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荒原的狗不多,但草狼很多,时常有旅人被草狼狼群调走吃了的报丧消息传到木城,人们已经习以为常。自从上次吃了狗肉之后,张孝武便觉得这狗肉的确好吃,但狗狗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狗狗——于是张孝武拿着弓箭准备去周围荒原猎狼回来吃肉。
    一个人打猎自然是寂寞的,而萧开原本便是弓箭好手,只是右眼受伤,无法瞄准才被迫放弃射箭。张孝武为了鼓励他重拾信心,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改变射箭方式,由右手射箭右眼瞄准改为左手射箭左手瞄准,虽然改变射箭方式一时之间很别扭,但萧开箭术经验仍在,只要多加练习,自然能够重新捡起一身射艺。
    萧开对这个主意有些动心,稍作考虑之后欣然接受,便随着张孝武去荒原射狼。但草狼狡诈无比,见到携带弓箭的人类立即四散而逃,于是两人没猎到草狼,反倒猎到了几只野兔和黄羊,给军士们改善改善伙食,大家平日也能多喝一些肉汤,军士们日日有油腥入口,自然身体更加强壮,原本几个病恹恹士兵也回复了元气。军士们自然懂得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差,张孝武虽然为人严厉且不怒自威了些,但他带给疫庄军士们的自信却让疫庄此后不再死气沉沉,时常能听到几声笑,这里不再是死人的不祥之地。
    自从猎到了数只野味儿,张孝武打猎练箭的瘾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仿佛后世钓鱼的瘾头似的,每次不猎回几只动物便觉得一天没甚意思。
    重生之前,张孝武有个发小钓鱼上瘾,每日为了钓鱼不惜上班早退,每日需半夜凌晨回家,甚至妻子因为他不照顾孩子、不好好工作而提出离婚。后来那朋友被爸妈和丈人丈母娘一通痛骂,又被老爹砸了所有钓鱼工具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戒掉了钓鱼上瘾的习惯。张孝武不明白为何有人会钓鱼上瘾,倒是如今他有一些打猎瘾头了,这才理解朋友。但很显然,张孝武打猎的水平超过朋友钓鱼的水平,每次都会带回一些猎物改善大家伙食,甚至还抓到过沙鼠。
    驻防疫庄的俘营后都队愈发有口福了,张孝武射术越来越精,大家吃的也越来越好,直到有一次猎到了一只尸鹫。结果尸鹫炖汤之后毁了一锅汤,那尸鹫的味道何止难吃,简直是难吃他妈给难吃开门,难吃到家了!
    战士们喝了几口汤后,几乎哭了,跪求饶了大家。张孝武觉得这疫庄的兵卒被自己养刁了胃口,便让人将尸鹫肉汤分给俘虏们吃。俘虏们吃了肉汤,甚至激动得哭了起来,纷纷表示愿意留在疫庄不愿回去。
    而被张孝武改变最大的不是疫庄,而是萧开。
    自改变射箭姿势之后,萧开平日训练勤奋,闲暇时也热情开朗许多,新的射术让萧开打开了一扇全新大门,让他进入了新世界,射术反而更加精进了。甚至仁营弓阵打算让萧开回去,却被他一口拒绝,他是个记恩也记仇的人,谁对他好他便百倍奉还,谁对他不好,他也百倍奉还。
    太乾二十九年有闰五月,五月过后又五月,倒也不是不常见,张孝武心中算了算日子,今日正是闰五月十五,一个月前自己正是大婚之日。
    他想到了小新娘殷九儿,也想到了那些战死的兄弟们,心中越发郁闷与无能为力。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杀死他的袍泽的固然是犬夷异族,可幕后黑手又是谁呢?是太子,是皇帝,还是有其他阴谋者。想要彻底查清楚这件事,他就需要接触更多的二十七团战友,可二十七团士兵本就不多,还大部分被打散分别安排到青龙军主力各个团去了,想要找到他们着实困难,到现在为止,张孝武唯一找到的战友就是王监。这几日他出入木城时却再也没碰到过王监,丰字营是三千人的大营,想要偶遇王监的确不容易,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自由。
    这份自由还多亏了苏钰将他发配到疫庄,别人将疫庄当做必死之地,那是因为大家不重视卫生,不了解疾病除了治疗还需要预防,没有医学基本常识,作为一个2020年穿越来的知识分子,他发现自己的很多知识,实际上是这个时代不具备的。
    “我特么的算什么知识分子,有我这么嗜杀如命的知识分子吗?图书馆管理员——哦,是传统。”张孝武忽然想到了某个传奇哈哈一笑,拎着酒平庸庸散散地来到疫庄正门。
    疫庄的正门外有一个土坡,大概一人的高度,坐在土坡上,向左一眼望去,远处便是此起彼伏的草原与荒漠,颇有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悲凉之色,而向右望去,远处则是只能看到一丝丝影子的木城。
    傍晚的木城上空,炊烟袅袅,正是各家各户烧锅做饭的时候,也不知百姓们如今吃的事什么饭菜,张孝武倒是有一些饿了。
    塞北荒原一半是沙漠,另一半才是草原,如果不沿着草原中央的佳澜河行走而误入沙漠,那么可能这就是他最终的墓地了。木城的存在得力于一条偶然被发现的地下河,所有人和生物都依靠着那条地下河生存,包括沙漠中生产如斑驳疥癣的草树。
    但在这里,天是蓝的,湛蓝湛蓝的天空,偶尔有苍鹰与尸鹫飞过,倒也是一种怡人的美丽景色。
    张孝武坐在土坡之上,望着夕阳西下,太阳的余晖已然不那么炽热了,整个天空被映照的渐渐泛红。他咕咚一声自饮了一大口,心中长叹一口气,酒不是好酒,是最便宜的地瓜烧,这种酒在草原上非常流行,它辣口辣心,酒劲还特别容易上头,但能让人尽快入睡。可惜有时候人越是想喝醉却越是清醒,往往最不愿意清醒的人,喝到最后除了放大了自己的痛苦,反而得不到希望。
    他对这个时代和这个帝国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反倒对那些接触过经历过的人更加看重,他总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现代社会人没有的“真”。
    例如九儿,她的纯真让张孝武时时刻刻想到一句话,“我生是你张家的人,死是你张家的鬼”。现代女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如此,又有几个女人能陪着男人一起成长?前世的他虽然三十四岁还未结婚,却也处过一些女友,因为他父母早逝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家产的原因,所以每次谈婚论嫁都被人k.o。倒是有一些女孩不在乎他穷,可关键是她们却又要求他入赘过去,作为一个直男,他又岂能接受这个条件。于是挑挑拣拣,张孝武单着单着单到了三十四岁,然后被一个高空玻璃瓶给砸死穿越了。
    “九儿,小辣椒。”张孝武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他忽然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道:“怎么突然想到女人了?是不是长时间见不到女人?这是个问题,现在我十八岁,正是顶风尿三丈的时候,这个时候没有女人加持——会不会憋得秃顶?”
    张孝武神经质似的大笑起来,又自言自语道:“伍长,都尉,你们两个对我最好,你们说我是不是去城里找个暗娼解决一下?”他眼前又出现了邵子夫、陈台、王坚等人的面孔,也出现了他们被杀的模样,甚至连宁死不跪的罗真,也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记忆中。
    “奶奶个腿儿的,记忆太好反倒是个累赘。”张孝武再次喝了一口酒,第三次敲了敲脑袋,年轻人的记忆力就是比上了岁数的人记忆强,那些人的名字和面孔,仿佛只要他想看,便随时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样。
    他将下一口酒又洒在地面,道:“伍长,都尉,兄弟们,这一口我敬你们大家,你们的冤屈和仇恨,我来替你们洗刷和完成。”张孝武的眼睛微微红肿,他躺了下去,地上的沙子很暖和,却依旧暖不起他心中的悲凉,“虽然我只是个穿越者,虽然我和你们在一起不过两个月,可我和你们是一体的,我们二十七团永远是一起的。”
    胡三万远远地拎着一盆肉走了过来,这是白日张孝武猎到的两只野兔子,他知道什长定是怀念战友袍泽,便叹了口气,将野兔肉放在他身边,转身要走。
    张孝武坐起招了招手,让他留下来,胡三万便坐在他身边,张孝武问道:“你可还怨我带你来疫庄?”
    胡三万仔细一想,笑道:“大人,先前我心里怨你,如今我反而谢你。”
    “为何?”
    “因为俘营里死的人,远比疫庄要多。”胡三万道,“这些天里,再无病俘死去,反而病愈许多。而我听说,那城内俘营地牢内,每日皆抬出一两具尸首,不是斗殴死的,就是自杀死的。如今对比一番方知,俘营地牢才是无间地狱,这疫庄反倒是人间了。”
    张孝武点头道:“疾病未必会杀死人,人才是造成人类死亡的最大的原因,人能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和身体可以战胜疾病,可人的生命,有时候不以自己的意志为主啊。”
    胡三万觉得似懂非懂,但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做平民的,不就是权贵手中的玩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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