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喜鹏和冯金昌二人原本并不认识,但是经过这么久的磨合,尤其是这一路行来迭遭袭扰,也算是同甘共苦,共渡难关,所以要说关系有多么亲近还说不上,但是也算有些惺惺相惜了。
    段喜鹏粗中有细,很有魄力,敢于决断,而冯金昌则是心思缜密,做事未料胜先料败,这也是段喜鹏最欣赏的。
    冯金昌点点头:“回三位奶奶,之前九哥和我也与平阳府衙那边做过一些了解,当下乱军主要是从龙门渡渡河而来,而且一直在持续,可北边、山西、大同二镇的平乱军队南下脚步迟缓,据说山西镇的南下军队还只走到霍州,而且因为缺乏粮饷,士气也不高,……”
    一句话就让宝琴三女都皱眉,心里一沉。
    再说不懂,这士气不高,能打仗么?能打得赢这些都在平阳府地盘上活跃了一两个月的乱军么?更别说这些乱军似乎还有本地乱民乱党参与进去。
    冯金昌却没有管这些,自顾自往下说:“平阳府这边得到的情况,武平关被攻陷之后,乱军已经进抵绛州城周边,绛州城暂时还安全,但是能维系多久,要看南下山西军的进度。”
    “在临晋,官军打败了乱军的围攻,但在猗氏,局面恶化,猗氏城已经被围困住了,能坚持多久,不好说。”冯金昌顿了一下,“一旦猗氏丢了,闻喜到安邑就不安全了,这条路就不能走了,所以要走就得要早走,抢在乱军攻陷猗氏之前过这一路。”
    “猗氏能守多久,府衙里怎么说?”宝琴倒是一语中的,问及关键。
    现在从临汾南下,要过闻喜到安邑这一段,三百多里地,就算是自己一行人不辞辛劳赶路,没有五六天过不去,还得要紧赶慢赶。
    “府衙里都乱了,无从评判,但据九哥和我打听到的消息,猗氏县里民壮颇有战斗力,而且其县里巡检相当悍勇,而且地方上士绅也颇为支持,所以估计能守半个月以上。”冯金昌犹豫了一下又道:“但是这是在没有其他意外因素发生的情况下,因为我们对那边情况所知有限,实在是无法做出准确判断,只能有一个大略的估计。”
    宝琴心中掂量,良久才问妙玉和岫烟:“二位姐姐的意思呢?”
    妙玉自然是无可无不可,主要是岫烟,岫烟想了一想才道:“四郎,你们觉得从曲沃走绛县再走垣曲过黄河,走河南如何?”
    段喜鹏和冯金昌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条路他们也想过,但费时费力,而且关键他们得到的消息,河南那边也有些不太安定,据说是有白莲教开始在黄河沿岸搞事,波及山西和河南两地。
    迟疑了一下,还是段喜鹏接上话道:“过黄河这条路我们也有考虑过,主要是渑池到灵宝一线素来治安不靖,近期有听闻有白莲教在这一线滋事抗税,小股暴民不断,……”
    一听这话,岫烟便断然摇头:“那这条路就不能走了,只是走原路,你们判断猗氏能守半个月以上,但如果猗氏没有能在我们通过闻喜——安邑这一段守住,乱军危及到我们通过的路线,你们可有预备方案?”
    段喜鹏和冯金昌心中都暗赞这位姨娘是个精细人,点了点头:“也有,若是在此之前猗氏丢了,我们便从闻喜绕开驿道走夏县,从盐池以东绕过去,再到解州,如果解州也丢失的话,我们就只能芮城,再走风陵渡过河去潼关,但这条路可能更复杂漫长,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切以确保安全为第一。”
    “那意义不大了,还是要绕一大圈,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得要尽可能走最初预定的路线。”邢岫烟目光一转,望向薛宝琴,“姐姐的意见呢?”
    薛宝琴也有些犹豫。
    走最初路线肯定要承担相当风险的,这一大帮子人虽然有护卫和亲兵,但遇上大股乱军任然是没有多少机会的,一旦落入贼手,后果不堪想象。
    可如果不走这条路,又能走哪里?
    她素来是个好强性子,见众人都望着她,心里一狠也就拿定主意,“九郎,四郎,那便如此了,我们这一大家子性命就交给你们了,莫要辜负大家的信任。”
    段喜鹏和冯金昌都赶紧躬身行礼,连道定会舍生忘死保得所有人安全。
    段喜鹏他们退下,堂中又只剩下三人,以及站在她们三人身后贴身丫鬟。
    宝琴幽幽地道:“二位妹妹,这一决定我都不知道是祸是福了,若是落入贼手,我是不会受屈苟活的,……”
    “姐姐切莫要说这等不吉利的话,九郎和四郎不是那等孟浪操切之辈,他们既然敢如此建议,必定也是有些把握的。”岫烟赶紧道。
    “岫烟妹妹,天有不测风云,人算不如天算,先前考虑再周全,但有时候还是顶不住一些意外发生啊,别说我乌鸦嘴,我总觉得这一趟行程不会太顺。”
    宝琴的话让妙玉和岫烟二女都是面面相觑,这也太不吉利了,但又不好说什么。
    只是处于这等情形下,不走,又待如何?
    等到一行人收拾停当,终于南下时,临汾城都有些风声鹤唳了。
    乱军在西南面频频得手,官军败势越发明显。
    而北面山西镇援军行进缓慢,一日走不出二十里地,而且鼓噪不断,要求增发粮饷,否则就不愿意南下了。
    局势越发不妙,但此时却没有回头路可走,一行人只能加快速度往南赶。
    一路上就能碰见连绵不绝北上的逃难士绅大户,都是觉得南面不安全,想要北上去临汾甚至太原避难的,像他们这样一大队南下的,可谓罕见。
    段喜鹏也不断派出哨探斥候南下打探情况,尤其是绛州、猗氏的战局变化,以确保可以随时转向。
    他最担心的是现在还可以掉头转向,就怕已经走到了闻喜—安邑之间那一段时,遭遇什么意外,那才真的是进退两难,逃都不好逃。
    尤其是带着这一帮女卷,其中只有薛宝琴还会骑马,但妙玉和岫烟是连马都不会骑,只能乘车,丫鬟们更不用说,这一旦遇到意外,怎么逃?
    落入贼手的后果更不敢想象,那他们这帮人就真的百死莫赎了。
    就在宝琴一行马不停蹄南下时,冯紫英这边也在紧张地关注着南面的局势变化。
    不过这个南面不是指晋南,而是延安府南部诸县,也包括西安府东部的几个州县,那里局面有越发恶化的趋势。
    他当然不清楚宝琴她们正在从临汾南下,如果知道,肯定会断然制止。
    只可惜相隔千里,局势变化如此之快,谁都无法预料。
    “耀青,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同官就被围了?乱军不是在大规模东进么?又改变战略了?究竟是谁在作主?”
    冯紫英很是困惑不解。
    “大人,这乱军哪像官军这么令行禁止,更何况他们是几十股啊,分成了好几个阵营,并不互相隶属,甚至还相互攻击,只不过都打着乱军旗号,没有打得太厉害罢了,当初王成武他们在青涧延川来回折腾不就是相互火并争夺么?都一样德行。”
    吴耀青倒是觉得很正常。
    “那你觉得王左桂和苗仁美勾引邱子雄南下绕过延川去打延长和此情况有关系么?”冯紫英问道。
    “这不太好说,王左桂和苗仁美现在的势力也仅限于延长延川一带,还插手不了韩城、白水那边,只是的确搞不明白左拐子这厮想要搞什么鬼。”
    吴耀青也很困惑,但情报太少,无从判断,只能靠邱子雄自己应对了。
    “那就等一等,先不管了,至于晋南那边,关注就行了,我们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冯紫英转开话题:“府谷和神木的土豆与玉米、番薯种子都分发下去了,戚素臻回报说还比较顺利,我不太放心,准备在去西安之前派人去去看一看,府谷神木目前局面相对较好,我希望先在这里打开局面,潘汝桢却觉得肤施和甘泉更好,我们俩打了一个赌,比一比看谁的眼光更准。”
    肤施和甘泉是潘汝桢的地盘,他自然最有把握,而冯紫英通过和戚素臻的一番交谈,觉得此人可用,颇有执行力,所以看好,这就和潘汝桢打赌看看谁看得准。
    神木不好说,冯紫英不太满意。
    但像绥德和米脂,也陆续运到了一些种子,不过数量有限,吴德贵和许俊阳意见颇大,认为有些厚此薄彼了。
    可前两批种子就这么多,还是冯紫英自己花了些银子,也专门给了一些政策,支持徐光启扩大在天津卫那边培育规模之后才有这么多,基本上全数做了过来,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就要等几个月以后了。
    “大人,我觉得您可能要输,肤施、甘泉两地基础不差,人也得力,府谷或许勉强,但神木不行,所以……”
    “那又如何?”冯紫英笑了起来,“不正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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