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铜钥匙,满满都是锈迹,尾上吊着块小木牌,刻着两个字:
    弘文。
    裴劭,字弘文。
    赵寒拿起钥匙看着。
    这肯定是,裴大人刚才在我背上的时候,悄悄挂在这里的。
    这是哪里的钥匙?
    他为什么要留给我?
    以当时的情景,还有裴大人的习性,此举肯定不是无心之举,绝对有他的用意所在。
    赵寒翻了翻木牌。
    背面有几个端正的小楷,像是刚写了不多久,写的是这城里一个地界的名字。
    旧库起火后,看裴大人的样子,就是一心求死了。
    人死万事空,可他还在最后时刻,把这钥匙留给我,还专门写了这地界的名字。
    这说明,这里一定有个非常重要的东西,等着这把钥匙去开。
    曾谦和贾振走了过来。
    火太大、楼又塌了,他们不得已放弃了救火,准备带着衙役去疏散人群和隔离火场了。
    赵寒把钥匙揣入怀里,说了声:
    “蒋大人。”
    蒋怀正想趁夜离开,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就站住了。
    “今晚,”赵寒看着他,“下令让我们回衙门的,真是独孤泰他本人么?”
    “大胆!”
    蒋怀道:“连独孤大人的名号,你也敢……”
    “我问你话呢。”
    昏暗中,赵寒的脸上,炭灰划出一道道黑痕,好像刀割的一般。
    蒋怀有些怵了:
    “笑……笑话,本官身为上邽县官,独孤县令的号令,还会假传么?”
    赵寒看了眼曾谦。
    曾谦小心点点头,那意思也是肯定。
    赵寒思考着。
    今天,我决定到这文书旧库来调查。
    结果,只一个晚上,匿名信、鬼子妖胎暗杀、火烧旧库文书,全部出现。而且,所有的“除鬼法师”都被“照顾”到了。
    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把我们一锅端了。
    赵寒,这是你的疏忽。
    你本以为,以查案做为掩饰,暗中查验历史文册,并不会引起太多注意。等发现了任何蛛丝马迹后,就可以立即据此展开破案。
    可谁知这“恶鬼”,消息竟然如此灵通,下手如此迅疾和狠毒。
    只是,欲盖而弥彰。
    它不这么做则以,一旦做了,这就更表明这条线索抓对了。
    那些假死的西秦将官,在他们过往的典册记录里,一定有和这人头鬼案,有重大牵连的消息。
    甚至,就有“恶鬼”身份的线索。
    所以,它才会立即出手、杀人烧书,想把一切的破绽都掩盖掉。
    很好。
    恶鬼啊恶鬼,你终于忍不住,要冒出头来了。
    体内,寒气夹着倦意,涌动着。
    天边,一丝晨曦现了出来。
    赵寒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又是那么锐利了:
    “羽儿,昨晚你出来之前,官驿里还有什么别的动静吗?”
    洛羽儿摇头,“那么晚大家都睡了,就只有些衙役还守着。”
    “洛伯父呢?”赵寒问。
    “当时沈姐姐和怜香还没睡,爹爹我就托她们帮忙照看了。”
    “马上回去,”赵寒道,“洛伯父他怕要有大麻烦。”
    “什么?”
    “你看看这四周。”
    赵寒道,“自从孔原案发生以来,上邽城里,到处都是衙役和府兵把守着的。
    县衙文库起火这么大的事,却只有贾振和曾谦,带着一小帮人来救火。
    那大帮的衙役和府兵,都去哪里了?”
    洛羽儿一愕。
    “今晚这阵势,”赵寒继续道,“那‘恶鬼’是要把我们连根拔起。洛伯父身在漩涡的最中央,必然也难以逃避。
    走,回去。”
    赵寒往外就走,经过蒋怀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
    “蒋大人,这文库的火,究竟是怎么起的?”
    蒋怀一愕:“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怎么知道?”
    赵寒直勾勾看着蒋怀的眼,看得他有些不敢直视。
    “贾捕头……”
    赵寒走到了贾振身边,低声道:
    “我之前让您看住的,那两个人呢?”
    “在呢。”贾振道。
    赵寒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贾振似乎有些讶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交代过后,赵寒立即带着洛姜二人,往官驿的方向跑去。
    凌若远远望着他,目光里似乎有些异样。身旁,看着这一幕,袁沐风的眼里泛起了一丝深沉。
    ……
    ……
    阴天。
    日头被乌云遮着,清晨倒像黄昏一样,巷陌里一片肃杀之气。
    “之前说好了两日破案,那就是今天了。我倒要看看,这衙门的人,这是要做什么……”
    “看这阵势,怕是要弄场大的啊……”
    县衙门前的空地上,数千名百姓围观着什么,吵闹连天。
    那里,一层层的衙役和上邽府兵,明甲执兵,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把百姓人群挡在外头。
    包围的中央,一前一后,摆着两个大木台子。
    后方的木台上,独孤泰手捧《道德经》坐在案前,徐徐翻看着。
    身旁,孟凉摸着胡茬,笑看着前方的另一个木台。
    台上,两个刽子手脸上涂着猪血,一个手执斩首用的鬼头刀。两人的中间,跪着一个浑身枷锁的中年人,眼神有些痴呆。
    那个中年人,正是洛羽儿的父亲,洛元堂。
    “独孤大人。”
    后方的木台上,刘通躬身道:
    “这时辰差不多了,百姓们又是群情汹涌,是不是……”
    独孤泰没看他。
    马蹄声碎。
    一匹大马远远冲了过来,百姓人群纷纷躲避,衙役们也有些手忙脚乱。
    台下、府兵队中,赫连英把令旗迎风一展,一众上邽府兵登时把长矛一伸,矛尖直指跑来的马匹。
    “让开。”
    马上的人一声冷喝。
    赫连英一愕。
    他看清那人是谁了。
    是张陌尘。
    他一改平日的书生装束,穿着一袭大唐县尉官服,腰悬黑色长鞘,纵马飞奔而来。
    赫连英立即挥了挥枪头。
    又是刷的一声,府兵队的长矛全部收回,整齐地挪开一条通道,脸上都对张陌尘带着敬意。
    大马直到木台的前头,张陌尘一勒马头,冷喝一声:
    “放人。”
    台上,独孤泰俯瞰着张陌尘:
    “为何放人?”
    张陌尘一抬头,冷眼望着独孤泰:
    “为何拿人?”
    独孤泰目无表情。
    他望了眼前方台上,那个跪在鬼头刀下的中年人,手里的《道德经》缓缓合上:
    “犯人洛氏元堂,假扮恶鬼、杀官害民,为祸上邽、罪大恶极。
    依大唐律,判,斩立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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