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手中的活,在院子里站起了身,望向远处。她觉察着某种变化,很微妙,但是她能够感觉得到,是气候的变化。

    起风了,不一样的风,空气中一阵咔哒咔哒的晃荡声,高高的柏树在摇晃着,屋外野生的喇叭花,翻过了一堵矮墙。她转过身,往身后的屋子走去。没走几步,袖子外的臂膀上感觉到几滴最先落下的雨滴,她急走了几步,进了屋里。

    经过客厅,她也没有停下。她悄悄的从回廊里穿过,她不敢进去,因为里面有人。是昨天晚上来的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似乎是妈妈许多年未见的朋友,虽然脸上褶子不少,但从五官上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应该也是个十分英俊的人,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棕色头发的小男孩,虽然发色有些奇怪,但是他的眼睛跟她是一样的,都是黑色的,他总是佝偻着瘦瘠的背部,一脸阴郁。她打赌,这个人一定是个性格很奇怪的人,她心里说道。要说她为什么懂这些呢,也许到了她这种年龄,女孩都会先以样貌来观察一个人吧。

    他正和妈妈说话,可是声音很小,她离得太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她也没有兴趣偷听别人讲话。她继续沿着长长的回廊往前,尽头是一小方光芒,从楼梯拐角的一扇打开的窗口透进来。

    她走上楼梯,爬上阁楼。阁楼很暗,也没有在里面准备油灯,油灯不用的时候都要那会厨房的,可是要拿油灯又必须经过客厅才能去到那。虽然很暗,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对于这里她太熟悉了,就算是闭着眼,她也能感觉到自己需要蹲得多低才不会让脑门磕到矮矮的天花板上。阁楼上的天花板从中间向两边倾斜,她站在中间的时候就不用垂着头这么辛苦了。阁楼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平时窗帘都是打开的,虽然能透入的光线不多,但也不至于让阁楼太暗。应该是妈妈吧,还是她自己上次离开时候随手拉上了?她还心想着可能是什么人拉上了窗帘的时候,突然身后“咔哒”一声,她连忙摸索着拉开了窗帘,转过身去。

    “是谁在那里?”

    那人走进光线投进来的区域里,细微的灰尘在肆无忌惮的飞舞,她这时才发现原来是昨晚的那个古怪的男孩。不过,他显然比她更辛苦一些,他比她高了许多,在矮矮的阁楼里,他的身体几乎低的不能再低了。他是跪在地板上移动的,瘦骨崎岖的两条腿在地板上颤颤巍巍,她仿佛已经听到那种关节之间摩擦发出的声响。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着一张不似人形的脸。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杂物堆中铺好的床褥,她也随着他视线望去,他昨晚就是在这里睡的?

    他似乎好像知道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无声的退出了光照射的地方,躺在了隐没在黑暗中的床上。那张破旧的床发出了几声难听的呻吟,似乎在告诉人们它的寿命已经不长了。就跟躺在床上的那人一样,情景就像是一个顽疾缠身的病人生无可恋的躺在一样和他一样寿命不长的破床上,他时不时眨眨眼睛,似乎在细数着余下的日子,空洞的眼神里,像是被人掏空了。色调也刚刚好,灰沉压抑。

    她静悄悄的靠近他,虽然觉得有些害怕,可是她有些好奇他到底是不是人。她见过最奇怪的人,就是村子东边的那个疯子铁匠了。满嘴都是肮脏的粗话,终日喝的醉醺醺的,见人就说末日将临,村里的人都不喜欢他。可是村里却又就数他打出来的铁器最好,人们为了得到好的铁器也不得不承受他的谩骂,每次走之前都会唾他一脸,可他不记仇就算下次来也照样给那些人打铁,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的缘故。

    她站他旁边,垂着头打量着他。他个子很高,可是瘦的太厉害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副竹竿,只是靠着一层皮裹着走动。他的两只眼睛深陷下去,两轮厚重的黑眼圈在上面,苍白的脸色,苍白的嘴唇,因为缺少水分,下唇中间干燥的裂开了个口子,凝固着红色的血痂。

    他似乎知道了她在旁边,嘴角嚅嗫,“你想干嘛?”

    “哈?”

    “别吵我。”

    他睁开眼看着她,眼睛出乎她意料的清澈。她嗔怒道,“喂,这里是我家,我想干嘛就干嘛。”

    “哦。”他又闭上了眼,不在理会她。她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被晾在了一旁,她生气推了推男孩。可是男孩还是没理她,她见状又推了推他,这次比上次要用力些。

    “你想干嘛?”

    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是不想让他安宁而已。他这一时突然问她,她反倒答不上来了,不过这家伙那么想睡觉,那她就偏不让他睡,信口说道,“我要你陪我说话。”

    她说完以后,男孩安静不动了好一会,“好。”他爬起身,坐了起来,他把苍白的脸转向她,一双黑色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额——不知道,就说说你知道的,见过的吧。你不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吗?你就给我说说,外面发生的事情吧。”她小心地挪到床边,在他床边靠墙坐了下来。她从小就在村子里长大,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知道的少之又少,她的村子在一处边陲小城,因为战乱,城里反而比她的村子还要荒芜。也时常会有旅行者经过这里,他们时常为了补给用身上的东西给人们交换食物和水。她见过他们拿出一些很奇怪的东西,都是她从未见过的,长着锋利锯齿的花瓣,从未见过的野兽身上扒下来的皮毛,还有一些散发出奇妙气息的他们称之为丹药的东西。当然也不乏,一些不愿意物物交换而强行掠夺的人,不过也有一些人就算死也不愿伤害别人的人。

    她还记得有一次,一位旅行者来到村里,自称来自西边的城市,可她知道西边的是荒漠,没有尽头的荒漠。可他说,荒漠是有尽头的,他就是从荒漠的另一端过来的。旅行者一路跋涉,希望在这里得到一些补给,可他身上并没有人们看得上的东西,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换。不过除了一样东西,就是他身边的一头出没在荒漠深处的猎犬,卡德尔。人们想要旅人用它来交换,听说是一种十分凶猛的野兽,可是她从未见过它伤害过什么人,它总是温顺的待在旅人的身边,有时会懒洋洋的枕着他的腿晒晒太阳。可是旅人没有答应,还说他能穿过荒漠也是多亏了卡德尔,最后他两手空空的离开了她的村子。之后人们出去狩猎时候,在一处荒芜的土地上发现了他的尸体,而卡德尔仍然守在他的身边,旁边都是其他野兽的尸体,它估计也是这样维持生命的。卡德尔筋疲力尽了可凶猛依旧,村民们用了点手段才把它抓了起来,那旅人是被野兽杀死的,估计也是因为想要狩猎才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了。卡德尔也死了,村民们用它熬了一大锅汤,它的骨头至今还被晾在村门口的牌坊上用来震慑一些图谋不轨的旅人。

    “你知道桃花吗?”

    “不知道,我们这边没有呢。”

    他的目光定格在女孩的脸上,可是如果她身体向前或向后倾,他的目光却不会跟随,只是转移到她身后的某处,“是一种很美的花。粉红的花瓣偶有一些白色,或深点,或浅点,逢年三月,十里花开,满城都是桃花。偶尔一阵微风吹过,纷纷扬扬的花瓣漫天飞舞,人们也不会恼,任由这花瓣落满了屋顶,院子,还有头上肩上。”

    她听得不由得叫出声来,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她在脑海里依照着他说的话勾勒着场景,十里花开,落英缤纷。她想想就觉得太美了,根本就不像是真实的世界。她住的村子就在荒漠与草地之间,贫瘠的土地就是它的标志,耕地没有好的收成,人们只能依靠围猎维生。这里只有适应逆境的生物生长。

    “我也要看,你可以带我去看桃花吗?”

    他的目光还是呆滞的看着某一角,手里不自觉的捏着床单,“看不到了,如果可以,我也想再多看一眼。”说着,她似乎觉得他的眼眶转红了,光线不足她是分不清的,可是她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他说的话就像是,“被尘埃欺蒙的憧憬在愚顽中耳目不灵”,这是她从一本书上看来的句子,现在用来形容他的话再好不过了。

    “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我没哭。”他伸手抚着自己的额头,摇摇头说道,“我发过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再流一滴眼泪。”

    “那——为什么会看不到了呢?”

    “不为什么,就是看不到了。”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她这样想到。当她还想追问下去的时候,忽然楼下传来了妈妈的唤声,“哎——在这呢!”她好不耐烦的回应了一句,依依不舍地朝下去的梯子走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说着她不知为什么突然忘了低下头,“砰”的一声脑瓜撞在了向下倾斜的天花板上。

    “刘琦。你呢?”

    “我叫叶洛。”好丢脸,她捂着撞得生疼的脑袋回过头看了看他。

    他笑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笑了。

    比他板着张脸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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