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郡主两手用力抓紧软轿的扶手,她双眼发直,脸上神情僵硬,似乎想要把眼前的棺材看穿。

    “开棺,扶我起身!”良久,嘉元郡主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为了便于放冰,况且蒋家的几位爷们还不曾归家,故此蒋中明的棺木还没有上钉,顾三娘见嘉元郡主要开棺查看,于是冲着守在门外的有旺家的点头示意。

    棺木搁放得颇高,嘉元郡主想看到棺材内蒋中明的尸身并非易事,有旺家的招来几个长随,很是花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嘉元郡主举起来,厚厚的棺盖被打开,嘉元郡主抓着棺木的边沿,两眼死死的盯着沉睡在内的蒋中明。

    顾三娘看着嘉元郡主,她五官扭曲,两只眼睛带着血丝,像是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旁的吉昌公主和孙氏已双膝跪地,默默低头垂泪,看到这种情形,顾三移开目光,也跪了下来。

    屋里静谧无声,只有几声细微的抽泣声,顾三娘耳边听着这些声响,就好像一切都被无限放大,她的胸口有些发闷,好像连呼吸也不顺畅似的,顾三娘心中暗想,要是能见一见沈拙就好了,就在她这么胡思乱想之时,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

    屋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离顾三娘最近的是吉昌公主,她一把抱住顾三娘,急声喊道:“大嫂,你快醒醒。”

    孙氏惊慌的睁大眼睛,她指着地上的一摊血,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嫂……大嫂流血了。”

    吉昌公主也看到了,她心头一沉,对有旺家的喊道:“快去请李郎中。”

    “是,奴才这就去!”有旺家的不敢再耽搁,急急忙忙出门去请郎中。

    嘉元郡主甚么话也不说,她冷冷的看着屋里忙乱成一团,又扭头目不转睛的望着那具棺木!

    吉昌公主连喊数声,顾三娘始终没有清醒,她瞪着落泪不止的孙氏,说道:“别哭了,这屋里寒气重,快帮我扶着大嫂到外间躺下。”

    孙氏擦了一把眼泪,她伸手扶起顾三娘,两人动作小心,唯恐碰到了顾三娘的肚子,好在这个时候,有旺家的和柳五婆进了屋内,那柳五婆看到顾三娘衣裙上沾着血迹,唬得脸色惨白,她二话不说,将顾三娘抱起,有旺家的顾不上规矩,她护着顾三娘,引带她到了西侧一间厢房里。

    原本在外面的小叶子听到她娘晕倒了,哭哭啼啼的跑进屋,吉昌公主和孙氏恐她吵到顾三娘,两人拉住她,劝道:“你别添乱,要是吵到你娘,我就叫婆子把你送回东院了。”

    小叶子眼泪吧嗒吧嗒的直往下掉,却不再哭闹,此时情形不明,吉昌公主和孙氏满心担忧,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一旁的柳五婆,她嘴里的佛号念个不停,祈求老天爷保佑她肚里的胎儿平安无事。

    有旺家的略通些妇科,她解开顾三娘的衣裙细细查看了一番,又对吉昌公主和孙氏说道:“大奶奶有些见红,想来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的缘故。”

    吉昌公主连忙问道:“孩子要紧吗?”

    有旺家的只道:“有些滑胎的迹象,奴才也拿不定主意,还需请李郎中来看。”

    吉昌公主眉头一皱,她转头对着外面问道:“李郎中为何还没过来?”

    “来了,李郎中来了!”只听外间一叠声的回着话,不一时,就见李郎中气喘吁吁的进了厢房,那吉昌公主等人也来不及避让,索性就待在屋里,吉昌公主连声请他快给顾三娘请脉问疹。

    李郎中二话不说,他放下手里的医药箱,就坐到床榻边给顾三娘把脉,屋里的人都一起悬着心,谁也不敢出声打搅,足足过了不久,只见李郎中从医药箱里取出一根银针,他撸开顾三娘的衣袖,在她手臂上扎了几针,等了片刻,才见银针取出来。

    这般看了大半日,李郎中站起身来,吉昌公主问道:“李郎中,大奶奶这肚子里的孩子还好么?”

    李郎中叹气说道:“大奶奶思虑过重,饮食不周,这回又受到惊吓,往后必定要卧床静养,方才能保得住胎儿。”

    说话时,他已拿出纸墨写安胎的方子,吉昌公主差了有旺家的打发人去取药,她又对孙氏说道:“我在这里守着大嫂,正屋里少不得人,你先去陪着郡主,等我把她送回东院,就过来寻你。”

    孙氏点头,她与有旺家的便往正屋去了,厢房内只剩吉昌公主和小叶子并柳五婆,看着昏睡的顾三娘,吉昌公主叹了一口气,她坐在床边,把她的手放回衾被里,便独自发起怔来。

    直到这个时候,吉昌公主这才知道顾三娘苦心隐瞒的竟然是这桩天大的秘密,她简直难以想象,顾三娘是如何撑过来的,而今老爷死了,安家势力渐渐壮大,蒋家未来该何去何从呢?

    不知不觉,只听小叶子惊喜的说道:“娘,你醒了。”

    陷入沉思之中的吉昌公主回过神来,果真看到躺在床榻上的顾三娘已睁开眼睛,只不过她的嘴唇仍旧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也是怏怏的。

    顾三娘环顾四周,她问:“我怎么了?”

    “可别说了,你快把我和月华唬死了,好好的人,冷不下的一头倒在地上。”吉昌公主说道。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明白,顾三娘感觉小腹隐隐坠疼,她眼神慌了一下,问道:“孩子没事罢?”

    吉昌公主顿了一下,随后一笑,安慰道:“这会子知道怕了,谁叫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李郎中来看过了,说是有些动了胎气,往后要好生保养,一点劳累也受不得。”

    顾三娘后怕不已,这孩子是她盼了许久才来的,要是出了差错,她也没脸去见沈拙了,吉昌公主担心吓到她,又好生宽慰她几句,她想起蒋中明之事,叹气说道:“先前是我误会你了,要不是你拼死瞒着,还不知蒋家会出甚么事呢。”

    顾三娘一声不吭,她轻轻抚摩着小腹,像是在安抚肚子里的孩子。

    这两个妇人双双沉默下来,半响,吉昌公主看着顾三娘,她说道:“你好些了么,软轿已备下了,我送你回东院去歇着罢,那屋里伺候的人都是齐全的,比这里倒还方便一些。”

    顾三娘点了点头,吉昌公主唤来柳五婆,她二人合力扶着顾三娘出了厢房坐上软轿,吉昌公主亲自送她回到东院,直到顾三娘一切都安顿下来,吉昌公主又匆忙回到正院,她还不及进屋,就从有旺那里听来消息,说是沈拙和蒋锦言已赶回京城,明日就能到家。

    ☆、第106章

    次日一大早,沈拙抵京,一同回来的还有蒋锦言和御哥儿,却说沈拙本在扬城等地监督秋闱之事,他一接到顾三娘的来信,就心道蒋府出事了,沈拙即刻书信远在长阳的蒋锦言,着他带着沈御归京,他自己则是仍旧留在扬城,只待将公务处理之后,又将扫尾的差事交给属下,便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这一路,他日夜兼程,在距离京城不远的吴县与蒋锦言汇合,只花了半日,便回到京里。

    只说沈拙和蒋锦言带着家人打马经过长安街,早有耳报神传送到各府,众人看这架势,都说又有一场好戏将要上演。

    沈拙回府时,蒋府正门大开,有旺带领着大小管家躬身守在门口迎接,待到小厮们跑来传话,说是家里的大爷和三爷到了,立时,就见一队快马飞奔过来,打头的自然就是沈拙,到了家门口,沈拙勒住马缰,那有旺一路小跑,亲自上前接过缰绳,激动的说道:“大爷,你终于回来了。”

    沈拙扫视站在门口的一众家人,随际翻身下马,落在后面的蒋锦言等人也陆续下马。

    这一路,他们风尘仆仆,就连沈御也受了不小的罪,至于蒋锦言,他接到沈拙的来信,得知蒋中明已重病身亡,心里的悲痛自是不言而喻,偏偏这个时候到了家门口,他却还要忍住。

    有旺险些要落下老泪,诺大一个蒋府,少了主心骨,单靠几个女眷和他们这些老奴,就连安家那个暴发户也敢上门欺辱。

    “两位爷,请快些进府。”有旺引着他们进了府里,进了二门,又见吉昌公主和孙氏也领着屋里仆妇们等着,那孙氏远远看到蒋锦言,脸上先是一喜,想起家里的老爷,眼泪又絮絮掉个不停。

    吉昌公主朝着沈拙行了一个半礼,说道:“大伯和三叔总算到家了。”

    沈拙微微颔首,一行人二话不说,先径直往正院去了,蒋锦言看到放在正屋的那具棺木时,不禁放声大哭起来,孙氏挨在他的身旁,夫妻二人落泪不止。

    屋里都是贴己心腹之人,众人看到这副情形,纷纷陪着流泪,御哥儿也默默流泪,全场最镇定的人就是沈拙,他一语不发的盯着那具棺木,他心内木然,望着屋里哭成一团的人,一句话也不曾说出口。

    “开棺,让我再看爹一眼。”蒋锦言哭着说道。

    长随开了棺,那蒋锦言踩着条凳看着棺木里的蒋中明,几乎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哭了半日,孙氏好说歹说将蒋锦言劝住了,又有人送来热水与布巾与他们净面,并请他们到了外间,沈拙便细细询问府里近日发生的事。

    有旺不敢隐瞒,捡着紧要的几件大事说与沈拙等人听,当有旺说到安锦堂带人强闯蒋时,蒋锦言气得勃然大怒,骂道:“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沈拙看了他一眼,他不露声色,说道:“先听管家说完。”

    有旺又把嘉元郡主这些府里女眷是如何逼退安锦堂的细细说了一遍,沈拙听完,脸色深沉,目光里微微带了一丝寒意。

    顾三娘受惊过度,险些流产,正在卧床静养,至于嘉元郡主,她与沈拙之母有心结,即便为了两个儿子的前途暂时放下往日恩怨,她也不愿与沈拙打照面,是以今日她仍旧留在自己的院子里。

    吉昌公主看着沈拙,她平静说道:“昨日虽说危急,好在有惊无险,只是大嫂受了惊吓,大伯家来了,还望好生宽慰她。”

    沈拙抬眼看着吉昌公主,随后又落到有旺身上,他语气平静的说道:“此事不能就此罢休。”

    安家先前断定蒋中明重病身亡,这才趁着蒋家男人们外出闯进府里,若不是这些女眷们势死阻拦,只怕朝中局势已翻天覆地,此番他们要是不做些回应,别人越发只会轻看蒋府。

    “大爷,你有甚么主意,只管差遣奴才去做!”有旺他家几辈子在蒋府当差,蒋府何曾受过如此屈辱,若不能讨回公道,不提主子,就是他一个奴才也要活活憋屈死。

    蒋家的男人们回府,大大安抚了这些女眷和底下的管事,昨日蒋府到京兆府尹报案,那京兆府尹两边都开罪不起,直等纷争停歇,这才磨磨蹭蹭的过来当和事佬。

    沈拙反击的法子倒也简单,京兆府尹即是不敢管,那便以暴制暴,他这话一出,底下的管事就带人去找场子,十几桶粪水泼到安家正府门口,臭味弥漫整条大街,蒋家的下人泼完就走,安家被打了个措不及防,还不待回神,人家已是扬长而去。

    这还不算完,这安锦堂听闻府里有人寻衅滋事,急急忙忙便往回赶,他刚刚出宫,一伙大汉将他围住,也不管他是不是甚么朝廷命官,专往痛处打,那安锦堂身边只带着三五个小厮,就算死命抵抗,也是寡不敌众,最后安锦堂被打得面目全非,等到安家寻来时,一条腿都被打折了。

    安家一日以内,先是遭人泼粪,再是安锦堂被打折了腿,任凭是谁也能猜到是蒋家所为,可是滋事的人,一个也没抓到,反倒是安锦堂,大摇大摆的闯进蒋府时,可有不少人看在眼里。

    蒋家打上门来了,安家岂肯善罢甘休,他报到京兆府尹处,逼迫他们抓人,京兆府尹左右为难,他就算知道是蒋家下的手,这无凭无据的,该抓谁呢?

    经此一事,蒋安两家从暗处撕到明处,那安家自以为吃亏,背地里处处针对蒋家的人,蒋府落单的管事,被安家的人拦在街上毒打一顿,你打了我,我自然也要还回去,双方你来我往,最后,两府的下人外出,必要结伴出行,短短时日,京兆府尹接的报案急剧好升,府尹大人连觉也睡不好,唯恐闹出人命,事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只不过两府虽是有仇,下手时却也知道分寸,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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