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山湖附近的刘家大院,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百年前出了位举人老爷,当了十几年官发迹,代代相传开枝散叶,如今说不上豪门大户,但上下也有几十口人,在薄山湖一带捕鱼摇船为生。
    老家主六十多岁,膝下四个儿子两闺女,孙子辈的就多了,嫁出去几个,又娶回来不少,也算是兴旺之家。
    蔡家就在刘家大院不远的地方,只是个小门户,刘老家主经常和蔡家老爷子下湖捕鱼,交情倒是不错。出了惨祸之后,刘家虽然看不惯但那里敢招惹官家,也只能事后修了个坟把蔡家几口子埋了,隔些日子去上柱香,算是给老伙计一个交代。
    七月二十这天的傍晚,刘家上下的妇人和孩童在大院里玩耍,男人出去打鱼还没回来,一辆马车便停到了门口,下来了些匪气横生的人,看起来就不好惹。
    刘老家主急忙从病床上爬起来,跑过去迎接,一问才知道是京都来了官老爷,要在刘家大院住一段时间。
    刘老家主能说什么,老老实实的让新嫁进来的媳妇把新房腾出来,又跑去买酒肉操办。
    暗地里也不忘告诫几个新媳妇躲好把脸弄脏些,闺女则打扮漂亮些。
    因为来的官老爷看起来很年轻又仪表堂堂,若是能看上了某个闺女,刘家自然也不会故作清高给脸不要脸。
    只是让刘老家主财意外的是,官老爷在刘家大院住下,竟然还掏银子,而且一掏便是千两纹银,还偷偷摸摸给让他不要伸张。
    刘老家主那里敢要,也不敢不要,只能把银票收下珍藏好,等着官爷走的时候,再体体面面搭上一些送回去。
    当天下午大摆宴席,轻十几个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吃了顿后,一行人便在刘家大院住下了。
    只是没过多久,知县范成林便跑过来,直接就在刘家大院门外跪下磕头,还说些什么‘侯爷千金之躯,岂能在此露宿,卑职招待不周,罪该万死..’云云。
    刘老家主这才明白,来的这位小书生,官职不是一般的高。
    封侯拜相中的侯爷啊!
    暮色时分。
    曹华在刘家大院的客屋里出来,带着几分酒气。
    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来句‘我干了您随意’,他若随意还不得折寿,直接就拿碗陪着。
    哪想到他一碰酒杯,十几个属下便跟上了,明明是肚子里酒虫作祟,还做出一副忠贞无二的模样,大有与都督共生死的意思,喝着喝着就开始敬他酒。
    寒儿这丫头最是殷勤,刚放下就倒满,手极稳倒的很实在。
    曹华硬生生把十几个狗腿和刘家四个儿子喝趴下才能出来。
    永安公主金枝玉叶,自然不能和他们这些俗人坐一起,只是呆在屋里休息,舟车劳顿好几天有些吃不消。
    徐徐凉风吹过,可以远远眺望到薄山湖的景色。
    曹华休息了少许,便把荆锋叫了过来:“荆壮士,让你找个被剥削的人家,你这找的是啥?来剥削我的?”
    荆锋倒是没敢碰被子,站在旁边拱手道:“大人海量,荆某在这只呆了月余时间,就认识刘家老太爷。”
    曹华微微点头,思索少许:“这几天我应酬不少,你跟着李百仁去搜集消息,值得注意的便记录下来。”
    荆锋急忙点头,他为的就是为恩公申冤,岂能不出力:“荆某一定不负大人之托。”
    “下去吧!”
    稍许过后。
    曹华独自回到了安排的睡房,灌了一肚子酒虽然体魄强悍没醉,但晕乎乎的感觉难以避免,躺在床上不过片刻便进入了梦乡。
    隔壁屋子依旧亮着灯火。
    赵天洛独自坐在原本是婚房的春床上,火烛昏黄的观摩将不大的屋子照亮,墙上还贴着‘囍’字。
    小门户的院落,自是比不上公主的寝宫,只是身处婚房内,赵天洛难免有些异样心思,并非旖旎或者害羞,而是发自心底的失落。
    进京为太后贺寿,本以为只是过来游玩一番,年中就可以回到江南,继续帮助父王打理王府内外事宜。嫁人的事情从未放在心里,也觉得自己身为康王长女,应当不会像寻常女儿家那样,随便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面都没见过便进洞房。
    结果,事实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凄惨。
    坐在这农家小院的婚房之内,隔壁便是要从下个月开始双宿双息的男人,傲慢无礼、冷血无情,明知是个祸国殃民的奸贼,她却没有半点法子逃避。
    看着桌上烛火,她倒是有点后悔了,在江南的时候就不该拒绝那些书生才子,迂腐卑微,总是把她当成公主,成婚后或许不能郎情妾意卿卿我我,但终究可以相敬如宾,日子久了总会习惯,可能也会喜欢上吧。
    可隔壁这个家伙,从未把她当做公主看待,甚至没当做女人看待。
    她甚至觉得若是没有‘永安公主’的身份,这个男人根本就不会多看她一眼。
    求来这桩婚事为的无非是她的身份罢了,她赵天洛不过是这层身份的附带品,把‘永安公主’换成任何人都可以,是她还是某个丑八怪,根本没有区别。
    赵天洛幽幽叹了口气,望着昏黄的红烛略显出神。
    知道又有什么办法,她逃避不了。
    以前还觉得东京的驸马窝囊,配不上几位公主,可现在她最想的便是找一个那样的驸马,窝窝囊囊言听计从,再没用也比隔壁的男人好太多。
    她已经可以预见嫁入武安侯府的下场,为男人的权势服务,在需要的时候露个面即可,平时安安静静的当个摆设,被当做不存在的人。
    或许连洞房花烛的时候也只是走个过场圆房,夺走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她可能会哭闹,对方心里面还有些不耐烦和嫌弃吧..
    念及此处,赵天洛莫名想起了马车上的对话。
    拔出头上的发簪,看着‘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行字,感觉五味杂陈。
    要是早些在江南发现这位才子,她肯定要威逼利诱拐也拐进王府里面当驸马,好歹也是康王长女这点权势还是有的。
    就算是彼此不喜欢,也总是有让人惊喜佩服的地方,出去也能说一声:“这首词出自我夫君之手”,想来也很有成就感。
    唉..霸道蛮横一些,总比被人霸道强。能霸道的时候不霸道,等到了此时此刻,想要霸道却遇到个更霸道的人,还真是世事无常啊...
    胡思乱想。
    二八之龄的女子,浑浑噩噩间靠在了被褥上,抱着玉簪愣愣出神。
    面都没见过,肯定谈不上喜欢,可哪怕苏轼是个老头丑八怪,也才气通天心怀百姓,总比隔壁的那个男人强百倍。
    如果硬要委身与其中一人,她肯定是选择苏轼,至少自己不会膈应。
    可惜,没得选啊...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苏才子怎么会卖这首诗...一定是被那狗贼威胁了...”
    赵天洛也只能轻声呢喃,在心底为亲手捧起来的苏大才子担忧一番。
    只隔着一面墙壁,同样躺在床上的曹贼倒是睁开了眼睛,抬手莫名其妙的敲了敲墙壁:
    “公主,大晚上的还骂我,我招你惹你了?”
    “....你属于狗的?这都听得见...”
    赵天洛顿时被吓的回神,急急忙忙站起来再也不敢靠近床铺,今儿晚上,看来是没法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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