”

    这媳妇子盛气凌人的样子惹得顾三娘心内有些不悦,只不过到底是她有错在先,于是她朝着那人福了一福身,说道:“小妇人一时不仔细,打翻了你家的供果,不知这些果子要多少钱,我愿原价照赔!”

    “赔,你赔得起吗?”媳妇子像是听到甚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她斜着眼睛睨了顾三娘一眼,又说:“你只当这是你家门前长的果子呢?”

    顾三娘涨红了脸,她看着媳妇子,说道:“那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这媳妇子上上下下打量了顾三娘一遍,她估计着她进城的乡下人,于是神情里便带着几分轻视,又说:“你一个乡下女人,出门不带眼,你知道我们是哪个府上的么,若是别的也罢了,偏偏这菩萨是玄光大师开过光的,这出了差池,就是把你拉去下牢狱也不怨!”

    沈拙一直未曾插嘴,就是不想与妇人一般见识,哪晓得眼前的媳妇子不依不饶,就连向来温和的他也不禁生出几分怒意,不过他仍旧暗自忍耐着,先站出来挡到顾三娘的面前,又对着那媳妇子施了一礼,说道:“既是送子观音,合该愈加小心妥帖的请回去才是,你们府上这般的抛洒铜钱,引得人群争相哄抢,惊扰了菩萨不说,若是生出踩踏伤人的事来,岂不是平白造孽!”

    “你!”这媳妇子被噎住了,她没想到这么一个翩翩如玉的公子,说话竟是这般的不留情面,若是顾三娘她还能毫不客气的出言讥讽,只是面对这公子时,她竟不自觉的有些气短,可是她又不甘心就此退让,于是瞪着沈拙,说道:“你……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可知这尊送子观音是谁家请来的?”

    沈拙刚才抢白了这媳妇子几句,他虽说不大认得这家人,只是一路走来,耳边不时能听到刺史大人的名号,想来这些人估计来自刺史府,今日他身边带着顾三娘,况且如今又是隐姓埋名,沈拙心知不宜多生事端,于是停顿了一下,缓缓开口说道:“好在打翻的只是供果,菩萨心怀慈悲,想来不会怪罪,还请尊府不要跟我等乡下小民一般见识。”

    “你说罢就罢,也太不将我们刺史府放在眼里了!”那媳妇子脸上怒气冲冲,她扭头朝着小厮喝道:“楞着干嘛,还不快去请管事,就说有人当街对姨太太不敬,叫他带人来捆了去送官。”

    这话一出,四周的人群立时窃窃私语,众人都替顾三娘和沈拙二人捏了一把冷汗,就连顾三娘的心头也升起忧虑,毕竟这里不是郦县,这些人也不晓得是甚么底细,若是无端给沈拙招了祸事,岂不是她的罪过?

    小厮得了媳妇子的话,只得一溜烟的去请人,那媳妇子轻哼了一声,她用眼角看着沈拙,原本以为会从他脸上看到惧意,不想他却是脸色微觉,一双利眼又冷又寒,不觉中令她的颈子上的毫毛都竖了起来。

    正在双方僵持时,又有一个媳妇子跑了过来,她看到满地狼藉,便问道:“姨奶奶问话,说是轿子为何停着不走?”

    先前朝着顾三娘发难的媳妇子见了这过来的人,立时变了脸色,她朝着那人赔着笑脸,说道:“婶子别怪,一个乡下来的莽撞妇人打翻了供果,我正在询问呢。”

    那媳妇子朝着顾三娘和沈拙看了两眼,转身回去回话了,不一时,就见轿子的帘子被打了起来,顾三娘扭头望过去,只因隔着一层纱,她看得不太真切,隐约似乎是个美貌妇人,妇人隔着帘子与媳妇子说话,不过离得有些远,她听不清她们说了些甚么。

    很快,回话的媳妇子又过来了,她对顾三娘和沈拙说道:“我们姨奶奶宽宏大量,说这事就算了,下回小心就是。”

    顾三娘心里松了一口气,她道了一声谢,又有几个机灵小厮上前把打翻的供果收拾干净,很快轿子又被抬起,当行至顾三娘身旁时,坐在轿内的妇人撩起帘子,她朝着顾三娘好奇的望了一眼,恰巧一阵轻风将纱帘掀起,站在路边的顾三娘和这妇人四目交接,这次顾三娘可算是看清妇人的长相了,只见她三十来岁,长着一张鹅蛋脸,生得眉眼柔和,最引人注目的要数她戴的那对血色红的葫芦形宝石耳环。

    这妇人也直楞楞的看着顾三娘,二人隔着几尺,彼此心头像是被甚么东西触动了一般,可惜轿子很快就被被人抬走,那妇人还待扭头朝着顾三娘张望时,只是两人却越隔越远,她最终还是放下了帘子。

    “顾娘子,顾娘子……”沈拙连喊了顾三娘数声,顾三娘回过神来,她满脸迷茫的看着他,似乎在回想着甚么似的。

    沈拙见她脸带怔色,只当她是被刚才的意外唬着了,于是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爽利,要不要去请个郎中看看?”

    顾三娘摇了摇头,她压下心里的异样,回道:“我并无大碍。”

    这沈拙见此便放下心来,只可惜刚才掉到地上的点心都被踩烂了,他耳边又听到身旁那些围观的百姓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外乡人也是走运,遇着刺史府的姨奶奶善心,若是有那得理不饶人的,只怕还得吃一顿官司呐!”

    顾三娘听了心头一动,她问道:“敢问这位姨奶奶究竟是哪个府上的?”

    四周的人都以一副‘你连这都不知道’的神情看着顾三娘,有好心人替她解答:“这位姨奶奶是刺史大人的第三房妾室,她性子温婉,又最是乐善好施,很受刺史大人宠爱,只可惜进了刺史府十多年,却一直未曾添下个一男半女,近日听说龙泉庙寄住了一个游方和尚,这和尚道行高深,是个看相的高手,三姨奶奶便带着仆妇前去礼佛,还请了一尊送子观音像回来。”

    提起这位刺史府的姨奶奶,四周的人都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顾三娘听了半日,大多是说她待人慈爱,服侍她的丫鬟们,只要到了年龄,都是发放卖身契,再着家人好生领回去送嫁,每年刺史大人的生辰,三姨奶奶必要设棚施粥,总之所做的好事,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顾三娘听了半日,她回想着先前看到的那个妇人,站在原地半晌没有作声,直到人群渐渐散去,沈拙喊着她,他总觉得顾三娘从刚才开始就有些走神,于是关心的问道:“你这一日只怕是累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去歇着。”

    顾三娘轻轻点头,便默默的随着沈拙回了客栈。

    ☆、第46章

    第二日一大早,顾三娘和沈拙二人就起床了,今日要回县城,两人用完早饭,沈拙便去结了账,又有客栈的店小二帮着把他俩这两日采买的东西搬下楼,顾三娘特意雇了一个汉子帮着挑到码头,她来的时日不长,但她和沈拙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进的胭脂和绒花,份量不轻数量也多,光靠他们两人可运不到码头去。

    到了码头,跟先前来时一样,仍旧有一艘客船停靠在岸边,客船的客舱他们是在来的那日就提前定好了,这会子时辰还算早,他们到的时候,船上没甚么人,还是在二层,沈拙挑了一个靠里的客舱,虽不能跟三层相比,但多少也能安静自在一些。

    安置好了行李和货物,顾三娘和沈拙站在甲板上说话,沈拙说道:“如今你的铺子不光只买刺绣,再叫珑绣庄就不妥当了。”

    说文道字上面,顾三娘一向都是听从沈拙的,她问:“那依你的主意,该改个甚么名字才好呢?”

    沈拙想了一想,说道:“你买的东西都是妇道人家使的,倒不如就把‘绣’字改成‘琇’罢。”

    说完,他手指沾了水,写出‘珑琇庄’三个字,别看顾三娘识的字不多,自家的招牌却是认得的,她看到三个字差不了,字音也是一样的,于是便点了下巴,说等到回去后,再重新找人打招牌。

    两人闲聊了半日,日头慢慢升了起来,码头上的人也越来越多,顾三娘和沈拙站得高看得远,从他们这里往外看,码头上一片繁忙的景象,到处都是来去匆匆的行人,顾三娘目视前方,她自言自语的说道:“也不知更远处还有甚么呢?”

    沈拙扭头看着她,他想了一下,说道:“从这里再往北走,一路要经过三个州府,十几个县镇,走半个月就能到京城了。”

    顾三娘从小就生长在小乡屯,直到小叶子出世前,她最多也就是到镇上去赶赶集,并且这样的机会也不是常常都有,后来家里实在太穷,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跟着别人到县里来当绣娘,那时她的两个妯娌总是背后编排她,说她不是能安分守已过日子的女人,屯子里有些长嘴妇人喜欢跟着她妯娌一起讲她的闲话,其实顾三娘心知这些人就是眼热而已,要不为何每回她休假回去,那些女人都爱拉着她问长问短,有时看到她从县城带了些稀罕东西回去,嘴里也总是要说些酸溜溜的话。

    “京城是甚么样子的,怕是比桐城还要热闹罢?”顾三娘好奇的问道。

    听到她的问话,沈拙的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京城的样子,就跟顾三娘生在乡屯一样,他也是在京城出生长大,那是整个大元国最繁华的地方,无数心怀大志的人对那个地方趋之若鹜,只是他却不喜欢那里,这也是他带着沈御远走他乡的原由。

    沈拙看着顾三娘,他问道:“你想去吗?”

    顾三娘想了一下,她笑着点头说道:“若是日后有时机,我倒想去见识一番,看看京城的好处。”

    沈拙眼光一柔,他说:“你若是想去,我就带你去。”

    顾三娘脸上忽地一红,她扭过头去不敢再看沈拙,只是嘴里却忍不住嘀咕一句:“哪个要你带,我自己不会去?”

    沈拙笑着不说话,两人闲聊的时候,陆续已有搭船的乘客登船,不到半日,就听说船要开了,沈拙想到顾三娘晕船,便要她回房去歇着,离开桐城之前,他特意买了许多梅子和姜糖一类的零嘴儿,就是专门为了防着她晕船的。

    没过多久,船开了,想到就要归家,顾三娘的心思也轻快了几分,大概是来的时候晕的太厉害,这次回去,顾三娘竟是没有晕船,可惜了那些买来的零嘴儿,起初她还怪沈拙胡乱花钱,沈拙便劝她只管吃来打发时辰,没想到顾三娘一吃起来就停不了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到了第三日上午,船到了柳林镇,他俩换了一乘小船,那船行了半日,看到越来越熟悉的地方,顾三娘脸上也不免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郦县到了!”船主一声长喝,大船慢慢靠近岸边,只待停妥后,那些乘船的人纷纷上了岸,顾三娘和沈拙落在最后,只因买的东西太多,还是需得找一个人帮着送回去,好在码头上这样的挑工不少,价钱也很公道,顾三娘找了一个汉子,帮着把东西挑回去。

    此时天色尚早,顾三娘先要往铺子里去,沈拙随着她一道,眼看到了西街,顾三娘远远望到自家的招牌,那脚步也加快了,这时,从里头跑出来一个小人儿,她定眼一看,可不就是御哥儿么,那御哥儿朝着他们冲过来,嘴里兴奋的大喊:“我爹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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