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心如止水的赵二爷,终于让这爷儿仨你一言我一语的撩拨起了斗志。
    他端起酒盅仰脖灌下,一抹嘴道:“说,我该怎么办吧?!”
    “首先,廷推应该在年底。这一个月的时间,绝对不要发表过激言论,不要引起争议……”赵锦以一位资深吏部侍郎的身份,提出宝贵建议道:
    “具体来说,就是对任何事情不明确表态。”
    “明白,只要表态就难免会惹恼不赞同的人。”赵守正信心十足道:“这可是你老叔我的强项!不是我自夸,没人比我更懂怎么模棱两可了。”
    说着他搂住赵昊的肩膀,骄傲道:“我已经把儿子教的‘爸拿母效应’,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还有,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犯错。”赵立本哼一声道:“别的我不担心,就怕你老往那种不该去的地方跑。这时候闹出丑闻来,就甭做阁老梦了!”
    “这个一点都不难。”赵守正忙赔笑道:“儿子保准下班就回家,哪儿也不去!”
    “不犯错的基础上,也要主动出击。”赵昊接着道:“这两天父亲去探视一下岳父大人吧,他病了之后你还没露过面呢。”
    “我倒也想去看亲家,可他病的那地方……唉,我不是怕他尴尬吗?”赵守正抓耳挠腮道。
    “不要紧,我让人给他在床上掏了个洞,这样岳父就可以翻身了。”赵昊苦笑道:“父亲想入阁,首先就得过岳父这关。要是别人,我直接跟他推荐就是,可偏生自己的亲爹,我反倒没法开口了。”
    “那是,虽然说举贤不避亲,可你爹是什么货色,张相公一清二楚。”赵守正也苦笑道:“你要是一开口,就好像之前做那么多事,都是为了扶爹上位了。”
    “可不。”赵昊连连点头。他这阵子可真不容易,先是给张文明守灵,又给张居正侍疾,真是给老张家当尽了孝子贤孙。要是让张相公觉得他动机不纯,岂不前功尽弃?
    “唔,这时候得在张江陵那里露露脸。”赵立本深以为然道:“首先得让他想起你来,不然一切都白搭。”
    “哎,唉……”赵守正强颜欢笑点点头。“好,明儿就去……”
    “不能光让他想起你就完了。”赵锦接着道:“你还得让他印象深刻,对你短期内好感提升,这样才保险。毕竟削减脑袋往内阁挤的人太多了。”
    “嗯,王崇古这时候退下来,把兵部尚书的位子让给张相公的人,也有顺便推一把王家屏的意思。”赵立本拿起雪茄抽两口道:“老西儿贼心不死啊,扶不起张四维,又想让王家屏上了。”
    “王对南还排在我后头老远呢。”听说自己的同年都有想法,赵守正信心大增道。
    “你骄傲个屁!老子是让你打起精神来,当心大意失荆州!”赵立本拍他脑袋一下道。
    “呃……”赵守正缩缩脖子,忐忑问道:“那儿子应该怎么跟亲家聊,才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简单,少说多问。”赵立本淡淡道:“记住,张相公不需要同僚,只需要忠心的手下。所以你要摆正位置,多多以请示的态度发问,他自然会意识到,你就是合适的人选。”
    “记住,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我有什么可以为亲家效劳的,不管公事私事都在所不辞。’”赵昊也给老爹支招道:
    “岳父一定会问你,平时你不是不喜欢出头吗?”
    “对啊……”赵守正着紧问道:“我该怎么回答呢。”
    “你就说,以前觉得有亲家在可以偷懒,现在看到你这样,我知道自己错了。”赵昊挥一下拳头道:“我得站出来替亲家分忧啊!”
    “话说到这份上就行了,千万别再多说。”赵立本不放心的叮嘱道:“张江陵聪明绝顶,这就明白你的想法了,过犹不及。”
    “哎。”赵守正忙点点头,一边掏出小本子刷刷记下来,一边问道:“这就完事儿了?”
    “哪有那么简单?这是在挑选内阁大学士,再任人唯亲也不能挑个草包上来。”赵立本道:“虽然你在地方上有些成绩,但进京五年多一直浑浑噩噩,张江陵肯定要考验考验你,看看当年是你自己的本事,还是你儿子的本事。”
    “唉,这就是亲家的坏处。”赵守正郁闷道:“太知根知底了。”
    “那会怎么考验二叔呢?”赵锦问道。
    “这么短时间,还能有什么?要么让百官接受他那个折中的方案,要么是解决那五个人的问题。”赵立本哼一声道:“不会有其它的。”
    “其实这两个问题也是同一个问题。”赵昊接话道:“只要那五个人低头认错,其余官员也就无话可说了。”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那五个人已经成了岳父的一块心病。打吧,一点好处没有,反而会激化矛盾。放吧?咽不下这口气,也有损首辅的权威。父亲不妨一口答应下来,以免让旁人抢了先。”
    “妙啊!”赵锦拊掌道:“朝野在群策群力营救上书的五君子。如果二叔能营救他们,至少免于廷杖,可是在廷推前大大的露脸啊!而且也完美契合你百官守护神的形象。”
    “嗯,有一个严父就够受的了。大伙儿肯定希望内阁里多几位慈母。”赵立本赞同的点头道:“这样日子才有法过下去。”
    “好么,合着我成老太太了。”赵守正苦笑道。
    赵家人放声大笑起来,就连老爷子都忍俊不禁。竟没人担心,该怎么让那五人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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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赵守正跟赵昊同乘一车驶往大纱帽胡同。
    虽然昨晚该说的都说到了,赵二爷还是手心直冒汗,他有些局促的叹气道:“这几年,每次跟亲家见面都如芒在背,感觉心肝脾肺都被他看穿了一般。人多了还好,单独见他真打怵啊……”
    “不用打怵,我们特意赶在辰时上门,就是因为这时他药效刚过,整个人似醒非醒、迷迷糊糊,最好应付了。”赵昊轻声道。
    “啊,这样啊。”赵守正心放下一半,巴望着儿子道:“你真不进去?”
    “当然。我进去了你就光看我去了,会露馅的。”赵昊鼓励父亲道:“你要是实在没底,就把他当成老爷子吧……”
    “好家伙,亲家成亲爹了。”赵守正自嘲的笑笑。不过这法子还真毒,别说,他马上就找到感觉了。
    马车进了相府,赵昊便到前院跟懋修换班。守灵这种事,时间一长,总会变成轮班制的……
    赵立本则去探望张居正。
    亲家之间也不用先预约通禀,嗣修领着他直接进去了张居正的卧房。
    张相公身上盖着被子,躺在掏了个洞的床上。许是药劲儿刚过,整个人目光涣散、萎靡不振,果然如赵昊所言,丝毫不见平日里恐怖的震慑力。
    “亲家……坐……”张居正微微抬手。
    嗣修赶紧端来把椅子,赵守正谢过后坐下来,未曾开口先流泪。“没想到父……亲家病的这么厉害……”
    张居正虽然不明白他眼泪怎么来的这么快,但还是大受感动道:“亲家不必难过,都是不谷自己造的孽,好在一切都快过去了。”
    “啊,怎么?”赵守正一脸吃惊。
    “怎么赵昊没告诉你?”张居正奇怪问道。要是别人这样,他就以为在演自己了。但以张相公对亲家的了解,这个憨憨不会。
    “我儿什么都没说过啊?”当了十年官的赵二爷,练就最大的本事便是装糊涂。
    “他嘴巴倒是挺严的。”张相公淡淡一笑道:“皇上已经松了口,大婚以后,不谷就可以回乡葬父了。”
    “啊,这样啊。亲家太不容易了。”赵立本把张居正继续想象成亲爹,眼圈又通红道:“我跟他们说,你是不想夺情的,只是皇上不放你走,可那些人偏生就是不把相公往好处想……”
    “亲家懂我就好。”张相公心中一暖。他知道之前好多人也找到赵守正那里,希望他这个亲家劝一下自己。但都被赵侍郎回绝了,还劝那些年轻的官员多读书,少贸然对朝政发表意见。
    看过东厂的抄报后,张居正还是很承情的,所以才会对赵守正这么客气。
    两人唏嘘一阵,赵守正便问道:“不知在下有什么可为亲家效劳的?相公尽管吩咐,不管公事私事都在所不辞。”
    “哦?”张居正闻言打量他一番道:“记得亲家平时不是百言百当、不如一默吗?”
    “那是自觉资历太浅,怕说多错多,给亲家丢脸。再说总觉得有亲家在可以偷懒。”赵守正掏出帕子擦擦泪,吐出口浊气道:
    “现在看到亲家这样子,我知道自己错了。”说着他仿佛下了多大决心道:“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得站出来替亲家分忧啊!”
    “好好,非常好……”张相公深深看着赵守正的眼睛,一个四十好几的人,还有这样纯洁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了。他不禁感慨的笑道:
    “不谷叫居正,你叫守正,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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