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心楼回来,托月被叫到书房。

    自从上次罚后,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来书房。

    托月面无表情站在门外,门外下人看到不敢怠慢,打开门道:“老爷交待了,姑娘来了,请马上入内。”

    走进书房,转过几排书架,最后转过一道屏风,托月直接来到应老爷伏案的隔间,恭恭敬敬地见过礼。

    “女儿拜见父亲。”

    “坐吧。”

    应老爷示意女儿坐到右边。

    托月坐到右边,最靠近应老爷的坐席上。

    应老爷愣一下道:“李家姑娘回去后,向李大人告了一状,说你杀了她的侍女是怎么回事。”

    提到李云湄,托月冷笑一下道:“父亲,女儿早说过了,只要李云湄不主动招女儿,女儿是不会理会她的,但她要是再招惹女儿,女儿是绝对不会客气的。”

    “所以呢?”应老爷问。

    “是她先招惹女儿,威胁女儿交出印鉴。”

    “然后呢?”

    “李云湄身边的奴才,开口闭口就要杀了女儿,于是女儿就小小的不客气一下。”

    闻得女儿的回答,应老爷皱起眉头道:“小小的不客气就杀她的奴才,大大的不客气你要干什么?杀了李云湄?”

    “是李妃。”

    托月轻描淡写地说出答案。

    应老爷嚯一下看向女儿,一脸难以置信。

    托月不以为道:“李云湄算个什么东西,杀了她李府不痛不痒的。”

    “天真。”

    应老爷讥讽一句道:“李妃娘娘在深宫大内,你连面都见不上,如何杀得了李妃娘娘。”

    托月看一眼应老爷:“女儿是见不到李妃娘娘,但是皇后娘娘要是知道,李妃娘娘在她身边安插眼线,父亲以为李妃娘娘会是什么结果。”

    “李妃娘娘你都见不到,更何况是皇后娘娘。”应老爷不以为然,托月笑笑道:“女儿可以见到周先生。”

    “你……”

    “再不行,女儿把秋闱的题目做一遍,往城墙上面一贴。”

    应老爷轻叹一声道:“足智多谋啊,你要是个儿子多好,一定会是父亲的左膀右臂。”

    托月没说话,应老爷却开口道:“商神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呀还是好好调养身体,别整天胡思乱想。”

    “是。”

    关于体内的毒,托月早就不抱希望。

    察觉到女儿的心思,应老爷安慰道:“没到最后,不要轻易放弃希望,总会有办法的。”

    托月选择沉默,应老爷无奈道:“你是爹的女儿,你大姐姐也是爹的女儿,爹不能弃你大姐姐于不顾。”

    “女儿向来恩怨分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托月淡淡道:“别人怎么对女儿,女儿就怎么对别人。大姐姐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是她自己的事情,与女儿无关。”

    “阿离,一家人……”

    “你们是一家人,女儿是孤家寡人。”

    大夫人可以对她的事情袖手旁观,她也可以大夫人的事情袖手旁观。

    应府所有人对她的事情袖手旁观,她也可以所有人的事情袖手旁观,毕竟她从来不依仗谁生活。

    “你的话爹当你是赌气,今天不跟你计较,以后要再说这样的话,爹照样会罚你。”应老爷是有愧于女儿,可他始终是一家之主,最不愿意听到这样离心离骨的话。

    托月早不在乎什么惩罚,冷冷道:“人不犯我我不人犯,人若犯我我让他去死。”

    “你一个姑娘家,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像什么话。”应老爷冷斥一声,托月不以为然道:“女儿若不打打杀杀,不知道死了多少回,您又不是没见识过。”

    “父亲……”

    “叫爹爹。”

    女儿的刻意疏远,让应老爷有些懊恼。

    托月淡淡道:“嫡庶尊卑有别,女儿应该摆正自己身份。”

    应老爷面色一沉道:“你的翅膀还不够硬,一切还在父亲的掌控中,你飞不出应府。”

    “女儿是飞不出应府。”托月也懒得装纯良道:“从此也不会理会府中的任何事情,各自过活,谁也不依仗谁。”

    “你是铁了心要跟应府、跟爹生分吗?”应老爷沉声问,托月冷声道:“女儿给路边的野狗扔一块骨头,野狗下次见到女儿还会摇摇尾巴,他们……连野狗都不如。”

    “胡说八道。”

    “事实如此。”

    托月一脸轻蔑道:“父亲若没有别的事情,女儿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应老爷挥挥手,托月马上起身,忽然停下脚步道:“哦烦父亲告诉李家姑娘,女儿见她一次揍她一次。”

    应老爷马上抄起一卷竹简。

    托月顾不得淑女,拎起裙摆,小跑着逃出书房。

    忽然从旁边书架传出一阵轻笑声,应老爷脸上马上露出一丝尴尬。

    周先生拿着书卷走出来,笑眯眯道:“烘云兄,九姑娘向来是言出必行,你可得记得提醒李家姑娘,见到九姑娘时记得要绕开路走。”

    “还不是你惹得祸。”应老爷没好气道:“你明知她不喜出风头,整天逼她干嘛。”

    “所以我现在肠子都悔青。”周先生毫不掩饰道:“说句实在话,你的几个孩子里,能跟我说上话只有九姑娘。”

    “几个小子都是温室里的花朵,没有经历过磨难,没吃过苦头。”应老爷沉思一下道:“几个孩子秋闱表现不错,我考虑一下打算先送他们到三弟营里,从军两年吃些苦头,再回来读书考科举。”

    周先生想一下点点头道:“如今朝局越发吃紧,参加科举反倒让他们卷入朝局,晚两三年考也不迟。只是一下子全都去军营恐会引人猜忌,明年的春闱还是得有参加。”

    应老爷若有所思道:“老四、老五、老六会参加,中不中就无所谓啦。”

    周先生犹豫一下道:“有一点我想不明白,你如此钟爱九姑娘,为何不把她寄名大夫人名下,以嫡女的身份出嫁,以后也不会被夫家的人小看。”

    “你有没想过。”应老爷深深看一眼至友道:“一旦成了嫡女,宫里的御宴、各府的宴席,她就没有理由推托。”

    “从来女子间的争斗,就不逊色于男儿的沙场。”应老爷轻叹一声道:“宴席上,女子争奇半艳,你教她如何掩藏自己的锋芒,如何再有平静的日子过。”

    “问你一句话……”周先生坐到应老爷面前道:“你的苦心,九姑娘懂吗?”

    “脾气倔,像极她母亲。”应老爷有些无奈,周先生却笑眯眯道:“你似乎忘记跟九姑娘说最重要的事情。”

    “瞧我这记性,这丫头把我给气晕了,把正事给忘了。”应老爷一拍大腿,起身道:“得了,我自去一趟成碧馆,再看看我们家九姑娘的脸色。”

    “我也该去族学,少了九姑娘的课堂忒没趣。”

    “你活该。”

    应老爷先离开书房。

    周先生长吁一声,大步走出书房。

    清晨。

    用过早膳,托月又在书房里修复古玉。

    阿弥和冰儿忽然捧着好些料子进来道:“姑娘,晓月楼送进的料子,说是皇城里最时兴的花样,陈娘子特地把最好的几匹料子带进府里,请姑娘先挑了,好裁制年节、上元节的衣裳。”

    “你们看着选吧。”

    托月头也不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似是早料到结果,阿弥和冰儿默契地相视一笑。

    阿弥拿出一匹料子,故意大声道:“这匹料子质地轻软,颜色鲜亮,用来裁制舞衣定是光彩夺目。”

    “舞衣!”

    托月惊讶地抬起头。

    冰儿一脸无语道:“姑娘,你忘了昨天老爷的话,还有上元节的习俗。”

    上元节习俗?托月还是一脸茫然,阿弥道:“姑娘,上元节御宴,你得为六公子起舞啊。”

    起舞?托月目光空洞一会儿道:“哦,难怪昨天爹爹过来,说要我赶紧编一支舞,偏偏又不告诉我原因,原来是上元节御宴的献艺啊。”

    上元节御宴,定亲的男女需要一起献艺。

    通常是男子奏乐女子起舞,以检测两人是否心有灵犀。

    什么心有灵犀都是假的,若真心愿意在一起,私下肯定会见面商议过,自然曲舞相融。

    若根本不愿意在一起,哪里会私下见面商议,御宴上奏什么曲、跳什么舞彼此都不知道,到时候肯定会破绽百出。

    “我是庶女呀。”托月一脸不甘。

    “六公子是嫡子呀。”阿弥一言堵得她说不出话。

    托月昂首长叹一声道:“这都什么破事啊,八辈子都没有想过要跳舞,武功招式眼我会一些。”

    “啊……姑娘可以舞剑啊”

    冰儿想一下马上为她出主意,跳舞需要深厚的功底,没有几年功夫是跳不出韵味。

    阿弥兴奋得拍掌笑道:“这个想法不错,咱们姑娘就舞剑,如此一来便没有人与姑娘相同,姑娘也能独树一帜。”

    “以后姑娘早上起来,先练一个时辰的剑,不然不许进书房。”冰儿奏到托月耳边道:“到时候,就算有人过来打探姑娘的准备情况,咱们也能蒙骗过关,不走漏半点消息。”

    “滚。”

    托月没好气地应一句。

    冰儿却没听到似的道:“晚上奴婢就跟良玉说,让她教姑娘一套剑法,而且要看起来很美的剑法。”

    墨染尘有什么好的,值得她如此费心思,托月心烦地挥挥手道:“出去,出去,出去,都别打扰我修得古玉。”

    阿弥和冰儿相视一眼,忍着笑退出外面,无论外人怎么说墨家公子不近人情,他们都觉得两人间有某种默契。

    第二天一早,托月就悲催地被两个丫头挖出被窝。

    良玉一身短打劲装站在院子里,双手奉上一把木剑道:“姑娘先用此剑练习,待熟练后再用真剑。”

    托月接过木剑,莫名的有一种熟悉感,耳边响起良玉的声音:“姑娘要表演剑舞,这套《飞仙剑法》最合适不过,动作优美流畅,且易学易通,最适合女子表演用。”

    “奴婢先从头到尾舞一遍,姑娘先记下招式。”

    良玉拔出长剑,挽一个漂亮的剑法,一套姿态优美、招式曼妙、身法轻盈的剑法,就展现在托月面前。

    托月从头到尾认真地看完整套剑法,忽然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挥动手中的木剑跟着良玉一起舞。

    托月本就有过目不忘之能,再加上似曾相识的感觉,第一遍虽然舞得不是很流畅,动作却没有半点错漏,多练习几遍后已经能轻松舞完整套剑法。

    良玉却没有丝毫意外,淡淡道:“姑娘的招式没什么问题,只是动作还不够舒展,欠缺点美感。”

    托月无力地啊一声,就听到良玉毫不客气道:“以后每天姑娘除了练剑法,还得练练基本功,拉筋、压腿什么的,就算是剑舞也是有功底才好看。”

    “放过我吧。”

    托月无力地求饶,快要哭出声音。

    大冷天的被早早拉起就算了,还要做这么多事情,托月内心崩溃。

    阿弥却不以为然道:“奴婢觉得姑娘身体不健壮,就是平时动得太少,多活动活动经脉流通就好。”

    “滚!滚!滚!”

    托月恼怒地大叫三声,第二天还是照样被架起床。

    庆幸的是昨天练习结束后,冰儿有帮她按摩推拿,今早起来身体没有点酸痛。

    如此几天下来,托月也渐渐习惯,不仅剑舞得越来越好,食量也从原来小半碗米饭,增加到满满的一大碗。

    陈娘子来量身,看到她的变化后面带笑容道:“还好奴家裁舞衣前,在衣服上做了一个小小的机关,衣服能收小也能放大,姑娘再长十多斤肉也照样能穿进去,跳起舞来也丝毫不受影响。”

    “姑娘。”

    正说得有趣时,阿弥神情凝重地走进来。

    陈娘子识趣地离开,阿弥小声道:“姑娘,大姑娘回来,同行的还有姑爷和李姑娘。”

    托月还没想出他们过府的理由,莲儿就进来传话道:“姑娘,方才黎妈妈来传话,请姑娘到正厅陪贵客说话。”

    “冰儿,拿把真剑。”

    托月愣一下,马上让冰儿拿武器。

    冰儿拿着过来,犹豫一下问:“姑娘,你要真剑干嘛。”

    看着主子的神情,冰儿不禁有些担忧,生怕托月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惹怒应老爷被罚。

    “去砍了李云湄。”

    托月说完,就提着剑大步走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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