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帮人把徐家大宅的后院塞了个满满当当,有的吆喝还田,有的吆喝脱籍退田,还有的既要还田又要脱籍退田。
    整个后院里就如闹市一般,把几个管事的吵得晕头转向。加上管事的们平日里横楞惯了,便忍不住骂起来。
    多年积威之下,那些奴仆家人的气焰,堪堪要被管事的压住了。
    这时,却有人在人群中吆喝一声:“徐家都要倒了,你们还横什么横!”
    “就是,海阎王不日就到,你们要给徐家陪葬,我们可不愿意!”马上有人高声附和起来:
    “今天不跟徐家撇清关系,等海阎王来了,我们一个也跑不了!”
    “谁说的,站出来?!”管事的们火冒三丈,跳脚要把说话的人揪出来,可眼前一两百号人,上哪去找罪魁祸首?
    刚刚平息的事态,又让这几句撩拨起来。那些家人奴仆再次高声叫着‘退田’、‘脱籍’!
    “没门!”管事的们也是气疯了,对骂道:“当我徐家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就是个窑子,你也不能提上裤子就走,得先付钱!”
    “还田!”
    “退田!”
    “脱籍!”
    这些家人奴仆都是富农地主,原来也远不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他们却贪图依附徐家那点儿好处,就连祖宗姓氏都不要,给徐家当孝子贤孙。甚至连自由身都不要了,给徐家当起了奴才。
    这些数典忘祖、寡廉鲜耻之人,能有什么忠诚可言?只有趋利避害而已。就像去年,他们认准了没人能赢徐家,便连巡抚都敢围攻。今年他们认定了徐家会输,就一门心思想要撇清干系,说什么都没用。
    结果双方越吵越凶,也不知谁先动的手,管事的和个家人扭打起来。这种充满火药味的局面,一个火星就能引爆全场。
    转眼间,双方纷纷上手,战团越来越大,场面混乱不堪。
    眼见着局面不可收拾,一直声嘶力竭要双方冷静的徐府大管家徐二,只好下令清场。
    早就待命的徐府健奴,马上手持棍棒冲出来,朝着那些闹事儿的家伙批头盖脸猛揍,把他们凶狠的撵出门去。
    然后徐二命人紧闭各处大门,外面的家伙叫破天也不理了。
    他本意是想让这些人冷静冷静,可那些家人奴仆哪个是善茬?此刻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还有人被打折了胳膊、敲破了头,吃了大亏岂能善罢甘休?
    “去退思园,求老太爷给咱们做主!”
    “他们不要脸,老太爷总要脸吧!”
    “去去,同去!”
    这帮家伙便相互搀扶着,成群结队,往城东的退思园去了。
    一路上,他们的家里人,亲族闻讯赶来。队伍浩浩荡荡穿城而过,加入的人越来越多,等到了退思园门口时,已经聚集到上千人,把个退思园外的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了。
    人们在院子外头大声叫嚷,要求徐阁老出来主持公道。
    那喧嚣声实在太大,传到高高的戏楼上,让乐师们无法安心伴奏。
    徐阁老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沉浸戏剧中,悲悲切切唱道:“云幕垂。阴风惨淡天花落。天花落,想生前环佩,梦回鸾鹤……”
    徐大只好耐着性子等到徐阶一曲唱罢,方小声禀报道:“老太爷,那些白眼狼又转到园子外了,您看……”
    “让他们闹去吧。”徐阶撩一撩水袖,静看云卷云舒道:“闹够了自然就不闹了。”
    “闹将下去,咱家的体面……”徐大苦着脸道。
    “老夫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徐阶幽幽一叹道:“下去吧,不要打扰老夫唱戏。”
    “唉,是。”徐大只好无奈退下。
    ~~
    徐阁老安心当起缩头乌龟,衷贞吉和华亭知县郑岳却没他这么稳。
    府城里上千百姓,聚集宰辅宅外,整日呼号哭喊,谁敢视若无睹?万一再酿成一起苏州民变,江南公司可不会帮他们收拾残局啊。
    在刁民包围退思园的次日,两位地方官便前来调解了。
    一看到府尊和县尊的大轿联袂而至,那些徐府的家人奴仆马上围过来,跪地磕头,苦求老公祖和老父母做主。
    看的衷知府和郑知县一阵阵腻味,现在想起我是你爹你爷爷来了?不给徐阶当孝子贤孙了?
    不过两人是来平事儿的,不是挑事儿的,衷贞吉让差役叫开门,又留下郑岳在外头应付刁民,自己径直坐轿进了园子。
    今日徐阁老没登台唱戏,却仍穿着件风骚的粉红色戏服,在八面来风堂中推敲身姿,打磨唱腔。
    听闻衷知府来访,他也懒得再换下戏服,就这么男不男、女不女的在八面来风堂中接客。
    衷贞吉一进来,下巴差点儿惊到地上,咦,徐阁老这是弄啥咧?受刺激过头了吗?
    “元辅,您没事吧?”
    “放心,我很好,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好过。”徐阶洒然一笑,抚摸着戏袍上的鸾凤刺绣道:“老夫半生为盛名所累,现在才终于放下一切,归于本源,可谓大欢喜,大解脱也。”
    “呃……”衷贞吉听得一阵阵头皮发麻,心说我还是说正事儿吧。
    看茶之后,衷知府便试探问道:“刁民围攻元辅宅邸,我等地方官不能坐视,本欲直接将其驱散,却又了解到,那些人乃贵府的奴仆家人。是以还得请元辅示下啊。”
    “老公祖言重了,老夫现在不过一介草民。老公祖要做什么,老夫有什么资格干涉?”徐阶拢着袖口,淡淡道:“至于外头那些人,我老了,管不了,也不想管。”
    “强行驱散难免会酿成民怨,将来怕要另起祸端。”衷贞吉暗骂一声老狐狸,到这时候了还不肯跟自己好好说话。
    “元翁可否听听他们的要求,看能不能稍稍满足一二,让他们滚蛋好了。”衷贞吉只好劝道:“左右不过是一些田地和奴仆,徐家少了这些,又伤不到根本。”
    徐阶却仍旧不动声色。衷贞吉说的没错,他确实已经打算放弃这些奴仆和田地。但问题是,现在就让步的话,等海瑞来了怎么办?拿什么满足海中丞的胃口?
    所以要割肉也不是现在,所以眼下不管发生什么,都得靠乌龟神功硬挺着。
    结果任凭衷贞吉磨破嘴皮,徐阁老都不为所动。
    见徐阁老油盐不进,衷贞吉也猜到他打的什么算盘,暗骂老狐狸不把自己当人,只好怏怏告辞。
    ps.这章还昨天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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