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惊讶过后,林重逐渐恢复冷静,目光闪动,沉吟不语。
    他很清楚,自己正面临一项重大抉择,很可能关系到后半生的命运。
    换作其他人,突然被这么大的一块馅饼砸在头上,恐怕早就已经喜出望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但林重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
    权力既责任,一旦身居高位,便必须顾全大局,无论做任何事,都注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炎黄武盟之主的名头看似诱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没有足够的手腕和力量,如何维持各大势力之间的平衡?如何压制蠢蠢欲动的隐世门派?如何号令天下武者?
    虽然林重对自己信心十足,但他并不认为,目前的自己拥有与杜怀真相匹配的影响力。
    电光石火之间,林重脑海里便闪过无数念头。
    林重罕见的有些举棋不定,足足思考了两三分钟,才抬眼看向杜怀真:“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杜怀真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眉毛。
    林重的谨慎和克制,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同时也让他更加欣赏。
    “问吧。”杜怀真眼中异光消散,轻描淡写道。
    “您当初为什么建立炎黄武盟?”
    林重开门见山地问道,毫不拖泥带水。
    “三个原因。”
    杜怀真用平铺直叙的语气道:“其一、神州内乱刚刚结束,武术界百废待兴,诸派为抢夺地盘,互相攻伐,我不忍心看到生灵涂炭;”
    “其二、人生在世,总要留下痕迹,我虽志在超脱,亦无法免俗,想成就一番事业,如此方不负平生所学;”
    “其三、晋入罡劲之后,仅凭个人之力,很难再有所进步,因为修炼需要大量资源,我没那个心思去亲自收集,所以建立一支势力是最有效也最简单的办法。”
    面对林重的询问,杜怀真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实际上,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谢谢。”
    林重的神情十分严肃,内心更是大受触动,眼前迷雾层层散开,再次问道:“在您眼里,武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这要看我处于人生的哪个阶段。”
    杜怀真嘴角浮现意味莫名的笑容,声音依旧不见起伏:“在此刻的我眼里,武盟不过是个负累罢了。”
    林重闻言,不禁身体一震,倏然抬头,近乎无礼地直视着杜怀真的脸。
    “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待事物的方式便迥然而异,有时候,我很羡慕那些寿命短暂的凡夫俗子,他们就像不知春秋的蟪蛄,愚昧却幸福。”
    杜怀真悠悠道:“活得越久,站得越高,越能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渺小,有时候,总觉得非常无趣......”
    林重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才二十余岁,正值血气阳刚的年纪,虽然实力强大,心性坚韧,拥有远超常人的毅力和智慧,却无法对杜怀真所处的情境感同身受。
    可是,林重能听出杜怀真话语里蕴含的孤独。
    这位天下无敌的镇国武圣,环目四顾时,恐怕也会觉得寂寞吧?
    “抱歉,阁下的想法,恕我不能苟同,我们生来都是凡夫俗子,因为渴望不凡,所以才能成就超凡。”
    林重思量片刻,沉声道:“生命因其短暂而精彩,因其脆弱而可贵,如果人人长生不死,那么奋斗与努力还有何意义?”
    杜怀真没想到林重敢反驳自己,淡金色眸子不由微微一眯。
    “在岁月的洪流面前,没有什么能保持不变,爱情、亲情、友情、仇恨、愤怒......都会随着死亡而烟消云散。”
    杜怀真云淡风轻地挥了挥衣袖:“等到那一天,你自然会明白我的感受,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我接受。”林重不再犹豫,直截了当道。
    “那么,从今日开始,你就是盟主候选人之一了,你必须和其他候选人竞争,最后的胜利者才能成为盟主。”
    杜怀真闭上双眼,语气渐渐变得缥缈而淡漠:“该说的话我已说完,你可以出去了。”
    林重默不作声地站起,朝杜怀真抱拳一礼,随即离开房间。
    许景和雪乃仍旧守在房间外面,明明只有一墙之隔,他们却什么都没听到。
    “主人!”
    见林重推门而出,雪乃顿时喜出望外。
    “嘘。”
    林重把食指竖在嘴唇前方,示意小女仆不要出声。
    雪乃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巴,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偷偷摸摸的往房间里瞄了几眼,表情煞是可爱。
    许景自始至终都一脸冷漠,丝毫没有因为林重受杜怀真召见而假以辞色,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走吧。”
    说完,他率先转身,沿着来路返回
    直到进入电梯,远离杜怀真所在的房间,许景才盯着林重,硬邦邦地问道:“我师傅跟你说了什么?”
    林重惜字如金:“无可奉告。”
    别人或许畏惧许景的身份,以及站在他背后的真武门,但林重不会。
    许景没想到林重拒绝得如此干脆,脸颊肌肉不由抽搐了几下,深深地看了林重一眼,旋即移开视线,再也不吭声了。
    接下来一路无话,电梯内的气氛冰冷而僵硬。
    电梯持续下降,很快便到达国术馆一楼,林重正准备带着雪乃出去,许景突然冷声道:“给你一句忠告,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妄想,某些东西不是你能染指的,倘若一意孤行,小心连累身边人。”
    “哦?”
    林重此时已经踏出电梯,闻言脑袋微侧,用眼角余光望着许景,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你是在威胁我?”
    “你可以如此理解。”
    许景站在电梯里面,双臂环抱胸前,目光森冷而漠然,浑身散发出渊立岳渟的强大气势,声音凝成一线,准确传入林重耳朵:“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两人的视线便当空对撞,刹那间火星四溅。
    狭小而逼仄的空间里,属于林重和许景的气机纵横交错,看似悄无声息,实则蕴含着致命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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