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间还有魔鬼,那魔鬼必然是眼前此人无疑。
    绿树下,池塘边。
    微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孩童天真稚气的欢笑声远远传来,“哥,你看我扑的蝴蝶。”
    说这双丫髻的女孩举着胖胖的小手把蝴蝶递给个子略高的男孩,清风拂动孩子们的衣摆发带,将笑声带到更远更高的地方。
    “看着一脑门子汗,渴不渴,过来喝口凉羹。”温柔的妇人轻轻的捏着帕子给两个孩子擦去脸上热汗,一手挽起一个,带他们到树下的阴凉处消暑去了。
    “尊夫人真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女子。”杜长史望着花园里的妇人孩童,“虽是小户人家出身,也是正经的秀才门第,以往不曾嫌你托身周家,被你带累身陷牢狱,也不曾怨你。”
    “这样的好女子,不可多得呀。”杜长史感慨。
    宋平安只想回一句,这跟你毛有毛关系吗!?
    你把我媳妇儿女弄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不去看看他们母子吗?”
    杜长史越是温柔体贴,宋平安越发觉得恐惧入骨。这种恐惧让他连平时的温顺神色都做不到,只能僵硬着一张脸,“小人乃罪之身,见不如不见。”
    杜长史轻轻一笑,“你虽不愿见,我却是应承了妞妞的。”亲热的挽着宋平安的手,两人一并走进花园。
    宋家两个孩子,男孩文静些,女孩更活泼。小妞妞先看到父亲,立刻眼睛一亮,一边喊着,“爹,爹爹你回来了!”撒腿跑过去,一把抱住父亲的双腿,张着小胳膊要父亲抱。
    宋平安见到儿女妻子已是激动难言,可此时有这样的魔鬼在身边,他知道与儿女越亲近,越会成为这魔鬼以后威胁他的把柄。
    他的手微微颤抖,极力抑制想要拥抱女儿的欢欣,送平安别开脸,眼角微红。
    杜长史看他一眼,笑着俯身抱起小妞妞,温声哄他,“你爹爹身上有伤,不能抱你,杜叔叔抱你一样的。”
    见着魔鬼竟然抱他女儿,宋平安猛地握紧拳头,单薄的夏衣下可以感觉到绷紧的肌肉。女儿关切的小脸儿凑到跟前,眼睛里有大泪珠在滚动,“爹,你受伤了?”
    “没事没事,快好了。”宋平安生怕吓着女儿,连忙摸摸女儿的胖脸蛋儿,对女儿笑一笑。
    宋平安是极具亲和力的相貌,他这一笑落尽赶过来的李氏与长子的眼里,母子二人也不禁添了几分轻松。
    “爹。”宋聿眼睛满是关心,他已经读书,是大孩子了,站在父亲面前深深一揖,“父亲大人安好。”
    “我很好。”宋平安摸摸儿子的头,看向妻子,“都好吧?”
    李氏不过中等相貌,却天生有一股如水般的温柔,“都好,多亏杜大人照顾。”
    原来这位魔鬼姓杜。
    宋平安不想家中人生疑,对杜长史道谢,“有劳大人。”
    “太客气了。我向来最惜有才之人,何况我与你一见如故。”杜长史说笑自然,仿佛真与宋平安极是投契,把小妞妞递到送平安怀里,“今天难得出来,你们一家团聚,我就不多扰了,待傍晚我过来接你,刑部那里还是要回去的。”
    杜长史捏捏宋平安的肩,笑笑,转身离去。
    宋平安抱着女儿,带着儿子与妻子一起穿过花园到家人住的小院。
    是座三合小院。
    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屋子不大也不多,但足够一家三口住了。
    屋内陈设简洁,一茶一碗一桌一椅,都透着那那位杜大人的品位。
    妻子倒了温水递上,“你现在别吃茶,喝点水。”
    小妞妞举着雪白的点心给父亲,“爹,吃糕!这糕可好吃了!”
    宋平安接过糕点,有一股浓郁的椰奶香味儿。咬一口,果然酥软香浓,远胜寻常糕点。
    宋平安又一次问,“都好吧。”
    李氏点头,“都好。就是突然承杜大人这样的恩情,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这正是宋平安想问的,“你们怎么认识了杜大人?”
    宋聿脸上先有一些羞愧,李氏揽住儿子的肩,柔声道,“我们出来后,聿儿还是该继续念书,学堂里的一些小学生年纪小不明事理,放学后欺负聿儿,正巧被杜大人遇到。”
    “杜大人说以后还有事情要相公帮忙,我们在外面不大安全,就让我们搬到了府里来住。”李氏轻声道,“在我娘家,大嫂子近来也总身上不大舒坦。杜大人诚心相邀,我们就过来了。”
    小妞妞人小话直,“舅妈对我不好,有糕不让我吃,藏起来只给表哥表姐吃。还说我馋!杜叔叔好!”
    宋聿说妹妹,“就知道吃!”
    小妞妞朝他哥哼哼两声,“你也很喜欢吃啊!”
    宋平安听着儿子女儿的童言稚语,心内愁肠千结。心说这不就是我混进周家的招数吗?姓杜的竟拿这招来对付我家人!说不定欺负我儿子几个小学生就是姓杜的雇的哪。
    纵心中愁绪深深,望着眼前妻儿,宋平安也不想用冰冷的现实来破坏这片刻的安宁与欢乐。
    午饭是婆子送来,口味儿与宋平安往日在家中吃的相仿,但做法无疑要精致许多。
    小妞妞自己用筷子还歪歪扭扭,却是不停的给父亲夹菜,“爹,晚上我要爹爹哄我睡觉!”
    “爹晚上还有事,先让你娘哄你睡好不好?”宋平安宠爱的说。纵知道审讯过程中什么的手段都不稀奇,此时宋平安的一颗心仍如同被放进一锅沸水中蒸腾不休。
    他自认什么样的酷刑都能熬过,但看着贤惠的妻子,天真的儿女,专业秘谍出身的宋平安都罕见的犹豫了。
    李氏照顾着儿女吃东西,时不时给丈夫布菜,眼中全是春水般的喜悦与温柔。
    午饭后,李氏打发儿女去午睡。
    夫妻俩说些私房话。
    “这两天原想着去看你,杜大人说里头有他安排让我放心。虽不好逆着杜大人的意思,可我的心里到底牵挂,你这两日如何?过得可好?”李氏握着丈夫仍有些红肿的手腕,眼底泪光闪烁。
    宋平安心疼地咽下一口愁绪,安慰妻子,“我没事,都挺好的。”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杜大人,他可真是个极好的人。”自打阖家入狱,李氏颇经了些人情冷暖。这个时候能雪中送炭的行的,人品自不消说。
    “以往也并不相识,只是这次大人觉着或许有可用我之处。”
    “那能将功抵过吗?”你是眼中满是殷切期待。
    “或许能吧。”宋平安心中浮起淡淡苦涩。他此生所求,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着小日子,却不想如今竟也成了奢望。
    宋平安关心的问,“你和孩子近来如何?”
    李氏有些不好意思,“你别怪大嫂子,爹花了很多钱,大嫂子心里是有些心疼钱财,其实他心肠是不错的,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罢了。”
    “怎么会?说到底咱们一家出了事,在外为咱们奔波的还是岳父和大舅兄。”
    风拂柳动,花落无声,窗外的蝉鸣都停下了,似是不忍心打扰这一室的安宁,与温柔。
    理想的一家人就应该是这样吧,恩爱的夫妇,淘气又天真的孩子。
    宋聿背着小手,摇头晃脑的和父亲背自己刚学的功课。
    宋平安手握书卷却并没有在看,待儿子背完,他递上一杯蜜水,“背得不错,很流利。”
    宋聿喝口蜜水润润喉,就听他爹问,“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明白,先生都讲过了。”宋聿又开始解释每句话的意思。
    宋平安看他都通的,不禁点头,“这两篇是新学的,是谁教的你?”
    “是新来的赵先生。”宋聿说,“赵先生很好。”
    “杜大人请的?”
    宋聿点点头,“杜叔叔说现在还不大太平,等过些日子让我去他家族学念书。”
    宋平安摸摸女儿头上的金铃铛,他从不给女儿置办这样贵重的首饰,不必说,必然也是杜大人给置办的了。
    真是个洞悉人心的高手!
    傍晚夕阳西下,杜长史的贴身长随刘甘请宋平安过去。
    宋平安细心的叮嘱妻儿一些安心过日子的话,便与这长随去了。
    小妞妞很舍不得父亲,仰着小脸儿,奶生奶气的跟刘甘商量,“甘叔叔,不能让我爹爹吃了晚饭再去吗?”
    “这样吧,今天的事比较急,等下次我跟大人说,一定让宋先生陪妞妞吃晚饭,好不好?”刘甘笑说。
    小妞妞到底也懂些事情,点点头,“好。”
    宋平安与杜长史同乘一车。
    “不用太紧张。”杜长史拨弄着手中折扇的扇骨,“我很喜欢孩子,家中的侄子侄女们都跟我极好。”
    杜长史望着宋平安带着一丝防备的眼神,继续道,“大妞妞更聪明些,可惜是女孩子以后不能科考,不过多读些书总是好的,省得以后长大被人欺负。”
    “宋聿资质不算上乘,勉强算是中上,好生教导,以后功名有望。”
    杜长使的口气仿佛在说自家孩子,他忽而笑了笑,“这次本来想你把大妞妞哄睡,再带你回去的,不过下午我抱了一下大妞妞,看你那嫉妒的样子。”
    杜长史一副小人的奸笑,“你得罪我,时间就提前了。”
    宋平安气的,实在没忍住,瞪了杜长使一眼。
    “你这样易喜易怒的,可真不像个密谍。”折扇撑着下巴,杜长史打量着宋平安,“咱们打个赌如何?”
    “就赌,我什么都没问,你也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对你好,看你背后之人什么时候派出杀手来杀你。”杜长史凑到宋平安耳际,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二人彼此能听到,温柔似耳语低喃,“就赌你的主子对你的信任有几天?”
    宋平安紧紧地捏住拳头:这个恶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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