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暴雨在这个世界中,永不停歇般疯狂地下着,没有人知道,它像现在这般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万年,直到那一棵可以在石壁上生长的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直到那一缕燃烧在它叶子上,终于可以脱离它的肢体,并独自生存后,天空中那降落在天地间的雨幕,才骤然停止。
    一名浑身赤裸的女子,于三万年前为保护那一缕光明不被浇灭,不得已来到这片崖壁下躲雨,后又以自己的身躯为养分,终于是将这缕光明永远的保存了下去。
    三万年后。
    曾化为一株树苗依附在石壁生长的女子,于这一刻重新变回了人身,只不过此时的她,在自己的眉心处,多了一枚如指纹般大小的栩栩如生的火焰印记,使得她看起来比之前多了一丝莫名的庄严。
    她看着在自己脚下,尚且还陷入到沉睡中的婴儿,温柔的将他抱在了怀中。这名婴儿并非是她自己的孩子,但却是通过她三万年来不停的滋养,才得以成功将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哪怕因为他,她还在自己的身上,从此多出了一份永不可磨灭的痛苦,可她依然没有对此感到半点后悔。
    漫天暴雨终于在这名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悄然停歇,它们就像是来自于天幕上的仇恨,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怀,且不甘地褪去了。
    于是,这名浑身赤裸的女子,就这么抱着怀中的赤裸婴儿,离开了那片他们一同生存了三万年之久的山崖,但就在她离去的途中,她却又遇到了另外一名婴儿。
    这名婴儿与她怀中的孩子有些不一样,虽然可以看出他们都是男婴,可在前者的脸上,天生带有一层云雾,却唯独没有清晰的面孔,仿佛他只有人最基本的样子,却还没有成为真正的人。
    然而,赤裸女子并没有因此而嫌弃他,反而是将他一同带离了此地,且一视同仁将他们慢慢抚养长大,因为她知道,除了她自己外,他们便是这个世界里仅剩的两条生命。
    直到在很久很久以后,等到她成功按照有脸婴儿的样子,造就出了无数的人类后,等到她终于承受不住自己眉心里那朵火焰在她身上焚烧、导致她快要消逝时,她也终于意识到,原来她最爱的人,还是他们。
    她很欣慰能在自己彻底消逝前,还可以平静地看他们一眼,哪怕这将是永久的告别。
    ……
    “荒,只要跨过这道天壑,我们便是真正的仙人了,从此永生不灭。”徐焰看着苍穹之上,那道源自于整片天幕中,如同伤口般的天壑,对他身后的白袍男子说道。
    “是啊,为了这一天,我们耗尽心力,现在终于近在咫尺了。” 回答徐焰的人,正是被称作为荒的男子。
    荒没有面孔,这点徐焰早就知道了,因为在他来到这个世上,睁开的第一眼后,他就知道了这个事实,但他并未对此感到有任何的惊异。
    “事不宜迟,快动手吧,你顶住天地规则,我来打开天壑最后的壁垒。”在他身后,身穿白袍的荒又对他说道。
    徐焰闻言后,没有丝毫质疑,点了点头,随即便化身成一道金色的长虹,瞬间从地面掠向苍穹,然后他双手成拳,以毕生最强的武道力量,一拳轰在了那条天壑之上,随后,这道天壑就像是被触犯了禁制,瞬间爆发出无尽的碾压之力,朝他的身体席卷而去。
    徐焰感受着此刻原本属于自己在八百年前所经历过的无比熟悉的画面,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抹、从未有过的阴鸷与酷吏。
    接下来的情景将如何发展,他都早就熟知于心了。
    没有任何意外,在他身后的荒,便化成了一道无比锋利的剑,正朝着他疯狂袭来。
    于是,早就知道对方在最后时候会对自己动手的徐焰,就在荒彻底临近他时,他不顾天壑上所传来的规则之力,转身便一拳轰在了这道白虹之上。
    “轰隆!”
    漫天金色的光影,比之烈日还要耀眼,然后在这道天壑之前崩裂炸开,无尽的摧毁之力,直接就将整个空间都打的寸寸断裂,然后那本是直直射向天壑的惊鸿一剑,却直接被徐焰这一拳给完全震散,露出了其原本的真身。
    在荒的脸上,依旧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即便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能看出在中了徐焰这一拳后,他此刻的伤势有多重。
    无数的鲜血,从他身上流溢而出,染红了他一身上下所有的洁白,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血人。
    荒面色痛苦地捂着胸口,随后,他绝望而又不解的声音,徐徐传入到了徐焰的耳中,“你……你竟然出手杀我,为什么?”
    听到荒的声音,徐焰的心中,顿时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他看着那奄奄一息的荒,怒吼道:“不,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你要杀我在先,我只是提前识破了你的计谋而已,你休要再装出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
    荒听到徐焰的话后,顿时忍不住发出悲凉的笑声,声音在天际中不停回荡着,但这种笑声对徐焰而言,却如同是一道道惊雷在他心中炸开,只听荒开口说道:“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迄今为止已有十万年,虽不是亲生兄弟,可在这十万年来,我们一同携手对敌何止千万次?可没想到,我们曾说好要一起找到上天域、并成为那永生不灭的仙人,你却在这只剩一步之遥时,对我背信弃义,并且还想要我的命,看来这十万年来,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将你当成自己的亲兄弟。”
    徐焰听到对方这极其诛心的言语,心中已是大乱,因为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对方那本是刺向他的最终一剑,最终却并未刺向他,而是刺向了那道天壑。
    不等徐焰从荒的言语中回过神来,远处那被他一拳重伤、且又承受了巨大规则之力的荒,便又接着对他说道:“焰,既然你想要我的命,我可以成全了你,但我希望,你在成功找到上天域后,不要忘记我们一开始寻找它的初衷,请一定要找到复活椿的办法,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
    话音渐落。
    徐焰就见到远处的荒,直接又化成了一柄剑,正面迎向了那道已是气息十分紊乱的天壑。
    “轰隆隆!”
    在下一刻。
    如有万道天雷在天幕中同时碰撞在一起,紧接着,便有无数道光芒于苍穹上弥漫开来,并且这些迷人的光彩,顷刻间就伸延到了视野的尽头,仿佛是天幕用自己亲手创造出的梦幻美景,让徐焰沉醉在其中。
    停留在天壑前的徐焰,根本来不及做出阻止,便见到由荒的身体所化之剑,立刻在天壑中炸成了碎片,不过也正因为有后者这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所释放出的一剑,终是为他在天壑中打开了一道口子。
    徐焰眼睁睁将目光望向那在天壑中所出现的、宛若是一道缺口的黑洞,他的心中却只有无尽的痛苦与不解,因为他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亲手杀死了荒。
    这样的结局,与他脑海中所牢记的悲惨记忆无疑是完全相反的,而且不仅如此,后者最后还用自己的性命成全了他,为他打开了传说中那连接着上天域的天壑中的壁垒。
    一道七彩之光,忽然从天壑的缺口中笼罩而下。
    里面充斥着难以形容、且完全不同于他此刻所在的这片天域中的气息,给他带来了一种难以抵抗的神秘感与吸引力,仿佛在那道充斥着七彩神光的背后,真的有可以实现一切梦想的力量。
    徐焰缓缓将自己的身体向那道泛着七彩神光的缺口靠去,但眼神中却依旧只有木然,因为他无法立刻就从刚刚的悲伤与触不及防中回过神来。
    在徐焰的认知与感官中,或许他早就已经到了对世间万物、以及万般情感都可以无动于衷的地步,只剩下对事物的原始的本能与纯粹,可他对荒的感觉终究是不同的,因为后者乃是实实在在与他一同生活了十万年的同袍,可以说,如果没有八百年前那份悲惨的经历,让他始终耿耿于怀,那么他此刻便不会充斥着这样的痛苦与麻木。
    可是,刚刚所发生的这个局面,却让一切都变得有所不同了,因为如果是他亲手杀死了荒,那么就不再存在八百年前所发生的那场经历。
    而就当徐焰还徘徊在这场于八百年间,一前一后所发生的两场完全不同概念与结局的矛盾当中时,他眼前那道泛着七彩神光的缺口,便已开始缓缓收缩、闭合,像是不需多久后,它就会恢复到原本完好如初的模样。
    “焰,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要辜负荒最后的嘱托与好意吗?为什么你还不穿过天壑?”
    一道熟悉但又无比陌生的声音,在天壑缺口即将闭合之际,蓦然从天幕之上遥遥传来。
    徐焰听到这声音后,那双本是只有无限痛苦与犹豫不决的双眼中,当即焕发出了一丝光彩,他忍不住朝声音的源头望去,如愿看到了她生前时的模样。
    依旧是那么的美丽与温柔,只是不知为何,她在此刻却秀眉紧蹙,似乎对他的犹豫感觉到了一丝不满。
    “轰!”
    一只巨大无匹的拳影,充斥着茫茫金色,再次从徐焰的手中迸发而出,然后轰向了那道泛着七彩光晕的天壑缺口,也轰向了那张他做梦都想再见到的面庞。
    见到徐焰这一拳轰向自己,那张在天壑背后的脸上,顿时出现了难以形容的惊恐之色,她对徐焰冷声喝道:“焰,你刚刚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弟荒,难道你还要杀我吗?”
    徐焰听到这质问,眼中那本是还带有些许迟疑的犹豫,彻底一扫而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却没有作答,只是又连续轰出数拳,尽数都打在了天壑的缺口上。
    一阵金光闪烁之后。
    这道天壑终于被他打的层层碎裂,漫天璀璨光华尽数濒临消散,徐焰目睹着眼前这道天壑在崩塌,并没有为此感到丝毫的意外,因为紧接着,他此刻所置身的整个世界,都开始破碎,最后化成了齑粉。
    一股清凉之感,重新沾满了徐焰的感知,随后,他没有意外的回到了先前所置身的水潭中,但不等他有所反应,在那颗巨大眼睛所散发出的满是刺眼的光线下,便有一道巨大的黑影正朝着他的身体,疯狂砸了过来。
    看到这熟悉的巨大蟒身,徐焰有些无奈,毫无疑问,这正是小彩的本体。
    不作任何迟疑,徐焰只能控制着自己的武道真气从眉心处散发而出,并形成一道厚实的光盾护在自己胸前。
    “砰”一声!
    虽然处在深水之中,有水浪帮忙卸去了不少巨力,但在达到六级灵兽后的小彩,身上所散发出的力量却比之前翻了一倍不止,因此,当她的蟒身直接轰在徐焰身上后,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吃痛。
    一击将徐焰从深潭中击飞出去,小彩并未有任何停止,它吐了吐自己带着六彩的蛇信,在成功感知到徐焰的方位后,便再次朝他疯狂用去。
    相比起蛇蟒类在水性上有着先天上的巨大优势,毫无疑问作为五品境界的徐焰,在水中作战时,实力上就要大打折扣,更何况,他还不能对小彩出狠手,毕竟她之所以会这样,显然是与他一样,都被水下那只巨大的眼球所散发出的光晕给迷惑了,并且还产生出了幻境。
    这种幻境的力量,已经非常接近于受困者自身所遭遇过的真实经历,甚至还有超前的可能,它无孔不入,因为它就像是受困者自己所做的一个梦,或者仅仅是受困者单纯在内心里所幻想出的一种奢望、一种想象,而它就可以凭借着这些由受困者自己所产生出的某一种想法,来混淆受困者对自我本质的认知,好让受困者偏离于对真正的真实世界的掌控,最后被其操控,并成为它幻境中的傀儡。
    这就好比在八百年前,本是荒在最后时刻偷袭了徐焰,可正因为这件事,才让后者在这八百年来,在心中不断地积累出了仇恨。
    于是,这只巨大如琉璃般光彩夺目的透明眼球,便顺着徐焰隐藏在内心深处里的仇恨,混淆了他对这段经历的真实感受,试图让他沦陷在这两种完全不同结局的彷徨中失去自我,然而,这只眼球之后却意外地察觉到,以徐焰反过来杀死荒,并不足矣让他彻底失去的理智,因此,它便只能再通过他原有的对上天域的执念,来给他原有的想象上给予延伸,去骗取他穿过那道缺口。而一旦只要徐焰真的误以为,那就是连接着上天域的通道,并从中穿过去,那么毫无疑问,他那时候就到了彻底被这只眼球控制的地步。
    堪堪才接下了小彩第一次攻击的徐焰,见她又闪电般冲向自己,他的心中便再次出现了一丝苦笑。看她这双眼中只有单调的血色、且已经失去了原本六彩之色的样子,徐焰便知晓,她显然是已经完全陷入到了这头怪物的幻境里,不然不至于被对方给操控了意志,沦为它幻境下的战斗机器。
    没有丝毫办法,面对小彩再次朝自己袭来,徐焰只能继续选择硬扛,毕竟他的修为现在比起对方,可是又弱上一个等级了,因此,就算他想要杀死她,那也根本不可能,不过,就在小彩朝他攻击来的同时,徐焰也没有一味的选择防守,而是灵光一动,去查看了一番小彩与自己通过血契后,她寄存在自己识海中的兽魂。
    感受到小彩的兽魂,此刻已经陷入到昏昏欲睡、一片迷糊的状态中,徐焰便试着对她传音了几句,但结果显然易见,这完全没有作用,她就像是彻底睡死了过去,怎么叫都唤不醒。
    “轰”一声。
    小彩的本体蟒身,与水浪中所形成的挤压之力,再次准确无误地轰在了徐焰身上,让他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不过这些血水才刚刚被他吐出,便又在水潭中消散于无形,什么都没有留下。
    察觉到自己只能被动挨打,徐焰的心中可谓相当的郁闷,可他又实在找不到可以唤醒小彩的办法。
    “该死的,这小彩也不知道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才能被这头怪物有机可趁,陷入的这么深。”徐焰在心中怒骂一声,但身体上却没有丝毫停顿,而是不停地在水潭中游弋,灵巧地躲避着它的连番攻击。
    可结果正如他知晓的一样,一味选择躲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又一口血水从口中喷出,徐焰只感觉到自己的胸前肋骨都被折断了数根,“再这么下去可不行,就算我能扛到最后,小彩也会被这头怪物给活活耗死,看来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徐焰在心中叹息一声,不到逼不得已,他是真不想用那个方法,不过事已至此,他确实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因为他深知,想要将小彩从对方的幻境中解救出来,便只能将她寄存在他识海中的兽魂给唤醒。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下定决心后的徐焰,也不再迟疑,当即控制自己的心神,朝识海中不断汇聚而去。
    他极为复杂地最后看了一眼小彩的兽魂,随即便从自己全身上下所流淌着的猩红血液中,抽取出了一缕金色血液,滴在了她的兽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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