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顾三娘这一觉沉沉睡到午后方才醒来,等她睁眼时,看到小叶子和彩霞坐在西窗下打络子,小叶子抬头见她醒来了,喜道:“娘,你肚子饿了么,小厨房里有煨好的热粥。”

    屋外的柳五婆听到声响,她进来看到顾三娘四处张望,低声说道:“府里各处都很好,中午公主院里的婆子送来各色绸缎的花样儿,说是请大奶奶挑选喜爱的,秋天的份例衣裳也该要裁起来了。”

    柳五婆的意思是叫顾三娘放宽心,正院里一切诸好,暂时无人发觉异常。

    顾三娘默默的点了两下头,彩霞特意从小厨房里端来了煨好的热粥,顾三娘饿了一日,一气全都吃完,那柳五婆脸上带了一丝笑意,说道:“这才像怀胎该有的样子呢,早先大奶奶一整日吃不了几口饭,夜里又总是失眠,这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长得好呢。”

    说了半日话,顾三娘只觉得身子懒洋洋的,整个人歪在炕上发怔,小叶子体贴她娘,乖巧的守着她,没过多久,柳五婆进来回话,她说:“大奶奶,有旺来了。”

    顾三娘抬了一下眼皮,正院里若是有事,来回话的一向都是有旺家的,因此她听说有旺亲自过来了,心里不禁有些惊讶,她略微沉思片刻,说道:“请他进来。”

    柳五婆转身去唤有旺进屋,又顺道把小叶子和丫鬟们一起带了出去,一时,屋内只剩有旺和顾三娘,有旺躬身朝着顾三娘回话,他哀声说道:“大奶奶,老爷这一走,消息也该早日传给几位爷知道,好叫他们心里能及时有个成算。”

    这话不用他来提醒,顾三娘也早就想到了,她说:“很是,你写一封信,传给大爷,只是切记要谨慎,莫要走漏了风声。”

    有旺心知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回道:“奴才省得了,蒋家有专门送信的家仆,并不需走官用的驿站。”

    顾三娘想了一下,她不放心,又道:“还是由我来给大爷写一封家书,你再叫人送出去。”

    说罢,她唤人送来纸笔,有旺当即就替她给沈拙写起家书来,这顾三娘一边念,有旺一边写,起先顾三娘只讲了几件府中日常的小事,又叮嘱他在外注意身体,家书写到最后,顾三娘又念道:“天气越来越热,也不知你何时才能回来,等你回京,还望你空出一日,前夫的忌日到了,到时烦请你陪我到寺庙给他打醮祈福。”

    她念完之后,有旺停顿了一下,这笔迟迟没有落下去,他们家大奶奶都嫁给大爷了,却还记挂着先夫的忌日,大爷看了这家书,闹不好还要跟她置气。

    顾三娘见他不动笔,说道:“不妨,你尽管按照我的话写。”

    这算是她和沈拙二人之间的默契,几年前,她为张银锁守了三年的丧期,自此每年除开生辰和忌日她会烧些纸钱以外,就不会专程再做法事,其次,往常她的家书都是小叶子写的,此次换了人来写,沈拙一看就会明白。

    有旺依言写上去,又给顾三娘念了一遍,直到确认没有不妥,这才收了起来。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唯一的要事,便是要对蒋中明病逝的消息严防死守,有旺和有旺家的都是个稳妥人,正院里也是油泼不进,不过就算如此,顾三娘也时时刻刻悬着心,她生怕此事被安家察觉,偏偏她这心思还不能被有旺他们看出来,要是她乱了阵脚,他们没个主心骨,岂不更容易出现纰漏。

    趁着有旺过来,顾三娘细细过问了一遍正院的事情,现今他和几个可靠的心腹轮流守在正院,虽说府里的下人管教严密,为了不叫人看出端倪,李郎中每日两次会往正院来一趟,假装是给蒋中明看脉,就连药渣也是比照先前那样按时按量的送走。

    顾三娘听到安排得都很妥当,便叫他尽早将家书给沈拙寄去。

    如此又过了几日,顾三娘每日过得战战兢兢,就怕哪里出了差错,只因正院急需大量冰块,冰窖里储存的冰块消耗极快,有旺接连几日往库房支取大笔银子,私下添购冰块,吉昌公主管着家里的账目,她看了这几日的批条,心里很是惊疑,然而有旺毕竟是蒋中明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吉昌公主也就没有驳他的话,谁知今日,有旺又来支了一千两银子,理由依旧还是要添购冰块。

    吉昌公主想着,那日蒋中明分明说过,正院的事要交给顾三娘来打理,这么一想,她也没去找有旺,而是直接到东院来找顾三娘,开门见山的便问道:“有旺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家就这几个人,家里还有冰窖,拢共又能用得了多少冰?他前前后后批了不少银子买冰,这个月的账本都没法儿填平了。”

    说罢,她又道:“再者,既是有这么多冰,为何前几日老三媳妇要几块冰来使,冰窖的管事却给驳回去了,她好歹是个主子奶奶,我竟不知道连个管事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顾三娘有苦说不出,她又不能告诉吉昌公主实情,于是只得拉着她的手,好声好气的说道:“月华要冰用,我等会子就跟有旺的说一声,叫他给月华院子里送去,只是这买冰的条子,你还是得给有旺的开一开。”

    吉昌公主狐疑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大嫂,你们是不是有甚么事瞒着我?”

    她又不傻,蒋家的几个主子都不是奢靡享乐之人,况且冰块这东西,日常又能用多少?有旺不停的往府里买冰块,又不说明原由,她掌着蒋府的庶务,要是不问清楚,等到出了差池,这大笔的银子,可不是两三日能补齐的。

    顾三娘被问得急了,后背直出冷汗,吉昌公主看她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追问道:“都是一个家里的人,难不成大嫂连我也不能说?”

    顾三娘抓着吉昌公主的手,她急声说道:“我只问你,你信不信得过我的人品。”

    吉昌公主点头说道:“我虽和你相识的时日不长,但却心知你坦荡真诚,是值得深交之人。”

    顾三娘看着她的眼睛,诚恳的说道:“那这条子你就开,我以自己的人品担保,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蒋家,等到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第102章

    吉昌公主沉默许久,随后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不知道你和有旺到底在打甚么主意,不过我既然说要信你,这条子就还是照常批给有旺,只望着往后这笔银子要填得上才是,否则我也没脸跟老爷交差。”

    顾三娘心道,老爷人都死了,还能跟谁交差?不过吉昌公主愿意信她,她心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也能放下了,于是顾三娘握着吉昌公主的手,感激的说道:“你放心,等到府里那几个爷们儿回来了,我自然再对你实话实说。”

    实则,吉昌公主会松口,一则是顾三娘人品端正,二则有旺是蒋中明身边的得力人,这条子想必也是蒋中明首肯的,吉昌公主虽是为难,这条子却也开给他了。

    二人正说话之时,孙氏进来了,她看到她们俩手拉着手,好笑的说道:“你们这是在说甚么体已话呢,让我也来听一听。”

    吉昌公主说道:“既是体已话,又怎能说给你听呢!”

    孙氏假意瞪了她一眼,她冲着顾三娘说道:“大嫂,你看看她,长着一张促狭嘴,这府里谁能说得过她?”

    顾三娘拉着孙氏坐下来,安抚了她两句,又说:“我听说你要用冰,那管事犯糊涂,没有给你送过去,等会子我看到有旺,必要请他好好管教手底下的这些管事们。”

    “你不提我倒忘了!”提起这事,孙氏又生起气来,她竖着一张柳叶眉,嘴里不停的抱怨:“咱们堂堂丞相府,竟然连几块冰都用不起,说出去岂不是叫别人笑话。”

    “好了,下面的管事当差不仔细,你难不成当真跟他一个下人置气!”吉昌公主说道。

    顾三娘也哄了她两句,孙氏的怒气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们三人说了几句话,孙氏像是想起甚么似的,她对吉昌公主说道:“我来是告诉你一声,我娘家的婶子后日做寿,府里请我回去听一日戏,我这是特地来跟你说一声的。”

    孙氏记下这事,三人转而又说起别的话来。

    过了两日,孙氏回娘家祝寿,宝车仆人浩浩荡荡的跟了不少,这回她回去,还把小叶子也一并带去,两人在孙府乐了一日,直到傍晚才家来。

    如此又过了十几日,府里除了顾三娘她们几个,众人对蒋中明的死讯仍旧是一无所知,其中有两回,府里来了个太医,自称太医院新进的太医,说是专治跌打损伤的高手,特意来给蒋中明请平安脉,有旺心生警觉,找借口将这太医打发走了,又特地遣人打听,以防这太医是安家派来的人。

    且说顾三娘镇日提心吊胆,她又怀着胎,既要顾着肚里的孩儿,又要瞒着正院的事情,刚长了一些肉的脸蛋又瘦得凹陷下去,柳五婆时常劝她保重,可是心里藏着一桩天大的秘密,她又怎能安心保胎呢。

    这日,有旺家的来回话,原是为了嘉元郡主之事,先前蒋中明在世时,每隔半个月,都要给嘉元郡主服下一碗麻散,眼看服药的时日早就过了,有旺家的是特地来给顾三娘禀告,趁着这两日,就给她服下麻散,免得出现甚么差错。

    这亦是顾三娘担忧不安的一桩大事,蒋中明死时,嘱咐她要杀死嘉元郡主,且不说她是皇亲国戚,单说这是害人性命,顾三娘一个弱质女流,又岂敢下手。

    有旺家的看到顾三娘默不作声,低声说道:“大奶奶,恕奴才多嘴,老爷临终说的话,咱们莫要违背才是,近几日听那边院子里的仆妇说起,郡主时不时都会清醒半日,这麻散我看要尽早给郡主服下。”

    顾三娘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想了片刻,说道:“你陪我到郡主院子里去看看。”

    有旺家的刚要张嘴说话,顾三娘抬手止住她的话头,又摇头说道:“老爷交待的话我都记在心上,只是这个时候,不宜多生事端,且等大爷回来了,交给他来守夺。”

    听了她这话,有旺家的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她见顾三娘坚持要去看望嘉元郡主,嘴里答应一声,又唤来柳五婆,两人陪着顾三娘一同去了。

    嘉元郡主的院子就建在府里的西侧,自她嫁进蒋府,便一直住在那里,这院子距离正院只有一盏茶的工夫,顾三娘她们几人到来时,早有一个眼生的中年仆妇守在院门口,她看到顾三娘,先屈膝行了一礼,嘴里说道:“奴才给大奶奶请安。”

    顾三娘不认得她,便扭头望着有旺家的,有旺回道:“这是赵安家的,她男人管着清河县的庄子,老爷看她为人仔细,又颇懂一些药理,于是调她到郡主院子里来打理庶务。”

    顾三娘微微点头,又问:“郡主如何了?”

    赵安家的躬身回话,她道:“昨日醒了两个时辰,今日晌午醒来,直到这会子还没有睡呢。”

    她一边说,一边引着顾三娘进屋,顾三娘踏进院里,迎面便是雕着松竹图的照壁,再看这整间院落宽宽阔阔,四周雕梁画栋,建得比正院还要精致华丽,只不过诺大的一个院子,却没见几个人影。

    顾三娘一路往里走,待到她走进正屋,一股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有两个婆子为她打起门帘,顾三娘心知,嘉元郡主大约就是住在这个屋子里了。

    她抬脚走进屋里,又四下扫了一眼,却见这屋子收拾的倒是极为干净,西窗下的美人榻,西洋的穿衣镜,还有衣橱,琴架,香炉等物都擦得一尘不染,显见还是照着先时的样子安置的。

    一道珠帘将屋子分成内外两室,顾三娘透过珠帘,看到里面的床榻上面隐约躺着一个人,赵安家的轻声说道:“那便是郡主了。”

    顾三娘开口问道:“郡主醒来时都做些甚么?”

    赵安家的垂手回道:“甚么也不做。”

    顾三娘默然,那麻药一旦服下,就跟活死人一样,赵安家的又低声说道:“郡主一年之中,大多数日子都在沉睡,锦三爷和锦三奶奶时常会来探望她,吉昌公主偶尔也会过来。”

    就在这时,从里面传来一道女声:“谁来了?”

    嘉元郡主如今虽是万事不能做主,赵安家的对她还是尊敬有礼,她说道:“郡主,东院的大奶奶来了。”

    屋里静了下来,顾三娘走过去,她撩起珠帘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美妇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她五官肌肤白皙,气质脱俗,一头乌发堆在枕边,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个中年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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