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禹行想了想,只开口道:“除去你们谢家原有的祖宅,已经只剩下两个宅子了,只是这两个宅子地势颇好,在莫愁湖边上,如今出朝廷南迁,那一带住着好些达官贵人,这宅子若是卖得便宜了,反倒亏了,所以我至今还没出手。”

    谢玉娇闻言,只点了点头,那两间宅子今年中秋的时候自己也去瞧过,后头院子靠着莫愁湖,风景如画,听说是前朝一个王爷的府邸,后来被金陵的一个富商给买下了。去年的时候,徐禹行按照谢玉娇的要求在城里收房产,从那富商的手中买了下来。

    “这宅子倒是还可以留一留。”京城那么多的侯门公府往南边来,哪一家不是拖家带口几房的人,能拿出大银子的必定多有人在呢,这样的好房子得留到最后才行。

    徐氏瞧着他们又了起了生意,也只摇头走开,不一会儿徐蕙如从绣楼过来,徐禹行见了,便开口道:“蕙如,你姥姥来城里了,正念着你呢,一会儿你随我收拾收拾,去你姥姥家住几日吧!”

    那日刘福根将把马家大少爷带去之后,隔了两三天,马家的大队人马就到了,这两天徐禹行一直在城里,就是帮他们一家子的人安顿。

    如今一家子总算安顿好了,老太太想外孙女了,就让徐禹行来谢家接了。

    徐蕙如早几天就知道马家迁来金陵的消息,这会子听了这话,便开口道:“我一早就把东西准备好了,只是再过几日就是年节了,要是我这几天过去,外祖母肯定不肯放我回来,那今年我就不能陪着姑妈和表姐过年了。”

    徐氏闻言,只笑着道:“傻丫头,你外祖母难得今年在这边过年,你当然是要陪着她了,况且她们大老远的从京城过来,原来的祖产也不知道能带上几分,必定心里也不痛快,你这时候自然要去安慰安慰她的。”

    徐蕙如也懂这个道理,便点头道:“那我就先去外祖母家住几天,等元宵节再回来陪姑妈和表姐。”

    谢玉娇只摆摆手道:“就住到元宵后头吧,没准今年还有等会呢,你也好带着他们都去玩玩。”虽说京城失守了,可对于这边的百姓来说,唯一改变的,也就是汹涌而来的难民,和涨得有些离谱的物价,至于其他的,似乎还没有到人人自危的时候,兴许为了稳定民心,这元宵灯会,还会照旧进行。

    众人一同用过了午膳,谢玉娇送徐蕙如到门口,远远却瞧见一辆马车正往谢家而来。谢玉娇眼睛尖,一眼就瞧出这是县太爷康广寿的马车,正想这时辰康广寿找她做什么,那马车就在门口不远处停了下来。

    谢玉娇定睛一看,却还正是平常在康广寿跟前走动的小厮。那小厮见了谢玉娇,只上前行礼道:“谢姑娘,我家大人有些事情想找谢姑娘商量,还请谢姑娘跟着我走一趟。”

    徐禹行闻言,只开口道:“康大人有什么事情?我跟你去。”

    那小厮平常也认识徐禹行,便开口道:“舅老爷,我家大人只让我请谢姑娘,这事情还得谢姑娘亲自去。”

    这会子徐蕙如已经上了马车,在那边等着了,谢玉娇知道徐禹行也抽不出空来,便道:“舅舅你先跟表妹走吧,康大人那边,我带上二管家一起去一趟便好了。”

    徐禹行一时分*身乏术,也只能如此,先上了马车,和徐蕙如一起往城里去了。

    谢玉娇跟门口候着的小厮打了一声招呼,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又请了丫鬟去找刘福根人来,外头门房的人说刘福根今儿去了青龙山难民营去了,这会儿只怕也回不来了。

    谢玉娇因怕误了康广寿的事情,便只好跟徐氏说了一声,带上了丫鬟紫燕,匆匆忙忙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十来里的路,谢玉娇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等伸手撩开帘子的时候,发现走的却并不是去县衙的路。谢玉娇心里头一惊,只急忙问外头的小厮道:“这位小哥,你带我去哪儿,这不是去县衙的路。”

    那小厮只拧眉道:“我家大人不在县衙,所以让小的直接把姑娘带去大人在的地方。”

    要不是这小厮的脸她认得,谢玉娇真的就要以为自己遇上了绑匪了。可饶是如此,坐在马车里的紫燕还是紧张兮兮的开口道:“姑娘,您确定他是康大人的随从吗?万一不是那可怎么办呢?”

    谢玉娇无奈白了紫燕一眼,如今自己上了贼船,就算不是也只能认命了。

    “还能怎么办?凉拌呗……先看看他带我们去哪儿。”

    马车又走了十来里路,谢玉娇才弄明白了这是去城里的路,只可惜她们走的迟了一些,速度也不快,因此并没有遇上徐禹行和徐蕙如的马车,不然的话,有他们随行,她心里还能有些底。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进了城门,紫燕这才恍然大悟道:“姑娘,他们把我们带到了城里来了。”

    这时候外头的小厮听见里面人说话,便开口道:“谢姑娘放心,一会儿就到了,我家大人就在那边等着你。”

    谢玉娇松了一口气,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上了康大人的马车,若是有个闪失,我们家也必定找康大人要人。”

    那小厮便笑着道:“我们家大人就是知道姑娘细心,特意派了小的亲自来接,说姑娘还认得小的这张脸和这辆马车,好歹还能赏个面子出来。”

    谢玉娇听了这话,就越发放心了些,只是这康大人也真是的,若是商量个事情,在县衙也是一样的,这两日北边难民正往南边涌,这金陵城里头龙蛇混杂的,到底不是什么安全的好去处。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马车停了下来,谢玉娇挽起帘子看了一眼,见是一户人家的后角门口。那小厮上前叩了门,只听见吱呀一声,里面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探出头来,见门口停着马车,从门里头搬出一张踩脚的凳子来,候着谢玉娇下车。

    康广寿的小厮笑着上前打哈哈道:“谢姑娘,咱到了。”

    谢玉娇从马车上下来,在这四处略略扫了一眼,她平常实在很少来城里头,一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是瞧着这后角门上也雕梁画栋的,想必不是什么小户人家。

    谢玉娇跟着那小厮进了门,里头候着两个四十来岁的婆子,边上还放着一架小竹轿,瞧见谢玉娇脸上还带着几分稀罕好奇的表情,随即道:“这里头路还远着呢,姑娘坐轿子去吧。”

    谢玉娇平常没坐惯这么,便只摆摆手道:“不用,我跟你们走着去就成了。”谢玉娇心中估摸着,这京城失守了,那康大人一家老小必定也是要逃出来的,这地方大约应当是他们在金陵的落脚之处吧。

    那两个婆子见谢玉娇不肯做轿子,便也没有坚持,便一边引着谢玉娇往前去,一边道:“姑娘,我们这边大,姑娘仔细跟紧了,别走丢了。”

    谢玉娇心里便有些好笑,自己当年一个人游故宫也没迷路,就这么一个小院子,还能迷路不成?

    ☆、第0094章

    谢玉娇进了院子,跟着两个婆子转至一处门口,进了园子才发现里头竟别有洞天,入目是一汪清泉一样的湖面,上头建这亭台水榭,轩馆楼阁,每一处都由抄手游廊连起来,往里头走进去,即便是下雨天,也不会弄湿了鞋底。

    只听那前头引路的婆子道:“姑娘要自己走,我们就带姑娘抄个近路了,若是坐轿子,就要顺着院墙的夹道走,过去只怕还要绕几个圈子。”

    谢玉娇心中暗暗纳闷,她跟徐禹行看上的那五进院落已经是不得了了,原是前朝的王爷按规制建造的。若是平常人家,任凭有再多的银子,只怕也不敢打破这个规制,就算家里人再多,情愿住的挤一些,也万万不可能让别人抓住把柄,这也是大不敬的罪名。

    只是如今瞧这院子,从后面花园到前头,尽看不到尽头一样,倒是连几进都分不清了。谢玉娇正想的出神,总算是跟着那两个婆子绕出了湖上的轩榭,到了一处小门。

    进了门便是直条条的一个夹道,两边的围墙足有两仗高,紫燕跟在谢玉娇的身后,心里越发有几分的担忧,只快步上前拉着她的袖子道:“姑娘,这地方好大。”

    谢玉娇这会子也知道这地方确实大了,这夹道的院墙也比普通人家高出一些,院子里头的动静完全看不出来。至到了前头,才看见了一些丫鬟,都穿着统一规制的丫鬟服侍,头上带着珠花,身上遍是绫罗,瞧着更比大户人家的小姐还体面几分。一个个花容月貌、体态轻盈,手中端着杯盘碗盏,见了陌生人过来,竟然连头也不曾抬一下,真是让谢玉娇好生奇怪。

    又走了大约有小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处垂花门口,两个老嬷嬷这才停了下来道:“姑娘,到了。”

    谢玉娇往里头看了一眼,见一溜烟的抄手游廊直通到正房门口,里面出来一个大约三十几岁的妇人,瞧见谢玉娇来了,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和好奇的神色,谢过了那两个带路的老妈妈,恭恭敬敬的朝着谢玉娇福了福身子,开口道:“姑娘请随我来。”

    谢玉娇又是一愣,旋即福身还半礼,小心翼翼的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门口。

    “姑娘进去吧。”那妇人先谢玉娇一步,将门上的帘子打了起来,一股子浓重的中药气息从房中透了出来。

    谢玉娇心里有些疑惑,转身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紫燕,想了想道:“你就在门口等我,我去去就来。”

    紫燕心里担忧,皱着眉头松开谢玉娇的袖子,那婆子只笑着道:“姑娘进去了就知道了。”

    谢玉娇也不知道怎么的,瞧见她那一张和蔼的笑脸,原本提起的防备心似乎一下子又松懈了几分下来,只矮身走了进去。

    正厅中间放着全铜掐丝景泰蓝象鼻三足盘龙熏香炉,里头隐隐透出一丝香气,只是仍旧盖不住这房中的药味,让谢玉娇没来由皱了皱眉头。

    博古架隔出的里间,碧纱厨前头放着一架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两边的帘子挽着,安安静静的,似乎里头并没有人。

    谢玉娇的脚步就带着几分游移,微微的朝那边挪了挪,手里的帕子捏得紧紧的,心口扑扑的跳。

    过了一小会儿,她还是没往里头去,正打算回身要走的时候,就听见里头传出一个带着几分气若的声音来:“人都来了,也不进来坐坐。”

    谢玉娇捏在手中的帕子抖了抖,当即滑落在了地上,在屏风外头呆了片刻,这才淡淡道:“你……不是死了吗?”

    躺在床上的周天昊听了这话,堪堪就翻了一个白眼,咬着牙想要起身,却扯得身上的伤处又痛了起来,只倒在床上有闷哼了一声。

    谢玉娇听见声音,忙不急就绕过了屏风,站在周天昊的床前,咬着唇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眸子红彤彤的,神色确实从未有过的严肃,只一言不发的瞪着他。

    病床上的男子脸色苍白,下颌处长着乌青的胡渣,嘴唇干裂,整个身体直挺挺的躺着,一时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那一双幽深的眸子带着血丝,却分明含着几分温柔,看着站在自己床前的女子。

    周天昊有些艰难的伸出手,想要去够谢玉娇捏着指尖的双手,这动作对于重伤的他无疑有些难度。谢玉娇瞧着他那一只手抬起头,只愤愤的咬了咬牙,坐到他的床沿上,一只手握着他带着老茧的掌心,一只手轻抚着他已然光滑的手背。

    “你这杀千刀不要脸的,怎么不死了才干净!”虽然动作这般温柔,可说出的话来,却还是带着几分抱怨,一双眸子狠狠的盯着周天昊,问道:“这次又伤到哪儿了?”

    周天昊这会子正觉得有些飘飘然,那掌心的温度让他顿时有一种死得其所的感觉,便是这会子就闭了眼,也没什么遗憾的,听谢玉娇这样问起,便玩笑道:“胸口被开了洞,怪我大意,没把那镜子放回去。”

    谢玉娇闻言,只差点儿就破涕而笑,瞧着他那一脸难受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伸手缓缓揭开了周天昊身上盖着的锦被,低头往下看去。

    “别看,血淋林的,怪恶心。”

    “这有什么恶心的,我就看一眼。”谢玉娇低眉扫了一眼,见周天昊一侧精壮的胸口上纵横裹着厚厚一层纱布,最上头的一层,都已经被鲜血给染红了,里面还透出一些乱七八糟刺鼻的中药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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