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曾经说过,一个尺度有一个尺度的规律。
    每一个理论都有其适用的范围,任何正确的理论,只要跨出它的适用范围一步,就会转化成谬误。
    当然,爱因斯坦原本是指量子力学与相对论的鸿沟。量子力学所面对的世界,引力相互作用弱得可以忽略不计,而相对论所面对的广袤宇宙里,引力则是扭曲时空,主宰一切的伟大力量。描述“宏观”和“微观”,“低速”和“高速”,需要用到不同的理论。
    这里的“高速”,也是以物理学家的概念来说的“高速”,也就是“亚光速”。
    这是在说人类智慧所凝结而成的、高度凝练的理论。
    至于人类的直观经验,往往比理论更加不堪。
    赛博武者所面对的“音速之上”的世界,就已经超过人类直观经验的理解,也超越了演化本能的准备。
    向山没有矢量推进器,所以他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来自于流体力学的诘难。
    “流体”是人类自己创造出的概念。自然界没有规定一件东西应该是流体或者刚体。相反,很多物体都同时具备流体和刚体的要素,并且在不同的状况下显现出不同的性质。
    其一,就是“力产生作用的时间”。如果你用力抽击水面,你的手会感觉到疼痛。你若是从高空坠落,水面对你来说和水泥地面没有区别。因为你撞击的速度大于水流动、缷力的速度。在你的手与水面接触的时候,它所显现出的并非是“流体的特性”,而是“刚体的特性”。
    反过来也是一样。很多被人类认定为刚体的东西,在漫长的岁月之中也能呈现出流体的特性。比如说岩石。地质运动,就是岩石的流动。在永生的观察者面前,群山便如水一般流动着。
    其二,便是“屈服”。有些物质,会在庞大的外力之下显现出流体的特征。你若是握着一团橡皮泥用力的捏下去,橡皮泥会从你的指缝之间流淌出来。这是因为,橡皮泥的“剪切抗性”在力量面前“屈服”了。
    向山的奔跑就是这样。
    他需要不断用庞大的力量蹬击地面,但这个力量已经远远超越了地面所能具有的剪切抗性。再坚硬的土地,在这种程度的身法之下,和烂泥一样没有骨气。在这种高速下,踏击地面与踏击水面的感觉近似。
    而他面前的空气则正相反。他实在是太快了,空气根本没有时间“逃开”。他正面的身体不断撞击空气,然后在气体将力返还之前就越过这团变形的气体。他在空气之中奔跑,难度更甚于自然人的拳师在海潮之中打拳。
    ——技巧……
    向山不断的在自己脑海之中咆哮。
    他记得这种技巧。
    蹬击地面的角度不能太小,因为他的义腿外装甲不是特化型的,摩擦系数不够。传闻,只有能让人垂直在墙壁上行走的材料,才能支撑无矢量喷射器下的超音速身法。对于向山来说,现在这双脚上就好像涂抹了一层润滑油……
    蹬击地面的角度不能太大,如果一不小心跳了起来,空中变向总不如在地面上方便。双脚离地,就会沦为敌人的枪靶。
    速度必须要快,因为越快的话,受伤的概率就越小……
    速度不能一直保持最高速。恒定不变的速度会被人轻易预判到……
    向山的右手探出,用不快不慢的速度向前拍击。层层叠加的空气刚刚好形成“激波”的壁障。在那一个刹那,向山的手如同按在无形的墙壁之上,凭空改变了前进的路线。
    如果他出拳的速度再快一点,侧面的激波阻力也追不上他的手臂
    三枚子弹先后从他的胯部划过。
    ——看到弹道了……
    ——下一发……校正参数应该是……
    ——减速……
    一发子弹撞入他面前的泥土之中。在超高速的视觉之下,他看到泥土如同波浪一般翻卷而起。
    ——再次加速!
    雾化的燃料注入胸膛之中的热机。与大气、助燃剂充分混合的液化酒精瞬间完全燃烧。
    与最高出力恒定的电池不同。人类所创造的所有热机——包括但不限于如蒸汽机、汽轮机、燃气轮机、内燃机、喷气发动机,全都是利用“爆炸”的力量的,是利用“活塞”这个结构容纳雾化燃料的“爆炸”,并将原本无拘无束的“爆炸”给驾驭起来。
    由于不是维持生命所必须的物品,所以不需要考虑出力平稳,不需要考虑续航,也不需要考虑引擎本身的使用次数……这引擎的效率无限逼近热机效率的理论极值。
    这正是武者用的东西。
    机械结构将收束在一起的“爆炸”原原本本的导入胯部的机关之中。赛博人的肉身结构与自然人有着明显的不同,没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状况,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独立发劲。武者可以选择将所有劲力贯通一气,也可以选择协同发劲。
    向山的速度突然暴增。
    于是,七颗子弹落在了他的后面!
    向山感觉自己像狂奔的野狼,像是失控的摩托车。活塞之间的爆炸好像是他的心跳,动能是他的血。如果用肉体的触感来形容,那这更像是有人将一辆摩托塞进了他的心脏之内。
    这样正好……因为他的愤怒真的在横冲直撞!
    正前方是一段战舰的外装甲残骸。这是为数不多可以作为“掩体”的东西。向山也不减速,就这样笔直的冲了过去。强大的速度将他压在了近乎与地面垂直的平面上。
    义腿重重踏在这一段残骸的墙面之上,向着侧面奔跑。
    而在五公里之外,格利亚德失去了向山的踪迹。无人机的速度跟不上那个家伙的运动。那一片区域周围没有无人机。但是他没有停止射击,而是对着那一段装甲残骸的两侧各自射出了二十颗子弹。这些子弹组成的阵势,会在空中飞行数秒的时候,然后才咬中可能出现的目标。
    ——借助那一段城墙快速变向?他在推测我的狙击点吗?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格利亚德很是自信。枪炮道的远距离优势也是数学所决定的。他只需要将枪口移动几毫米甚至几微米,子弹的落点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格斗武者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有枪炮武者移动枪口的速度快。对方就只能依靠这样的变速来干扰他的预判。而他则可以好整以暇的不断移动枪口,用子弹编织死亡的陷阱。
    这一片垃圾山区域复杂,适合作为狙击点的区域也不止一个。甚至格利亚德在布置无人机阵型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一点,故意让一小部分无人机悬停在无关紧要的位置,好让敌人能够误判他所处的位置。
    ——只要那个小子预判失误,我就能够多出大概十秒钟的时间……不,在那之前,选择借助这一段垂直墙面加速转向,就是一个败笔。在手脚脱离地面的时候,在你冒头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有躲闪的机会
    但就在这一瞬间,银色的光点在他的视野之中闪现。
    在一段宛如城墙的装甲残骸好像被炮弹击中了一般,整体倾倒。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向山居然只是斜着跑了一段之后就越过墙壁的顶端,用双手拽住装甲残骸的边缘,借力转体,然后双手抱膝,一个筋斗坠向地面。
    “什……”
    枪声再次响起。但子弹在射出枪口的时候格利亚德就知道这一发落空了。子弹会在几秒钟之后越过向山现在的位置。枪炮手立刻纠正了这个错误,用子弹在那个男人的前进路线上布下天罗地网。
    然后,残骸与向山几乎同时落地。紧接着,冲天而起的沙尘彻底遮断了格利亚德的视线。
    但接下来,所有的子弹全部都落空了。
    ——怎么了?
    无人机群没有捕捉到任何离开的痕迹。那个家伙仿佛是故意减速,导致烟尘都没有太多被搅动的痕迹。格利亚德第一次显得有些焦躁。烟尘对他来说就好像天敌一样。
    他不知道到底命中了没有,只能一颗颗的射出子弹,封堵所有有可能的路径。
    在这个时代,就算是狙击枪也能拥有较高的射速。
    但突然,一道黑影从视野之中划过。格利亚德一惊,立刻将视野从远景切换到广角。
    他看到了烟尘的整体流动。
    那个家伙……刚刚才开始加速。他在那个地方停了好几秒钟,然后现在才重新开始加速!
    一颗颗子弹落在向山的前面。那是他在一秒钟之前就射出的子弹。那个武者,就这样一路踏着子弹形成的小小弹坑,如同踏浪一般狂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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