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一句萧景泽没有说,打从谢光正上了折子,他翻来覆去的想了几回,总觉得让谢瑶光回谢家不好,可安阳侯句句在理,又是谢瑶光的亲祖父,他实在想不出借口驳回这道折子,难道要告诉安阳侯,自己心悦你的孙女,想要把她留在身边,却又不想她成为皇妃皇后受苦受累?
    这样没脸没皮的话即便是个皇帝也说不出口,萧景泽不敢去看谢瑶光,如果她露出来不情愿的表情,自己一定会不忍心,说不定脑子一热便要做出后悔的事儿来。
    谢瑶光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在靖国公府住的那几日,凌氏也曾隐隐在自己面前提过几句,她当时并没有在意,还以为只是谢家人随口说过些什么,没想到谢光正竟然还上了奏折,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朕今儿来也是顺道问问你的意思。”萧景泽停下步子,认真道,“你若是不想回去,朕不逼你。”
    “不,我要回去。”经此一世,谢瑶光已经不再是遇事只知躲避长不大的小姑娘,她也想看看,打从凌氏和离之后,立刻疏远了她的谢家人,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她自己也知道,华月郡主已然到了说亲的年纪,也不需要伴读在身边,她早就该归家去,是自己舍不得离开萧景泽,所以才赖在宫中不走。
    萧景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朕也就不拦你,只是不必那般着急,你刚刚回来,再住几日罢。”
    谢瑶光点头,“那是自然。”
    长公主殿下同华月郡主一连三天没有回宫,谢瑶光闲着无事,又跑到厨房中捣鼓起吃食来,她跟着黄夫人将南边的菜式学了个七七八八,兴致来了,时不时地做上几道菜,使唤宫女送到未央宫给萧景泽尝尝。
    每每看到帝王将那些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内侍黄忠就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见着谢瑶光的时候,一张脸恨不能笑出好几层褶子。
    这天下午,谢瑶光刚从未央宫出来,就瞧见香儿在外头一脸焦急地来回转圈,忙上前两步问道:“怎么了?不是叫你守着琥珀吗?”
    兴许是这几日天渐凉了,又下了几场雨,琥珀有些无精打采,就连吃饭也不好好吃,谢瑶光没法子,只能吩咐人看着它。
    “小姐,郡主回来了,在房里大发脾气,摔了不少东西,吓得宫女们都不敢近前,想让您回去瞧瞧呢。”香儿似乎也吓得不轻,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要说这宫里头,最不怕华月郡主的,是谢家七小姐谢瑶光,就连长公主殿下和皇帝也头疼于华月郡主的任性,可每回郡主发脾气,谢瑶光就跟没事人一样,在一边该干嘛干嘛,权当没瞧见,华月郡主发了一通脾气没人理,只能消停下来。
    可这回偏不同,谢瑶光刚一进门,迎面就扔过来一只枕头,她忙一手抓住,笑道:“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这宫里宫外的,谁敢给你脸色看,不如说给我听听?”
    华月郡主虽然明面上不待见谢瑶光,可三年相处下来,到底是有感情的,见她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由瞪了她一眼,道:“你还笑得出来,我发脾气,我发脾气都是为了谁呀!”
    “怎么,这事还跟我有关系?你这几天没在宫中,我便是想得罪你也没那个机会呀。”谢瑶光纳闷了一句,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把手里的枕头递给一旁战战兢兢的小宫女,吩咐她将房间重新打扫一遍,随即拉着华月郡主出了屋子,“去我那儿坐坐,我晌午做了玫瑰糕,还留了些呢,香儿,去叫厨房热了之后送过来。”
    华月郡主听到这话,脸色总算缓了些,哼了一声,道:“知道想着我就好!”说罢率先在头前走着,谢瑶光无奈地笑了笑,跟在身后。
    香儿瞧着郡主的火气总算降了下来,暗暗感慨还是自家小姐有法子,随即忙去厨房热糕点去了。
    “还是你这儿舒坦。”华月郡主一进屋,就一屁股坐在凳子的软垫上,“你可不是知道,回去这两日,把我恶心坏了,那李元洲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掺和我的事,要不是碍着祖母的面子,我早就赏他两耳光了!”
    谢瑶光心道,果然是因着李元洲。
    其实也不奇怪,华月郡主的亲祖父当年可是以状元郎之身明媒正娶公主殿下,后因国事亡故,他的遗腹子一出生,睿宗皇帝就赏了他一个文远侯的爵位,文远侯的儿子不少,偏就华月这么一个女儿,不止长公主偏疼她,就连睿宗皇帝也喜欢,不然一个侯爷的女儿,哪里封得了郡主。
    “你的亲事合该文远侯同侯爷夫人做主才是,你不愿意,便是长公主也不可能非让你嫁给谁,别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气。”谢瑶光劝解道,“你有那生闷气的功夫,还不如多同我说说话,我再过几日回了家,可就不能再陪你玩耍了。”
    “回家?回哪个家?大将军府还是安阳侯府?”华月郡主急急忙忙地追问,又觉得自己个儿显得过于急切,忙端了起来,“你是本郡主的伴读,没本郡主的准允,谁敢放你回家!”
    谢瑶光笑,“我祖父亲自上了折子让皇上放我回家,我哪能不回去。”
    世上并非所有事都能尽如人意,这个道理谢瑶光早就明白,只是一想到想回到谢家,同那些人再相处,她便觉得浑身难受。
    “你是不是傻啊!”华月郡主骂道,“安阳侯就不是个好东西,跟李元洲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是一丘之貉,你当他叫你回去做什么?他是给你瞧好了亲事,等着回去让你待嫁呢!”
    “你说什么?”谢瑶光不由得一惊,她早就将自己看做是萧景泽的人,从未起过要说亲的心思,是以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处在议亲的最佳年纪,“谢光正给我瞧好了亲事?他想干什么?又想把我当垫脚石不成?”
    可不是,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谢光正父子俩只把谢瑶光当成一件联姻的工具,当成他们官运亨通的垫脚石,他们从来不会想,谢瑶光是他们的孙女儿,是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谢瑶光记得,谢家谋反事败之后,她曾亲耳听到谢光正身边老仆的口供,说是有人曾问他,你若是谋反,中宫皇后可是谢氏女,又当如何,安阳侯大笑应声,一介妇人,能为大事牺牲,乃是她之幸,若是舍她一人,能换我谢家百年荣宠,自然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戳到了她的心里,时至今日,仍是鲜血淋漓。
    谢瑶光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都掩埋在心中,他们欠她的,迟早都要还回来。
    “你先别激动,我也是听李元洲和我祖母说的。”华月郡主不是个善于安抚人的人,她想了想,又瞧了一眼立在外厅的宫女,凑到谢瑶光耳畔低声说了一句,听罢这话,谢瑶光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一时间没了反应。
    ☆、第58章 算计
    第58章算计
    心中似乎涌出无尽的恨意来,谢瑶光微微靠着着椅子扶手,另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贝齿已然咬破了下嘴唇,带着些许腥甜味道。
    她紧闭着双眼,双手微微颤抖着,一旁的华月从未见过谢瑶光这副模样,惊讶不已地问道:“你怎么了?该不会真怕了吧?放心,有我在呢,我是绝对不会叫你嫁给那种人的。”
    这几年相处下来,两人到底是有些感情的,华月郡主为人虽然骄纵,但却是个讲义气的,只要是她认定的人,谁也别想欺负!
    谢瑶光兀自摇了摇头,缓缓地睁开眼睛,舔了舔唇瓣上的血,她哪里是害怕,她是恶心,是愤怒,李浩沅是个什么玩意,这长安城只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谢光正要给他说这么一门亲事,难不成连安阳侯府的脸面也不要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既然敢如此对待自己,就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谢瑶光勾起一抹冷笑,这辈子,她可不是任人宰割的小兔子了。
    说起来这事谢光正根本不知道,他只是在谢永安面前说了句,小七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且先将她接回来,再给她寻个好人家,到时候有了亲家助力,咱们想再进一步不是什么难事。
    自从同凌氏和离后,安阳侯府在长安城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谢光正倒还好,他是先帝旧臣,又是边疆大吏,那些朝臣不敢为难与他,但谢永安就不同了,他不过在羽林军中挂了个闲职,平日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人说什么,可没了凌家这座靠山,自然会有人寻他的错处,谢永安又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一来二去干脆辞了官,整日花天酒地,形骸放浪,时长在长安酒肆喝的烂醉如泥被送回家。
    李元洲亦是这宿花眠柳之地的常客,毕竟他是面首出身,在长公主面前只能伏低做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有在这花了银子就能享受的温柔乡,才能找回做男人的尊严,也正是如此,谢永安同李元洲的关系竟迅速升温,从酒肉朋友变成了知交好友。
    谢永安一听他爹的话,立刻便想到了李元洲,在尚主之前,李元洲成过一次亲,有个比小七大七八岁的儿子,唤作李浩沅,要说助力,这长安城还有哪一户人家能同长公主府相提并论呢。
    李元洲成了驸马,他的儿子自然就成了长公主的儿子,小七嫁给李浩沅,就等于他们同长公主府结了亲,往后他们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了。
    谢永安越想越兴奋,恨不能立刻就将这事敲定下来,不过他转念一想,上回送小七进宫的事儿叫凌家人给破坏了,这次可万不能让凌元照他们再来掺和,所以他没有声张,就连谢光正面前一句口风也没漏,还请他写了折子呈到御前,要将小七接回来。
    而另一边,李元洲也为自己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而松了口气。
    旁人家男丁的亲事莫不是家中女眷照看,可他尚了公主,崇安长公主那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去给继子相看媳妇,再者说,李浩沅的身份十分尴尬,寻常人家的姑娘配不上长公主府的门楣,可世家千金又有哪个会嫁给一个面首的儿子呢,更何况李浩沅还是个其身不正的,贪财好色且不说,还经常在外头同人争风吃醋,据说有一回抢到了定远将军家二公子的头上,被那二公子带人狠狠揍了一顿,一个月都没下得了地呢。
    因着这种种缘故,李浩沅加冠好几年,小妾通房倒不少,正妻却迟迟娶不进门。
    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久居长安的人十有八九都听说过,华月郡主自然也不例外,在她看来,谢瑶光是她的伴读,嫁了那么个人实在是丢尽了她的脸,所以才会大发脾气。
    可是谢小七不应该比她更生气吗?为什么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难道真的吓懵了?华月犹豫地在她面前挥挥手,“你没事吧?”
    “我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能有什么事,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提前告诉我这个消息。”谢瑶光笑了笑,身上散发的冷意消失殆尽,如水般的眸子中却闪过一丝狠利。
    回到安阳侯府已是三日后,外表瞧着光鲜亮丽的侯府,内里实则已经腐朽不看,墙壁上的灰尘,柱子上掉落的朱漆,无一不在说明这栋宅子的主人没有多余的银钱来维护和修缮,府里的下人好像也少了不少,就连谢永安身边也只带着一个仆役,全然没了往日进进出出前呼后拥的架势。
    谢瑶光抬脚走向荣安堂,屋子打扫的还算干净,梳妆台上还摆放着时兴的金银首饰,一瞧就知道他爹没少为她的这门亲事下血本,谢瑶光满意地笑了笑,“爹对我可真好。”
    “你知道就好。”谢永安也笑了笑,紧接着就试探道,“小七啊,你这几年都住在宫里头,长公主殿下待你如何?”
    谢瑶光恭谨道:“长公主殿下把我当女儿一般看待,衣食住行与郡主别无二样。”这是实话,哪怕是看在凌氏的面子上,长公主也不可能苛待她。
    “你在宫中这几年,爹也是日日担心,不过宫里头锦衣玉食,到底是比在家强一些。”谢永安装出一副慈父的样子,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在谢瑶光面前露出过何等丑恶的嘴脸。
    他既然想父慈子孝,谢瑶光也不吝陪他演一场,低着头道:“劳爹爹挂心了,要不是功课紧,黄夫人不肯多给我放假,我也想回来住几日呢。”
    “放心,这回你想住多久住多久,爹已经同皇上说了,往后不让你再去给那什么郡主做伴读了。”谢永安稍稍放了心,不无得意地想,到底是我谢家的女儿,模样娇俏小嘴又甜,若是嫁过去必定能讨得了长公主的欢心,往后成了皇亲国戚,凌家算什么,他谢永安照样能横着从靖国公府门前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谢永安提前打过招呼,谢瑶光在荣安堂住了半个月,除了平日里伺候起居的下人,竟然也没有其他人来过,谢瑶光觉得奇怪,不说别人,府里头还住这个同自己不对付的谢明嫣呢,她要是知道自己回来了,怎么会没有找上门来。
    这人当真的经不得念叨,谢瑶光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见着了谢明嫣,满头珠翠,穿着长安城最时兴的鲛绡,好似非要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不可。
    赵姨娘倒是一如既往的低调,只是面色瞧着疲倦了些,凌氏一走,安阳侯便将府里的内务如数交到了她手上,且不说赵姨娘本是丫鬟出身,没多少见识,就是个能干人,看见安阳侯府那千疮百孔的账目也得头疼,她能支撑这么久也实属不易了。
    谢明清亦到了加冠的年岁,整个人愈发成熟稳重了起来,他微微冲谢瑶光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恶。
    倒是他身畔坐着的那个有些虚胖的男人,表情举止轻浮,一双鼠目来来回回地在谢明嫣同谢瑶光两人身上打量,不用说也知道这位肯定就是长安城鼎鼎有名的李浩沅李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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