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潇湘水榭’,向来乃清净之地。”
    怜香继续道:
    “今夜又是佳期,还望诸位念在青玉院的情面上,暂罢纷争,共享良辰。”
    “说得好!”
    宾客里,一个青年文人瞥了眼独孤亮,拍案而起:
    “我等今夜来此,本就是为了一睹美人歌舞,岂能为了一人之事,扫了所有人的雅兴?”
    宾客们都看向了那文人。
    “陈元永?”
    “是他,伏羌县令陈项之子,怪不得他敢和独孤公子对着干……”
    “难说,伏羌县远在百里之外,他孤身一人在此,能斗得过这现地的主子?”
    其余宾客都不敢出头,只是低声议论着。
    独孤亮手按剑鞘,一指丫鬟怜香: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公子面前说话?”
    怜香不卑不亢:“话不是我说的,是小娘子让我转告诸位的。”
    烛火,在纱帘里生起。
    一个女子身影映在纱帘上,手挽琵琶,婀娜而坐。
    虽然只看见个朦胧的影子,可那惹人遐想的身段,那把梨形的琵琶,很多人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是她,陇右第一美人,沈小玉。”
    这名字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独孤亮看着女子的身影,忽然又笑了起来:
    “对美人,本公子向来宽洪大量。既然沈姑娘说话了……”
    他一指赵寒,傲慢道:
    “那就让你个下流胚子,多活一阵。这段美人歌舞,就当本公子赏给你的断头饭了。
    至于你嘛……”
    他看着洛羽儿:
    “美人,本公子从来不嫌多。
    来,坐过来,陪本公子一同赏花问月。”
    四周,数十道阴森的绿光,收回了奴仆汉子们的袖里。
    “还敢打香儿妹的主意,我……”
    姜无惧捋着袖子。
    赵寒和洛羽儿看向了高台上,纱帘里的女子身影。
    “是她?”洛羽儿问。
    “是她。”赵寒答。
    “我总算明白,”洛羽儿道,“为什么刚才在后院那里,那门会开着,那婢女会说等我们很久了。
    可是,她怎么会和孔原他们……”
    “先听曲。”
    赵寒一笑。
    张陌尘按在腰间黑鞘上的手,也放了下来。
    婢女连忙招呼着,让赵寒等人在西边坐了下来。
    “来,开唱!”
    独孤亮喊了一声,宾客们都满面期待。须知这位美人的歌声,曾让多少男子如痴如醉,彻夜难眠。
    “小娘子说了,”怜香高声道,“今夜的曲已唱过,青玉院十余年的院规在上,恕小女子不能再唱了。”
    唱过了?
    宾客们大奇。
    自从今晚开了院门以来,我们一直都在这里,除了刚才的琵琶曲,没有听到半句歌声啊。
    青年文人陈元永也是不解:
    “不知是谁如此有幸,竟能先我等一步,听到了美人妙音?”
    “小娘子是在别处唱的。”怜香答道。
    堂内一片叹息和疑问。
    赵寒和洛羽儿对视一眼,微笑不语。
    他们当然知道,今晚这“小娘子”的一曲,是唱给谁听的了。
    怜香又道:
    “小娘子说了,为表歉意,除了方才一曲琵琶外,特有一礼奉上。”
    “奉礼”。
    宾客中一片惊讶。
    这位美人,平日除了歌舞之外,从不和宾客亲近,更别说有任何独处的时候。
    唯独,除了“奉礼”的时候。
    记得上次的奉礼,也是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次,还是在三年前。
    当晚美人歌舞之时,有位名士趁着酒意,忽然文兴大发,即席吟出一首自创的、歌颂靖节先生陶渊明的《五柳独酌赋》,把歌舞打断了。
    这可是乱了青玉院的规矩。
    当时众人以为,这醉汉要被轰出去。
    谁知美人反而奉上了一礼,邀请那名士入了内堂、共进晚膳,让被拒在门外的其他人都瞠目结舌。
    据说,出来之后,那名士一脸的如痴如醉。
    别人问他在里头做了什么,他只连连说着“此生足矣”,又到外头酒肆大醉了三日三夜,然后就消失了。
    这种没有答案的“答案”,更让人无限神往,浮想联翩。
    足足三年了,终于又有机会了,见识一下这个“奉礼”了?
    男人的眼里,冒出了各种光芒。
    “在下听闻,”陈元永也是按捺不住,“沈小娘子的礼只奉一人,可我等人数众多。
    敢问姑娘,此礼如何奉来?”
    “曲试。”怜香道。
    “曲试?”疑问的声音四起。
    “稍后,小娘子将会再奏琵琶曲乐一首,作为试题。
    能够辨出曲名,并将曲子的出处和由来讲出者,即为曲试胜者,也就是受礼之人。”
    一片哗然。
    “哎,曲乐非我所长,可惜啊……”
    “好极,我自小就好此道……”
    有人惊奇,有人叹息,有人喜不自胜,议论声布满了整个厅堂。
    “这曲试不必比了。”
    蒋怀道,“这里除了独孤公子外,还有谁有此才学,能收下如此奉礼?你们这些低俗人等,岂敢与日月争光?”
    “怎么,”独孤亮看着蒋怀,“你是说,这曲试我赢不了吗?”
    “下官并无此意……”
    “本公子乃上邽第一才俊,这等小小曲艺比试,易如吹灰。
    来,奏曲!”
    “独孤亮,你真要参与比试?”陈元永道。
    “当然。”独孤亮道。
    “若你输了呢?”
    “废话,本公子会输么?”
    “喂我说那啥公子,”姜无惧道,“人家问你输了怎么办,你耳朵进蒜了啊?
    还是怕输不敢答?”
    “我怕输?
    哼,我独孤亮愿赌服输!”
    “好,一言为定!”陈元永道。
    “这独孤小蠢货……”
    姜无惧低声说了句,胳膊撞了撞赵寒:
    “寒老弟,这小子都愿赌服输了。
    这曲乐不是你拿手好戏吗?还有个大礼收呢,上。”
    “无惧,这么机智是你吗?”洛羽儿低声道。
    “被他呆萌的脸骗了吧?”赵寒道。
    “啊哈哈哈……想当年,我姜大胆也是赌馆和买卖场里混过的人。要整这种货色,一百种法子我都有……”
    赵寒一笑。
    一听那琵琶声,他就知道,台上纱帘背后的那位美人,正是今晚在茅屋里的那个蒙面女子。
    今晚,这青玉院里。
    孔原的人和独孤亮都到了,还把上邽的大人物,几乎都请了来。
    而发请柬的,正是这位“陇右第一美人”。
    这个神秘的女子,她和孔原他们,究竟有什么干系?
    她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叛乱”里,甚至,在这个“人头鬼案”里,又是个什么角色?
    凌若和袁沐风淡然而坐,似乎对这即将到来的曲试,毫不动心。
    “小娘子说,”怜香道,“曲乐关乎人心,请诸位佳客,一定要细听慎答。
    开试。”
    堂内一片宁静。
    唯有湖风吹入,波声荡来。
    兹裂……
    一声琵琶扎入耳朵,好像尖刀。
    许多人都是一惊。
    曲子突然响起。
    可这回的琵琶声,和之前的婉转悠扬,完全不同。
    忽上忽下、忽快忽慢,一会慢条斯理,一会又尖锐刺耳,非常吵杂,一点韵律都没有,更没有任何美妙可言。
    刚开始,大家还强忍着,到后来,许多人都默默捂住了耳朵。
    一声巨大的琴弦尖叫,琵琶戛然而止。
    完了?
    就这么奏完了?
    这究竟是首什么曲子,怎么会这么的,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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