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着厅门的谢瑶光却想到了一向喜欢做笑面虎的霍氏示弱的原因,朱妈妈刚刚掀开帘儿冲她点了点头,这会儿能到庆华园来的人除了靖国公凌傲柏不作他想,她这话哪里是说给凌氏姐弟俩听的,明显是想给凌傲柏心里头钉一根钉子。
    “外祖母话中的小孩子可是指我?”谢瑶光站起身,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小七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舅舅是国公府的世子不假,《大安律例》也是白纸黑字的,外祖母,您可不能往我身上泼脏水,您刚刚还说,女儿家名声不好没人要,小七还有一年多就及笄了,您是不是……”
    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但任谁都能听出,她是在说霍氏咒她嫁不出去。
    “你竟然还会担心自己嫁不出去?”说话的明显是个青年声音,即便是瞧不见人,也能想得出他那打趣的笑容。
    谢瑶光忍不住想捂脸,萧景泽不在宫里头处理政事,好端端地跑到靖国公府来做什么?
    屋外守着的丫鬟掀开门帘,果不然,凌傲柏随着温润如玉的男子一同踏进了屋子。
    席间一众人忙着行礼问候,又重新按着身份辈分重新坐了下来。
    霍氏招了丫鬟换了上好的云雾茶饼来,笑道:“倒是不知皇上前来,今儿世子回来,这府里头正乱糟糟的安置呢,只怕是饶了圣上的雅兴。”
    萧景泽在主位上坐定,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霍氏,并未答话,反而转头对凌元照道:“朕政务繁忙,未曾出城迎接凌将军凯旋,只得这会儿来府里头瞧瞧。”
    什么政务繁忙,只怕是又给太傅大人揪住做功课了吧。谢瑶光暗暗腹诽,还有一年多萧景泽就满二十岁了,加冠即亲政,太傅大人的教导比起之前,严厉了不知多少,他有好些天都没去长乐宫陪长公主用膳了。
    “臣不敢居功。”凌元照的态度恭谨,他在边疆,却也听了不少关于皇帝的传闻,说他虽然年少,却是难得的仁心。
    萧景泽淡淡一笑,换了个话题,“朕听你们刚刚说得正热闹,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刚刚言语间毫不相让的几人一时间却都噤了声,到底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别说给皇上知道了,就是传出去一星半点,也能让长安城街头巷尾议论声好些时日。
    谢瑶光却是不管这些的,见没人说话,轻笑道:“不是听着热闹,是真热闹,外祖母说舅舅想谋了靖国公的位子,还说我们想逼死她。”明明是个告状的好时机,旁人想要息事宁人,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大抵是因为屋子里太过安静的缘故,谢瑶光的话语竟显得掷地有声,凌氏满脸错愕但又瞬时掩饰起来,她抬眼去看坐在左侧的婆媳俩,她们似是没想到谢瑶光这般不识轻重,竟是呆愣在那里。
    霍氏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刚挤出一个笑脸,正欲说些什么,就见凌傲柏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直把她看得心里头打鼓。
    萧景泽也是有些讶异的,不过他掩饰的极好,转头对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的少女笑道:“你嘴里头倒是个没遮拦的。”话中却似乎隐隐透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
    一直未曾言语的韩氏瞧着这两人极为熟稔的神色,心底总算松了口气,招手叫婆子领了凌茗霜出去,到底是到了议亲的年岁,虽说萧景泽是皇帝,那也得避嫌。
    凌茗霜平日被拘在府里,难得同人说说话,倒是想耍赖撒泼的留下来,却也害怕她娘发火,可怜巴巴地冲谢瑶光眨眼睛,奈何对方压根没留意,一双明眸就差黏在了萧景泽身上。
    谢瑶光常年在宫中,大家只当她同皇上有些交情,并没有多想,可凌茗霜则不然,小七瞧那皇帝的眼神,同她看薛明扬的眼神差不多,略略一想就猜出了她的心思,一时间脑子里百转千回,有无数话想跟谢瑶光说,可场合不对,只得道:“赶明儿我去你们家寻你,有话同你说呢。”
    霍氏听得这话,忙笑道,“哟,看你们小姐妹俩感情好的还不行,叫彤姐儿同你们一道玩耍,自家人也好多亲近亲近。”
    谢瑶光不喜霍氏,对于凌芷彤这个小姨母,却算尚可,一来她虽然刁蛮,但却是个真性情的人,从来不在人背后使那些小伎俩,二来上辈子深宫寂寥,也多亏了凌芷彤时不时的来陪她说话,否则她又哪里能熬那么久,看清楚萧承和的真面目。
    见凌茗霜皱眉想要拒绝,她立刻接话道:“若是小姨母愿意来,我自是欢迎的。”
    大抵是因为皇帝与靖国公两尊大佛在,之前的事儿倒是没有人再提起,晌午的这一顿饭,也不知有多少人吃的是如坐针毡。
    谢瑶光同萧景泽两个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且不说吃的不亦乐乎,间或说笑两句,似乎瞧不见霍氏孙氏婆媳俩食不下咽的模样。
    “外祖父,舅舅,您府里的厨子是不是特意从江南请来的啊,这几道南边的菜做得很是好吃呢,比宫里专做江南菜的御厨也不遑多让。”谢瑶光夹了一筷子菜,冲萧景泽眨了眨眼睛。
    凌傲柏严肃的脸上露出个和蔼的笑容来,“就你嘴巴刁,一吃就吃出来了,你现在也不常来,喜欢就多吃些。”
    谢瑶光嘴巴里塞满了菜,没法说话,就重重地点了点头。
    萧景泽瞧她那圆鼓鼓的脸,露出丝温和的笑意,夹了两筷子她刚刚吃过的菜。
    霍氏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了计较,忽然道:“皇上年已弱冠,后宫中却无妃无嫔,先帝在您这个年纪,可是已经有了一位贵妃,三位夫人了。”
    萧景泽抬眼看向她,目光冷凝,如针如刺般,就在霍氏以为皇帝即将开口斥骂她的时候,萧景泽却移开了视线,只是那吃得起劲的筷子,到底还是放了下来。
    选妃之事,霍氏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提及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谢瑶光听到这话心里颇不是滋味,萧景泽刚即位那会儿,长公主殿下就想着给他选妃,可是选来选去,身份地位上没有合适的,加之谢瑶光吹吹耳旁风,这事竟一直耽搁了下来。
    可是皇帝无妃,后宫无主,朝纲不定,天下终究难安,朝臣们多次上书让萧景泽选秀,都被皇帝陛下以年未及冠为由拒绝了,如今这事恐怕已经到了不能再推却的时候。
    “外祖母和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有些像呢,不仅要给我舅舅房里放丫鬟,就连皇上选妃的事儿也归您管了?”谢瑶光知道在这种场合说这话不合适,可她想说便说了,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委屈自己。
    席间众人一时无语,凌氏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开口乱说话。
    凌傲柏面沉如水,道:“我瞧你是愈发糊涂了,一介妇人,也敢干预皇帝家事,去庵堂反省三日罢。”
    霍氏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一贯趾高气昂,哪里会想到凌傲柏当众给她没脸,特别是在一众小辈面前,心里是又急又怒,可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点点头,又对萧景泽道:“臣妇无知,还请皇上恕罪。”
    萧景泽笑笑,没有开口。
    直到散了席,萧景泽与凌傲柏凌元照父子去书房议事,也没有对刚刚霍氏所提之事表达任何看法。
    ☆、第34章 偶遇
    第34章偶遇
    长安城的秋天短得好像一晃神就过去了,下了两场雪之后就到了腊八。
    “东西都拾掇好了?你就带香儿一个人,她忙不过来吧,我看把青姗也带上,这才周到些。”凌氏怀里抱着个暖炉,瞧着谢瑶光大口大口地吃腊八粥,眉目间都是温和的笑意。
    “我只是去住几日,陪霜表姐去道观散散心罢了,哪里用得了那么多人,再说了,也不止香儿一个呀,还有侍卫呢,再不济,咱们家的别院离道观也没多远,若是住不惯,我们就搬到别院去。”谢瑶光放下筷子,笑道,“霜表姐和小姨母也会带丫鬟的,人太多倒不那么清净了。”
    “霜姐儿是该散散心,我瞧她都快憋出病来了。”凌氏笑,“不过你可不许学了她的野性子去,你舅舅由着她,但是我可不由着你。”
    “知道了。霜表姐其实也就是爽朗了些,什么野性子,还不是霍氏胡说八道,她们就是怕霜表姐嫁个好人家,给舅舅做助力。娘,霜表姐可是你亲外甥女,你怎么也这么说她?”凌茗霜这一回散心,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因为霍氏给她说了许多不靠谱的亲事,让她不胜其扰。
    “我倒也不想说她,可是霍氏那样的人,像你霜姐儿,这不是上赶着让她挑毛病嘛。”凌氏叹了口气,“也罢,你好好劝劝你霜表姐,就说有我和你舅舅舅母在,断然不会让她随随便便嫁人的。”
    谢瑶光嗯了一声。
    入了腊月,长安城里的年味愈发浓了,即便是在宣平里这样富贵云集的地方,也能时不时地听到一两声爆竹响。
    谢瑶光抱着琥珀,踩着马凳上了车,瞧见凌茗霜和凌芷彤一左一右的坐着,尤其是前者,掀着帘子看向窗外,一副不愿与人多言的架势。
    琥珀见了生人,喵喵地叫唤了两声,凌茗霜回过头,露出一个笑脸来,“这就是你养得那只猫?之前来了好几回都没见到呢。”
    “平时琥珀都待在宫里,对那儿的环境熟,抱回来乱跑怕丢了。”谢瑶光笑了笑,“这回放了小两个月的假呢,就带回来了。”
    凌茗霜玩心大起,凑到跟前伸出手逗她,倒是一旁的凌芷彤微微皱眉,“小七怎么养了这么个玩意?”
    因为霍氏和凌氏素有间隙的缘故,谢瑶光甚少能见到凌芷彤,彼时她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仪容举止无一不彰显着靖国公府嫡幼女的身份,还未曾为了一个口蜜腹剑的男人低到尘埃里。
    谢瑶光看她蹙眉,微微笑道:“左右闲着无事,养着罢了。”她倒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这只猫是萧景泽的宠物,不想张扬倒是其次,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免不了又要忖度她身后的安阳侯府、靖国公府和皇帝的关系。
    凌茗霜年纪虽不大,却也是个及笄的姑娘,凌芷彤这个小姑姑跟她爹不是一个娘生的也就罢了,偏偏比她年岁还小,实在是抹不开面唤她一声姑母。
    因着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尽管年岁相当,凌茗霜在国公府里也鲜少同凌芷彤来往,若不是今儿霍氏硬是要把这人塞过来,她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带着她的。
    此刻听得她同谢瑶光的对话,心直口快道:“我邀小七一同去玩,又没说不让她带猫,你这么大的人了,该不会是怕猫吧?”
    凌芷彤脸一红,瞪了她一眼道,“我才不怕呢,你不觉得带着这种猫出去很丢人吗?我听丫鬟说,只有市井人家为了防老鼠才养这种猫。”
    谢瑶光知道她好面子,实则并无恶意,笑道:“小姨母可曾听说过前朝青黛夫人的故事?这就跟我养猫是一样的,被人嘲笑只能说明你不够强大,不过我想也没几个不长眼的敢来笑话我。”
    说起这青黛夫人来,她出身寒微,少时出了一场天花,眉间留下痘坑,为遮丑不得不日日描粗眉遮掩,起先被人笑话了不知多少回,可后来因缘际会,入宫得了帝王青眼,据说就连皇帝也会亲手为她画眉,一时间长安不知多少名门贵妇争相效仿,并以此为美。
    凌芷彤也是听过这一段故事的,低头想了想,道:“你说得的确实有几分道理,那咱们就带着它吧,有名字吗?”她不知道旁人家里养宠物会不会取名,却知道家里养着的几匹马各有其名。
    “叫琥珀。”谢瑶光笑了笑,问道:“你要抱抱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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