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文塔。
    七层宝塔层层堆砌,庄严大方,四望如一。
    最上层的镂空塔阁内,雕刻着文曲星君的塑像,香火袅袅。
    这就是大梁王朝,考官阅卷的场所。
    因为触及到了事关大梁气运的科举考试,还有文曲星君在上,暗中关注。
    而且考生的数量也太多,个个都是乡试中脱颖而出,秀才中的佼佼者。
    所以每一份试卷,都要好生对待,不能懈怠和徇私枉法。
    所有的试卷,都从塔楼第一层开始,向上面层层递进。
    第一层的阅卷官,倒不用看的太过于仔细,大致看一遍,将有资格晋升的试卷,往上面递进。
    他们主要负责的就是大浪淘沙,将那些一看就是滥竽充数的试卷,给过滤掉,将真正有文采,有见地的答卷,呈送给上面的阅卷官。
    而七层宝塔最上方,坐镇的赫然是一位无双国士,和当朝宰相。
    不管什么样的卷子,到了他们这里,就已经注定,进入了殿试,都是一些旷世大才。
    而他们负责的,只是给这些进入殿试的骄子,一个会试的排名,评出这一界的会元,并且进入殿试,面见皇上的时候,也会按照自己的顺序走入大殿。
    所以说,是否有资格进入殿试,还是得第二层的阅卷官来评定。
    虽然经过了层层筛选,到他们这里的试卷,已经没有多少了,而且都是一些大才之人的答卷。
    但是这一步,反而是责任重大,和争议最多的地方。
    因为他们要控制进入殿试的名额,剔除一些“多余”的试卷。
    自古文无第一,可能这个考官觉得这份卷子答的好,想要举荐进入殿试,但这份卷子,放在另一位考官眼中,可能就是狗屎了。
    毕竟有大才之人,除去文学功底深厚,还必定有自己的见解,答题也会带有自己的性格。
    譬如让商鞅、吴起这样的人,去答题有关于社会形态的试题,他们的见解,势必会让与之同代的很多人,觉得是胡说八道,狗屁不通。
    毕竟只是主观的阅卷,不会立马得到历史长河的正名。
    有见地的考官,会觉得这两人提出的“变法论”,似乎还有些道理,这位考生是有想法的。
    但中庸迂腐,或者同样有性格的其他文官看来,那就是一沓废纸了。
    所以这一层,有足足五个阅卷官,会根据每沓答卷,尽可能站在公正的角度,去商议是否能够进入殿试。
    要是出现了分歧的话,就会采取投票的方式决胜,五是奇数,也就代表不会出现票数相同的情况。
    而且本来试卷就已经经过了下面的层层筛查,就算另外两个反对者,觉得答卷完全是狗屁,也必然会有真才实学的,不然卷子也来不到这一层。
    从这里,其实也可以看出,大梁国对科举考试的看重了。
    更莫说每个考官进塔前,沐浴焚香,还要向塔顶的文曲星君上香,口诵阅卷规则,类似于后世的宣誓,表示自己绝不做违背本心,以权谋私的事情,不会让任何一位大梁贤才蒙尘,不然往后寝食难安,天弃人厌。
    这在举头三尺有神明的世界,真就算极重的誓言了。
    结束了一场辩论,考官们最终以四比一的票数,将一沓试卷剔除殿试资格。
    被四位同僚怒斥毫无见地,进来混日子的李考官,十分的无奈憋屈。
    我明明就觉得,那沓试卷还不错,虽不是惊世大才,但也有资格进入殿试的啊,你们咋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叹了口气,李考官安慰自己,或许是这一届的考生,实在是太优秀了,刚才也有两个同僚说了,要是放在往届,他们就通过了。
    但是为了限制人数,给其他更有才的人机会,只得将试卷排除下去了。
    李考官也不多想了,继续拿起下一沓试卷,答题人:叶太。
    叶太,貌似有些耳熟啊,隐约听其某个同僚提起过。
    不过李考官也没有多想,有名气的奇才多了去了,最终还是要看答题的质量才行。
    第一页,李考官逐字逐句的看了下来,这一页考古籍经义的,这位名为叶太的考生,完全正确,没有错漏。
    这也是难得了,虽然是第六层塔阁了,但是完全不出错,连个墨团都没有,字迹工整的,也比较少了。
    翻开第二页,试题:《生财有大道》。
    李考官粗略一看,觉得这位考生,貌似有点见地,再仔细一看,凝重了起来。
    通篇洋洋洒洒的看完,李考官怔怔出神了好久,长出口气,竟然给他一种,读了一篇惊世名章的感触。
    这,是一个方才及冠,偏远地区的秀才,能够写出来的东西?
    供求理论,刺猬理论,等价交换原则。
    三个理论乍一看让人有些发噱,但是认真看完解析之后,便让人豁然开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又像是在无尽海中,发现了新大陆!
    那些文中的点睛之句,言简意赅,又意味深长,要是出自名家之笔,势必会成为千古名句的!
    这一点李考官十分笃定。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顾客就是佛祖。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短短几个字,完美的表达了从商之道,教书育人之道。
    这莫说放在《生财有大道》这一试题了,就算单独拎出来,加以完善,那绝对足以成为一本名书了!
    李考官收敛心绪,连忙翻看起了后面几页,再次眼前一亮,而后沉浸其中,最后如痴如醉。
    李考官合上试卷,久久不能自已,他甚至有些怀疑人生了,这套答卷,刷新了他的三观。
    他甚至觉得,殿试别比了吧,状元直接给叶太了,六部也别忙活了,直接让叶太来掌管,势必天下升平啊!
    当然,这也只是陶醉之下,乍一闪过的念头,李考官当然知道,单单纸上谈兵,就算再精彩,也不可能在实践当中尽善尽美的。
    不过这样大才,虽然只是纸上理论,可此试卷一出,谁敢言自己当配状元郎?
    答题中,叶太对于仙、佛、道的理解,对于人生的感悟,对于社会形态的认知,在李考官看来,真就到达人类的巅峰了!
    “老李,干什么呢,来看看这套卷子,刚才我们争论不休,现在票数二比二,你一直在埋头阅卷,没有吵你,现在过来看看。”有考官道。
    李考官这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他看向四位面色古怪的同僚,道:“那套卷子暂且不理,来看看这一套,我觉得让国士和宰相别费心了,直接定下状元……啊,是会元,然后直接呈给皇上,我看殿试也……”
    “诶诶诶!”
    赵考官有些不舒服了,打断道:“差不多就得了,刚才那张试卷,我们都觉得这一届入不了殿试,你一人举荐,这次更过了,想要直接定下会元和状元?老李,你审题的自主意向太强烈了,容易被外界影响,再说下去,可就冒犯国士和圣上了啊。”
    李考官这次却据理力争,直接将试卷递了过去,道:“不服来辩!”
    其他四位考官,虽然有些心中不喜,但是也好奇,到底是什么试卷,能让老李这般失态,纷纷凑了过来。
    一看考生名儿:叶太。
    这下,立马有三个考官面色一变。
    另一个却如同李考官一样,诧异道:“叶太,隐约听过这个名字,恩,第一页乍一看非常完美,没有谬误,连个墨团也没有,倒是十分难得了。”
    刚才怼了老李的赵考官也从头到尾阅尽,没有问其他同僚,直接翻到了第二页。
    他们和李考官一样,粗略看来,似乎这位考生,有些自己的见地。
    可当沉下心来看完之后,抬起头来,面面相觑。
    气氛陷入了一种微妙之中,本来最热闹,争辩最厉害的第六层塔阁,变的落针可闻。
    李考官突然朗声大笑道:“怎么样,诸位,叶太之才,可配会元否?这还不算,后面他对于仙、佛、道的理解,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突然,有个考官幽幽道:“你们知道叶太是谁吗?”
    李考官一愣,这时候,你们不应该跟我一起感叹,叶太之大才吗?
    怎么都这般面色古怪。
    不会又是想反驳我吧?
    这你们还能反驳?
    这还不配进入殿试?
    别开玩笑了!
    李考官蹙眉道:“叶太是谁?这是阅文塔,你们不会生出嫉贤妒能之心了吧?这要是还能被刷下去,我必在明日,参你们一本!”
    那位考官叹息道:“唉,叶太,乃陆国士之徒!”
    李考官眼前一亮,道:“哦?还有这层关……不对,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真就要做违心之事?”
    李考官本来还想朗声大笑,说陆国士一系大才,皆为人中龙,结果说到一半,响起了陆国士,最近好像和国师割裂。
    而在场的五位考官,有三位,都是国师一系的,不,应该说是四位,那剩下的一位,是朝堂新锐,貌似也接到了国师派系的拉拢。
    只要他想往后还有晋升机会,势必不敢得罪国师。
    而自己,自己的叔叔的老师是国士之一,所以洒脱而为,很正常,也不想钻营结党。
    可这几位同僚,却没有这层靠山在,要是他们……
    赵考官盯着老李,道:“就直说了,国师之徒,曾在前几日与我等撞见,虽未明言,但是话中的意思都懂,不要放陆国士的人过,老李,你看着办吧,我们人轻言微,也是无可奈何的。”
    又有一位考官叹气道:“我们没有你这层靠山,但是你之背景,也是隔了一层,老李,你的叔叔,始终只是国士之徒,而不是国士本身。
    你大力举荐给我们叶太的试卷,已是遵从本心了,可要是大闹出去,非要将试卷呈于国士和宰相眼前,势必会得罪国师一系,你那叔叔,我看也难保下你。
    唉,说这些也不是想强拉住你,做了违背本心之事,我等也难以心安,但是心安……和乌纱帽,乃至项上人头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考官看着面色各异,但都不算好的各位同僚,茫然了。
    我该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
    ……
    同时,画舫甲板上的叶太和旺财,这时候也啧啧不已。
    旺财:“小金人,你猜老李怎么选?”
    叶太冷笑道:“他没得选,也不能选,只有一条活路,比起他,我更想知道文曲星君怎么选,是坐视不理呢,还是做点儿好事呢?”
    旺财瘪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还宣誓过的,而且此刻的身份关系重大,此后会有影响吗?”
    叶太道:“那是肯定的,今日人族大量气运汇集阅文塔,神佛关注,这样做势必有因果,阳寿锐减,妻儿早夭,寝食难安,都会找上门去,死后亦会有所报应。”
    旺财点头道:“我看到了,气运轨迹是这样的,但是你不是说,人族气运很强盛吗?怎么就这点儿影响?”
    叶太笑道:“有两个原因,其一,他们是人族,就算谋朝篡位,实则天道都不会怎样惩戒的,某些篡位成功的,反而可能大气运加身。
    但是你让其他种族动一下皇帝试试?莫说有谋害之意的魑魅魍魉,单单是强行闯入皇宫大门,都会被堂皇龙气强行镇压至死了。
    就算是仙佛,未得大罗金仙果位者,若为了一己之私,斩杀皇帝,因果业力,足以立马将金仙果位磨灭,身死道消。
    就算是大罗金仙,没有大背景和大气运抵消的话,最终也是一个惨淡收场。
    而且人族气运,对果位越高者,实则更有影响力,圣人、准圣,都需要人族为他们广修道场,呈送香火愿力。
    他们要是动手了,虽大概率不会身死道陨,可往后便不再有愿力加持,甚至以往的吸纳的愿力,也会化为业力。
    第二个原因,他们不算是主谋,主谋的源头是槐癸散仙,更多的业报,是整个派系,参与了这件事的上层分摊的。
    人家本来是人族,业力来的慢而缓,虽报但晚,这也是很多修士,明知有悖公理,还会堕入魔道的原因之一。
    只要境界突破够快,积累充足,天道奖励的气运,都足以抵消某些小恶果,当然,也仅仅是小恶果了。”
    旺财:“哦,意思是都是亲儿子,自己人打架那算交流感情,杀了人也只会稍加惩戒,外人不行,外人谁打我亲儿子,我跟他没完?”
    叶太:“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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