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陆轩宇坐在体育场的中央,双手向后撑着地面,仰望天花板。他似乎在回味什么。
    与比赛进行期间不同,现在这里很安静,只剩下一些机器人做最后的打扫。
    这家体育场本来就是超人企业建的。以陆轩宇现在的职位,他说想来这个地方思考一下,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白天与人对打的时候,观众激动的呐喊声根本无法传入他的耳中。但在万籁俱寂的时候,他仿佛又能听到观众席上的浪潮。
    那声音,那景象,还有那擂台上一拳一脚的“感觉”,都缠绕在他的心中。
    这个时候,向山走了过来,问道:“老陆,想什么呢?”
    陆轩宇拍拍裤子上的灰,站了起来:“老板,有事?”
    他很清楚,如果没事的话,向山不会在这个点出现在这个地方的。
    “澹定,下班时间,不给你派工作,只是有个好消息来通知你。”向山抬抬手,“打断你思考就不好意思了嘛。你刚才在思考什么?这么入神。”
    “我好像终于知道了接下来路怎么走了……”陆轩宇振奋道:“不同流派的技法,我已经充分体会到了……”
    “哦?说说?”
    “我想要抵挡对手的时候,该用什么动作……我想要放倒对手的时候,该用什么技法……我应该用什么手法去争取优势……”
    “在体验不同规则、不同流派、不同场景下的最高境界之后,我学习了众多技法之后,我开始意识到的。相似的技法,其实一开始就存在于全世界的各个角落……”
    “不要拘泥于创造技法的人的想法……那些技法,原本是以碎片的形式在我的脑海之中存留。但是这一次比试,我好像隐约意识到应该如何去组合了……我渴望的武术,是一种组合形式,一种风格。”陆轩宇说道:“它应该可以适应各种环境,空手有空手的套路,持械就持械的打法。在拳击擂台上,它可以以拳击的形式展现。在自由搏击的擂台上,它也有合适的表现形式……它很‘大’,每一个场景只能表现出它的一面。但一叶知秋……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组合那些技术动作,旁人都能够看出那种……那种‘风格’。这是我的理想。‘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
    向山思忖片刻:“但是吧,这么广泛的涉猎,在单一领域是比不过专精的吧?”
    “就像您以前说的,研究理论的科学家跟搞工程实现的科学家都有必要嘛。”陆轩宇挠挠头,“这个啊,就,有人负责博览众多武学,发展理论,有人负责在特定规则特定擂台上实现?前者跟后者是并行的……”
    “那这个发展武学的组织,因该以何种形式存在,如何维持……”向山见陆轩宇脸上出现懵逼的表情,换了个方向:“不好意思啊,不该跟你说这些俗的。”
    “以后也确实应该得想想了。迟早得想。”陆轩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都是……武学上的事情。这种感觉还差一点,抓不住。”
    “明天就是最关键的比赛了啊。我想再琢磨琢磨。”
    “咳咳……”向山轻咳两声,表情有些尴尬:“嗯,怎么说呢……那我要说的好消息,对你来说未必是好消息了。”
    陆轩宇挠头:“怎么回事?”
    “明天的比赛,那两场企业的,关乎对赌协议的。”向山一摊手:“别人已经默认自己输了,合作已经开始了。”
    陆轩宇愣了:“这?”
    “一家是来自西方的机器人研发企业,他们在我们卖出去的那些机器人陪练的基础上,自己重新训练。”向山说道:“他们本来是很有信心的。因为按照模拟结果,拳击规则下他们培育的AI拳王对现实拳王能做到百分之百的胜率。但是,这种企业赛呢,是我们来提规则的。最开始我们定下的是‘开放式规则’……什么技术都可以用的那种。”
    “因为可能性过多,策略博弈过于不透明,对于AI来说,演算很麻烦。他们现在的评估结果是,那AI拳手不可能在当前规则下击败你。”
    这是陆轩宇第一次知晓另外两名“企业资助选手”的具体情况。他急忙问道:“那剩下的呢?”
    “来自北方的军工集团,因为不愿意放弃自己过去强推的外骨骼路线,所以雇佣了一名武者,穿着外骨骼来跟你打。外骨骼的辅助AI呢,也是用类似的方式训练出来的。”向山摇头,“然后,他们现在才意识到,在外骨骼武者之中,外骨骼里面的自然人武者是一个纯拖累。如果你去翻翻社会新闻或者金融版,你能看到那家军工企业的内部人事变动。在你随着你比赛的进程,外骨骼派在逐渐失势。”
    “当然,外骨骼技术与义体技术有相同之处的,只是从立项上来看是两个不相关,且由不同人负责的项目。”向山耸耸肩:“这方面你也不用去操心啦。”
    陆轩宇哭笑不得:“比赛……已经结束了?”
    “比赛还在。”向山掏出一个存储设备:“这是那位AI拳手的训练数据。合作项目中共享的。我让真武跑了一下。里面有几十个可能的展开路线与反制手段。你可以自己看一下。”
    陆轩宇犹豫了一下:“我可以不看吗?”
    “也行。”向山收了起来:“其实你的胜率相当高了。真的。”
    ………………………………………………
    陆轩宇仰起头,望着头顶的大灯。
    耳边回荡着那名王牌解说员的咆孝:“果然!果然!我们的陆!不败的陆!是无敌的!改造人胜过自然人,但是纯机器却无法胜过人类。他证明了自己!他的胜利,不是机器的胜利,而是人类的胜利!”
    陆轩宇看着爬起来的机器人,终于明白向山为什么会说自己胜率相当高了。
    这个机器人,只有拳击技术是最顶级的,在这之后,也只补充了一部分自由搏击的技术。
    在这个逼MMA更加开放、更加自由的规则之下……
    这个机器人所掌握的技术之少,只能用悲剧来形容。
    他很怀疑,那家“友商”给AI的训练数据是不是有什么小问题。或者向山是不是让他们误判了这比赛的规则什么的……
    陆轩宇甚至都没有使用太多拳击规则之外的技术。
    他只是活用了老袁展示过的那种思路,让机器人误判他的意图。
    就这样,几次重击之下,这机器人就不堪重负,直接失衡了。
    与机器对抗,感觉并不像与人对抗……
    感觉不到情绪的波动,也无法感受到招式背后心思的变化。没有“根据情绪预判对手策略”的感觉……
    陆轩宇再次仰起头。
    还不够。
    这个机器人明显还不够强。
    他还渴求更多对手来魔力自己。他感觉,自己还差一点……差一点……
    一名工作人员提示他下场的时候,他仍旧在思索。
    陆轩宇推门走进休息室的时候,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叫住了他:“陆。看起来你现在过得很不错。”
    陆轩宇一怔,继而转身:“阿尔斯老师?这是……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面前的老人,正是教授他截拳道的师父,也是当初他车祸之后,在动荡的国际环境下不远万里来点醒他的恩人。
    阿尔斯点了点头,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就是你下一场的对手。”
    陆轩宇瞪大眼睛:“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现在的老板觉得,既然超人企业推了你出来,那么他们就应该找一个招式上与你相似的,排除干扰因素,来证明外骨骼的强大。”老拳师摇摇头,“不过看了你的比赛,我知道我多半是打不过你了。”
    这一场比赛,限制条件是“重量”。老拳师与他的外骨骼重量加起来,才是陆轩宇的可使用的体重。
    向山一点儿也不担心“AI派”来跟他争夺资源,因为义体人离不开AI辅助。但是“外骨骼派”在向山眼中,属于“政敌”范畴,是浪费宝贵研究资源的路线。
    所以在规则上,向山也压根没客气。
    自然人加外骨骼的重量,等于陆轩宇可以使用的体重。陆轩宇还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不客气的说,在这种比试之中,除开大脑之外,每多一克血肉,就是多一克的累赘。
    而且具体到每一克血肉上,一克基准人血肉跟一克智人血肉也是有很大差异的。
    就连大脑的性能……陆轩宇的每一个神经细胞都比智人更强韧,信号传导速度更快。
    更别说,包裹在外骨骼之下的人体关节,依旧受到人体结构自身的制约。
    “赢不赢其实无所谓了。前几天我现在的上司跟我说的。”阿尔斯笑道:“我老了,如果不接受这个邀请的话,大概也再也没有机会去尽情挥洒自己的技术了。这就是我的心里话。我想要完完全全展示自己这一生习练的技术。”
    “我看了你的比赛。我知道,现在的你比我要强得多,哪怕只算技术也是这样。但是,我还是很想用这种方式,跟你探讨截拳道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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