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雷鸣(下)

    郑永齐觉得这不太像是刘成的手笔,李蒙此时则有些莫名其妙。他可以非常肯定,这流言不是他放出来的,可是,他真的让人写过请愿书,那么,这就是他这边有人泄露了消息?

    可泄露这样的消息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为他造势罢了,当然,若让白重知道了,恐怕就是过犹不及,可白重又怎么会知道?在白重那里他可是相当下功夫的,除非有人派兵硬攻,否则根本不可能见到白重,更何况给他传递消息了。

    “刺史,虽然这事看起来无害,但这件事,还是越快敲定越好。”李蒙手下的一位谋主道,“夫人不是说白节度已经很有意向为刺史请命了吗?不如就再加一把劲,让他在这一两天写了吧。”

    “不妥不妥。”他话音刚落,另一位谋主就道,“本来此事白刺史就很有抵触,不过是担心以后才勉强答应,现在他既然有这个意向,下面不过是水磨工夫的事情,待他觉得自己快要不成的时候自然会写,若是我们现在硬逼,反而不美。”

    “子辰兄这话不太对。”第一位谋主道,“白刺史得的是急症,什么时候走是很难说的,也许就在我们说话这会儿他就犯了病。到时候咱们做的这些不都白费了吗?刺史,机不可失啊!”

    “皓白兄太急切了,就算真出现子辰兄说的那种情况,徐氏也是完全偏向我们这边的。以刺史在朝中的威望、布置,又哪里会输给那个军汉?”宋子辰摇着扇子慢悠悠道,“刺史比那军汉最占优的地方就是名誉,万万不能因此丢了。”

    高皓白暗哼了一声,早先这个计策是他指定的,虽然进展顺利,但因为白重明显的不喜,李蒙也有些后悔。虽没有明说,可有几次都在无意间表达出了若不如此之类的意思,宋子辰就抓住机会每每针对这个。这是他制定的计划,李蒙成为节度使后自然是他功劳最大,若在最后关头被宋子辰左右了意见,却是要被他分去半数功劳!因此它虽然知道宋子辰说的也不是不在理,依然道:“比朝中人脉,那军汉自然不是刺史的对手,可为此刺史又要付出多少?何况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了,不过是临门一脚的事情。以名誉说话,子辰兄也真是太迂腐了,当今圣人有什么不名誉的吗?”

    宋子辰脸色一僵,说不出话了。当今圣上当然是不名誉的,可这话,他们私底下怎么说都行,却是不能明面说有丝毫表示的。虽然现在也不算在什么公共场合,可他若是敢把这话说出来,对面的高皓白立刻就会不依不挠,在这个问题上李蒙也没办法明着偏向他。

    “哼,急功近利的老家伙,不就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吗?刺史这次若丢了名声,以后再想进步也难了,而且处境也会变得艰难。刘成那军汉还能不太在乎这些,刺史可不是那军汉!”

    他心中想着,但这些话却不能马上说出来,只有对着李蒙拱了拱手:“刺史,过犹不及……古今同理啊!”

    李蒙点点头,脸色莫名。宋子辰和高皓白的话都有道理,在理智上他知道应该听宋子辰的,他不是傻子,最近几次白重见了他都是淡淡的,虽没有口出恶言,可恨明显的,已经不快至极,若把他逼的太紧了还真不是太美。但另外一方面他又觉得这种逼迫很有一种痛快。从童生到刺史他熬了足足三十年!经历了多少事情?只是皇上都熬死了几个,可就是这,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刺史,还是一个到处受辖制的刺史。而那白重呢,不过投机钻营就成了节度使,更连带着刘成也成了大指使!

    两个军汉,一个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一个成了他的对手,这怎么能令他不恨?可他再恨,早先也没有办法,还特意娶了白家的女子,以晚辈的身份时时去白重那里请安。他本以为一辈子都这样了,他已经是将近知天命之年了,白重说起来还要比他小上个一两岁,现在又位高权重没什么危险,很可能把他熬死了,那白重还是不死。但老天有眼!白重竟然得了急症,更有眼的是,他的长子也不过才八岁!

    八岁!

    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八岁的孩子也许能做皇帝,但绝对做不了节度使!

    本来,他以为节度使的位置一定是他的。威望、名声、关系,除了他还能有谁?刘成?呵呵,他娶的六娘子是白家的嫡女,说起来也算是白家的至亲,虽然他是外姓人,可和白家是天生的同同盟。而刘成呢,他是有一个叫白钱的兄弟,但只是结拜兄弟,这种结拜说亲密也亲密,说不亲密则是一分不值!何况白钱还是偏支。

    那几天,他一直在等着白重的召见,等着白重对他托以重任。他想,他会好好对待徐氏和那几个孩子。多么富贵也许谈不上,衣食无忧却是可以保证的,如果那几个孩子有天份,他也愿意托一把,当然,是在不影响自己孩子的前提下。

    可是白重一直没有主动召见他,就算他去请安,白重也没有对他说什么。当一天天过去,他终于明白他在白重心中并不比刘成更重要!他所有的作为白重都不是太在意!

    这令他不甘愤怒,更觉得耻辱,然后当高皓白提出那个计划的时候,他就同意了。当然,在冷静下来后他不是没有过后悔——太冲动了,不太符合他以往的作风,但当看到白重那憋屈的眼神,他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的,这是白重自找的!”他在心中暗道,同时下定了决心,“子辰说的有理,但事到如今如同箭在弦上,有些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听他这么说宋子辰一阵失望,正要再说点什么,就有人过来说荥阳的曹明来了。

    “曹明?”李蒙眉头一皱,“他来做什么?”

    因为曹明第二天就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所以虽然有些人觉得蹊跷,但大多数人并没有多想。而且很快,荥阳上下就出现了很多流言,比如早先拿剑逼着曹明进县衙的就是林家寨的余孽,打的就是以曹都头换取林强的主意,但谁让咱们曹都头武艺高强身手不凡呢,不仅很快反制了山贼,还把程县令都救了出来;再比如那个拿剑逼着曹都头进县衙的其实是一位隐居的剑客,之所以在当时那么做,是为了能进县衙同林家寨的余孽谈判,为什么要压着曹都头?当然是为了麻痹敌人啊!再再比如,当时拿剑压着曹都头进县衙的,其实是曹都头的手下,曹都头之所以这么安排,就是为了寻找敌人的弱点,然后一击中敌!

    ……

    什么样的流言都有,最后连什么山精水怪之类的都出来了,真真假假,就算是当时跟着曹明去围攻县衙的人都弄不清楚了。说这些话是真的吧,不太对;说这些话是假的,曹都头真的无恙出来了,而且出来后可没说过要找谁再寻仇。当然也有人觉得不太对,而来试探的,可那些人的下场都凄惨了些。至于那想暗地里做私活的,还没等他们走出荥阳,就被拦了下来——对付山贼盗匪曹明也许不太行,对付有异心的手下,曹都头还是很有心得的。

    所以虽然事情过去了几天,李蒙并不知道荥阳那边已经发生了巨变,而他这段日子的心神又大半放在白重身上,哪怕听到了什么流言也不会往心中去,事实上因为他在郑州散步的那些流言,荥阳的那点传闻别说没传过来,就算传过来了,也会很快淹没在他的水军之下的。

    “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向刺史汇报。”

    “他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曹明虽然一早投靠了他,但因为只是一个都头并不太受他重视,当然因为时间长,他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所以虽然有些不快,他还是让人把他叫了进来。

    片刻,曹明就带了几分畏缩的走了进来,见宋子辰和高皓白都在他不免有些紧张,但他在李蒙面前向来卑微,几人也就没有怎么在意,反而有些厌恶。

    “你说有重要的事,什么重要的事?”李蒙也没有同他寒暄,直接道。

    “是是,刺史……荥阳附近本有一伙山贼,一百多号人,很是凶猛,为首的林强早年不仅当过兵更是真打了几次仗的,小的曾去围剿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蒙不耐了起来,“这山贼又惹了什么事?就算惹了又如何?哪个地方没点儿盗贼土匪的,若你想围剿他们立功,待将来再说。”

    “是是,不是不是。这山贼很厉害,但还算仁义,小的本想就这么放过他们的。就像刺史说的,哪儿不都有山贼吗,这里没有那里就有,不是这伙儿就是那伙儿。这林家寨虽然凶横,到底不怎么伤人性命,若是除掉他们换一伙儿上来……”

    他东拉西扯,不仅把林强介绍了一遍,还把林家寨也分析了一通,李蒙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道:“这就是你说的重要事?”

    “啊,不是,也是……”

    “曹明,你到底事来做什么的!”李蒙啪的一下站了起来,瞪着他,“是来消遣本官的?”

    “小的不敢!”曹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小的,小的真有事要报!”

    第75章 电闪(上)

    曹明在地上梆梆的磕着头,用力之猛让人非常怀疑那不是他的脑袋而是石头、木头之类的东西。不过两下他的额头已是一片乌青,再两下已有鲜血流下。李蒙一直待他磕了六七下才喊停:“既然是真有事,为何又把一个小小的山贼说个不停?”

    “是是,”曹明跪在那里,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咬了下舌尖,强忍着不适,勉励回答,“主要是小的要说的,和这山贼有十分紧密的关系。小的怕说不清楚耽误了刺史的事。”

    见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李蒙冷哼了一声:“你说吧,不过说到最后要是没什么事情,我看你这都头也不用做了。”

    “小的不敢不敢。”曹明的两腿微微带了些哆嗦,没有人知道此时他的内衫早就湿透了。他投靠李蒙有十几年了,在他能攀上这棵大树的时候就紧紧的抱着不放,三节两寿时常问安,从不敢有丝毫懈怠。李蒙虽没能让他更进一步,却也让他在荥阳过的非常舒适,几次大战也让他躲了过去。他不是一个很有追求的人,虽然有时也不免有些怨怼,觉得自己受委屈了,到底还是满意的。面对李蒙的时候都是小心奉承。不能说他对李蒙就全心全意没有过丝毫欺骗,可那最多就是稍稍的为了自己进行一点小隐瞒,要说对李蒙有什么不利,他是绝对不敢的——他也没这个能力。但现在他就要给李蒙挖一个大坑,看着他万劫不复!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眼前发黑,很有一种想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的冲动,可是他又不敢。那一天的经历实在令他太深刻了,深刻到他现在夜里睡觉都要让人点着灯,甚至他都不敢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哪怕是个看守呢,他也想有个人。何况还有刘灿……

    想到刘灿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感觉弥漫全身,那是惧怕又是渴望,是恐惧又是依恋。他不禁想到那一天,他的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回应没有响动,看不见任何东西也什么都听不见。唯一能感受的,就是痛苦,手脚被捆绑的痛苦,到最后就是麻木。他大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喊出了声;他挣扎,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在动弹。他在地上来回翻滚,用舌头舔地板,借着舌尖上感受到的灰尘来证实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证实的是什么,只是在一开始他满嘴泥土的时候不近没有嫌弃,反而觉得欢喜,但是渐渐的,他的舌头仿佛也麻木了。

    他的全身好像还在又好像不在,他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不知道是晚上还是白天,他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难受,无法形容的难受。那个时候他甚至渴望有人能打他一顿,打的皮开肉烂也好体无完肤也好,只要有个人,有个人出现就好!

    “怎么就成了这样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地他就听到了一个这样的声音,一开始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他僵硬着不敢动,竭力侧着耳朵,张口去问——他觉得自己去问了,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但他不能确定是不是。

    “曹都头?”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这次他发现有些耳熟,应该是他听过的。这令他欣喜又令他害怕,熟悉的话应该是他认识的人,可是,这很可能又是他的想象。

    “我是刘灿啊。”随着这句话他的眼前一亮,然后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他就看到了一张微笑的面孔。那面孔的确是他认识的,但他一时根本不敢相信。

    “看来曹都头还不太想见到我,那就再好好休息一番吧。”刘灿遗憾的摇摇头,然后他的眼前又是一黑,他立刻叫了起来,他再不要感受那种滋味了,他哭泣他哀求,可都没有用,又不知过了多久,刘灿才再次出现。

    “这次曹都头想见我了吗?”

    “想想!求求您,求求您!”他已经不知道要怎么说话了,只知道要哀求,不断的哀求。可刘灿依然不理,没说两句就又让人给他蒙上了眼睛,塞住了耳朵。

    一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其实不过只是过了一个白天加一个黑夜,认真算下来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但他已仿佛两世为人。在他走出县衙的时候,不仅把明的暗的他所知道的投靠李蒙的人都说了个清楚,甚至把自己早先曾和林家寨有私下交易的事都说了。至于什么埋在哪个山洞中的几块金饼之类的事更是说的清清楚楚。

    他害怕李蒙,但更害怕刘灿。而且对刘灿他不单单是害怕,更有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感觉。他第一次知道只是把人简单的蒙着眼睛堵着耳朵绑着手脚就能这么可怕,而能想出这种办法的刘灿,无疑是可怖的。

    他并不知道其实刘灿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效果,再之后刘灿曾找了几个死刑犯做个试验,发现这东西虽然有用,但在每个人身上的效果都不一样。性格坚毅的,早先生活比较困苦的,就能挺的时间比较长些;软弱的、生活舒适的就容易崩溃。崩溃的程度也不一样,像曹明这种也算是比较少见的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曹明正按照刘灿的交代,把林家寨的情况说的详细到啰嗦,早先说过的他竟然又重复了一遍,到最后才道:“就是这么一伙儿人,前几天竟被人给灭了,不仅灭了,全寨上下更没有一个人逃脱。”

    李蒙看着他,如果不是现在曹明脸上还带着血迹,他简直想让人把他拖下去打一顿,他喝了口茶,慢慢的开口:“还有吗?”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暴怒前的平静。曹明吞了口口水,像是犯傻似的继续道:“刺史猜这灭了林家寨的人是谁?”

    “是谁?”李蒙的声音更加平和了。

    “是刘灿!刘成家的刘灿!”

    李蒙一怔,旁边的宋高二人也愣了下。在郑州,刘灿其实并不怎么显眼,她甚至很少往这边来。就算来了,大多也是处理茶馆上的事情,一不代表刘家做什么拜访;二来也不与郑州当地的公子郎君们做什么交往。所以虽然很多人知道刘家有这么一个人,但对他并不熟悉,还有很多人觉得她一定平凡无奇甚至拿不出手来,否则刘成怎么不带她出来?

    但李蒙还是知道刘灿的,知道她在管城的口碑相当好,甚得民心,好像还带出了一帮孩子。按照管城人的说法,这路上的劫匪之所以少了,就是因为刘灿带着那帮孩子天天巡逻的缘故。对于这样的话他听听也就罢了,刘成作为大指使清理出一条线路还不容易,还用的着自己的嫡子去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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