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比,无论年龄和官职声望,叶梦鼎都差吴潜一大截。
    虽然叶梦鼎自小聪慧有神童之誉,也是甲榜进士出身,但在出身上差的不止一点儿半点儿,要知道吴潜可是嘉定十年的甲科状元,这个含金量足够压死百分之九十九的进士,琼林赐宴游街夸官,直接就能补缺当官,这可是所有学子梦寐以求的最高待遇,可惜能够得到的也不过是寥寥无几。
    就在叶梦鼎满心疑惑之时,只见一个中年文士带着一个身穿灰布短衣和一个身穿交领长衫的青年文士登楼上来。
    “吴老,西涧先生,赵大郎和陈师兄带到!”站在阁楼门外,中年文士恭恭敬敬的拱手。
    “嗯,你先去吧,让晴儿把前些日福建送来的小龙团取来,吩咐再烧一壶泉水!”吴潜微微点头吩咐。
    “是,属下告退!”中年文士微微愣了一下之后再次行礼,转身离开之前还忍不住看了赵颀和陈纪一眼。
    叶梦鼎也是脸色愕然片刻,从赵颀和陈纪身上收回目光笑着对吴潜说:“崇国公好偏心,邀我来喝茶,家里藏着龙团贡茶竟然都不拿出来!”
    “哈哈,西涧切莫恼怒,新茶老夫所得也不过是数饼,还是子远兄偷偷摸摸费尽周折弄到手安排人送来,平日老夫舍不得喝,每次都只是拿出来闻闻便又放了回去,生怕喝完之后这一辈子再也喝不到了!”吴潜哈哈大笑解释一句。
    “原来是江子远帮您弄的,他这个福建转运使这样做算不算以权谋私,明知我丁忧在家却也不顺路送个五六七八饼,哼,下次等叶某回京复职,一定要在官家面前参他一本!”叶梦鼎满脸不爽的哼哼。
    “哈哈,真不该拿出来让你眼红,你下次见到再威胁他吧,你眼下说了他也听不见。”
    吴潜笑着说完之后和颜悦色的看着赵颀和陈纪二人,“两位无需拘谨,先进来坐下再说!”
    “多谢崇国公!”赵颀和陈纪两人赶紧行礼之后走进阁楼,再次拱手道谢之后在石凳上坐下。
    宾主坐定,吴潜亲自给两人冲泡一杯茶之后笑着指着叶梦鼎说:“两位可能还不认识,这位便是鄞州叶梦鼎,以后再来鄞县,记得上门拜访!”
    赵颀陈纪刚落下的屁股赶紧再次站起来,一起恭恭敬敬的对着叶梦鼎拱手行礼:“拜见西涧先生。”
    “咦,你们两位竟然还知道老夫的名号!”叶梦鼎惊讶不已。
    “西涧先生可是庆元府的大名人大学士,为人正直世人称颂,学生听恩师说起过,心中倾慕也早想能拜见先生,今日得见,足慰平生!”陈纪恭敬行礼说。
    “不知你师从何人?”叶梦鼎微微颔首再问。
    作为有神童之誉出身的人,内心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一丝孤傲。
    叶梦鼎在吴潜面前很收敛,但面对一个普通的广州举子,内心的孤傲再次张扬起来,这天下虽大名士辈出,但这同时代的人当中,他自忖没有几个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学生师从华癫先生!”陈纪回答。
    “华癫先生?”叶梦鼎有些懵逼,揪着花白的胡须在脑海里搜肠刮肚一番也没想出来何曾记得有过这样一个名人,或许,这举子的恩师也不过是当地不知名的人物罢了。
    看见叶梦鼎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吴潜脸上的笑容平静下来说:“西涧莫非不知道赵华癫?”
    “赵华癫……”听吴潜提醒,叶梦鼎神色稍微凝重了一些,但还是没有想起来自己听说的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看来西涧的确不认识,不过也无妨,华癫先生乃是魏王一脉,姓赵名时清,当初老夫任左相之时,他曾写信辗转托人送来,谈及许多治国良策,可惜老夫能力欠缺,不到一年便被逐出朝堂,也枉费了华癫先生一番心血,实在惭愧至极!”吴潜叹息一声解释。
    叶梦鼎皱着眉头再次思索片刻之后脸上慢慢露出一抹笑容开口,“幸得崇国公提醒,否则梦鼎要出丑了,三年前在临安琼林宴上曾经有人说起过这位赵时清,只是当时人太多口杂,因此也记忆不太深刻!”
    “恩师本就是闲云野鹤一般隐居广州,平日著书教学不问世事,非是名士,西涧先生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无需介怀!”陈纪恭恭敬敬的说。
    “欸,谁说华癫先生非是名士,岭南自古藏龙卧虎,只是我孤陋寡闻而已,三年前我尚在京师太学待讲,刚好当时殿试放榜,由鄞县王伯厚为覆考官,知举官本来已经将评定名次上呈,帝欲有所升降,然王伯厚不许,后录得庐陵文天祥为甲首状元,引京师轰动,放榜之后太学和礼部诸多同僚共赴琼林宴庆贺,席间尽皆恭贺状元郎,文天祥曾说起过赵时清的名字,不过当时酒宴之间太过杂乱,我也仅仅只模模糊糊听得三个字而已!”叶梦鼎有些遗憾的摇头说。
    “这便对了,文天祥的确见过恩师一面,学生当时也在场!”陈纪赶紧点头。
    “都说西涧自小过目不忘,老夫总算是信了,那琼林宴上数百上千人,熙熙攘攘口燥耳杂,西涧只听的一句还能记住,的确记忆非凡,若是三年前这等小事老夫恐怕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吴潜捋着一把雪白的胡须笑着说。
    “崇国公过奖了,过目不忘只是众人抬爱罢了,从太学两优释竭,算到今已经三十余年,梦鼎半生辗转蹉跎,到如今却依旧一事无成,听闻崇国公想致仕隐退,弄得我们这些后学都茫然无措,中枢之事离我等越来越远,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为官家效力了,天下事皆如流水,着实可悲可叹!”叶梦鼎脸色落寞的低头喝茶。
    “朝廷……唉……”吴潜脸色同样戚然,捻须的手停下来望着凉亭外明亮的阳光有些发呆。
    凉亭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两位大佬说话,赵颀和陈纪皆都插不上嘴,只能默然喝茶听着。
    而这两声叹息,赵颀也听出了这两位都曾经当过宰相的当代名士心中的郁闷和无奈。
    皇帝年迈昏庸,丁大全和后宫阎贵妃等人勾结专权祸乱朝纲,朝廷之中眼下充斥的皆是丁大全党羽,正直的官员不是被贬就是被驱逐出京师,眼下朝廷的混乱,已经不能用无奈来形容,连吴潜这种一品大员都扛不住有了隐退之心,更别说是普通官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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