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城内,秦州府兵大营的军帐里。
    赫连英穿着甲胄,斜靠在兵器架的一把斧头上,闭眼小憩着。
    这几天来,他几乎都没合过眼。
    杀……
    一阵隐隐的喊杀声,忽然从外头传来。
    赫连英猛一睁眼,往帐门冲了过去。
    门口,两名偏将闪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外头什么事?”赫连英道,“是不是胡贼攻进城里了?”
    “属下不知。”一名偏将道。
    那喊杀声隐隐就在耳边,可两个偏将却好像没听见一样。
    “让开。”赫连英道。
    偏将们半低着头,一动不动。
    “你们两个敢拦我?”
    “属下不敢。可孟统军吩咐过,今儿晚上,赫连校尉你哪儿都不能去,就在这个军帐里头待着,让我们俩看好了。”
    “孟统军?”
    赫连英一愕:“这是他说的?”
    “正是,”偏将道,“统军他还说了,要是校尉您少了一根胳膊一条腿,我俩人头就别要了。”
    “胡说。”
    赫连英指着帐外远方的城里,有数道火光,冲天而起:
    “今晚,孟统军他确实亲口跟我说过,说让我带着营里兄弟,把大营守好了。
    可他从没说过,我连走动都不行。
    看这阵势,分明就是城里头出事了,说不定是胡贼已经打进来了。
    我不出这个军帐,怎么带着兄弟们守营?
    要真是胡贼打了进来,大营失守、上邽陷落,你俩担当得起吗?”
    两名偏将不说话,也没让路。
    赫连英哼的一声,转头就想拿兵器。
    他突然发现,自己插在门边的那支长枪,不见了。
    “居然还敢拿走我的枪,哼!”
    赫连英把腰间军刀一拔而出,对着两名偏将的脸:
    “马上让开,不然,就别怪我赫连英不计兄弟情义了!“
    两名偏将还是没动。
    帐外的黑暗中,数十个影影绰绰的黑影缓缓走了出来,站在偏将的身后。他们一个个身着盔甲,手里的兵刃闪着寒光。
    “统军的命令,”偏将冷冷道,“赫连校尉,得罪了。”
    赫连英看着这些,曾经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兵将,又看了看远处城里的火光。
    他冷笑一声,长刀回鞘,走回了大帐里去。
    两名偏将手一挥,那些黑影,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帐帘,缓缓放了下来。
    帐内只剩下了赫连英一个人坐着,黑暗中,他的眼神有些阴暗。
    ……
    ……
    上邽城西南门。
    城楼上,副将童保手按刀柄,望着城下远方的敌营。
    “童兄,”身旁,府兵副将尤承茂道,“如果这胡贼真的是要来攻城,早该有动静了。
    我看,今晚他们是不会来了。”
    童保没说话。
    尤承茂又道:“童兄您再看这城里,反倒是动静越闹越大了,怕不只是奸细吧?
    高统军只带了这么少人去,要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可不得了啊。”
    “高统军是什么人,“童保道,”再多的胡兵,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是。”
    尤承茂道:“听说当年在胜州边军的时候,高统军单枪匹马,冲进敌军里头,把那胡贼大将颉利发的身子,都给砍了半边去。
    这区区一点的胡兵,那是难不倒他的。
    哦对了童兄,您也好几天没合眼了。
    这城外也没什么动静,要不您先去歇会,兄弟我先来帮您看着?”
    “不用了。“
    童保的声音严肃,依然望着城外。
    “童兄真是尽忠职守,怪不得高统军这么看重您,您可真是……
    那是什么?“
    尤承茂抬手一指。
    城外,吊桥早就收了起来。
    在那条干了的护城河外头,有一个黑影,穿过黑夜飞快往城门飘了过来。
    童保眼神一凝,喊道:
    “弓箭营!”
    城头,一排排的长弓拉满,箭尖指着城下的方向。
    “什么人!”
    童保的喝声,远远传了出去。
    城下,黑影停在了护城河的对岸。
    那似乎是一个人,翻身下了马,一个嘶哑的声音隐隐传了上来:
    “是……上邽军府宗都督,宗大人吗?”
    童保没直接回答,只道:
    “五息之内,说出身份和来意,否则乱箭射死!
    一,二……”
    “回大人……”
    城下,那个黑影非常镇定:
    “属下是陇右大都督军府的别将。
    我们李大都督接到了你们的求援信,立即率大军五万来援,军队已经到了城外三十里啦!”
    陇右大都督府,正是陇右道里品级最高、兵数最多、战力最强的军府。
    那位李大都督,也是位声名远镇的大唐名将。
    他的援军五万,终于来了?!
    城头上,将士们顿时一片激动。
    童保却很冷静,对城下的黑影道:
    “既然你们大军已经到了,为什么还不马上进军,攻打胡贼?”
    “回大人的话,大都督说了,胡贼在城外有大连营,营寨坚固,贸然进攻,反而会打草惊蛇。
    所以派属下先趁夜过来传递信息,与大人您约好,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属下这里有封大都督的亲笔信,烦请大人鉴阅。”
    城下,黑影举起了一只手,手里似乎拿着什么。
    ”你把信用箭射上来。“童保道。
    黑影道:“属下深夜疾行,为轻便从事,身上没有带着箭具。”
    童保看了看城下。
    远处,那片起伏的敌营,一片死寂。
    “你,”他对旁边一个亲兵道,“下去把信取上来,城门只开半刻,速去速回。”
    “大人……”
    城下,黑影嘶哑的声音又道:
    “大都督说了,这封信的内容万分机密,关乎数万人的生死,必须亲手交到宗大人的手上。
    请问,您是宗都督宗大人吗?”
    童保道:“宗大人正在城中大营坐镇,他不在这里。
    那你这信,是送还是不送了?”
    “哦……那大都督也说了,若宗大人真有要事不能分身,那也必须是,城防军的领事之人才行。”
    童保想了想,道:
    “我是上邽城防军副将童保,眼下暂领西南门城防主将,我下去取,成不成?”
    “原来是童将军。”
    黑影想了想,道:
    “既然将军是城防主将,眼下又是军情紧急,这信给您,也成。”
    “童兄。”
    城头,另一名副将穿着和童保一样的盔甲。他叫封永贞,是宗长岳从长安带来的随从。
    他走过来,对童保道:
    “你是高统军亲命的西南门暂领统军,这城防可是大事,不能片刻没了头领。
    更何况,下面那个人说的,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你不能随便出去,以身犯险。”
    童保看了看封永贞,又看了看那府兵副将尤承茂。
    尤承茂一笑,识相地走了开去。
    “封兄。”
    童保低声道:
    “你说的我都懂,可咱这城里头有多少兵,而胡贼又有多少人马,你我都很清楚,那真是对比悬殊啊。
    要真是有援兵来了,而我却没有去拿信,错过了这消灭胡贼的大好机会。
    我丢了脑袋不要紧,那这上邽城,可真是难保了。
    封兄,你我都是从长安跟着宗大人过来的,你,我最信得过。
    这城头,你先帮我看着,我下去一阵马上上来。”
    “可万一,”封永贞道,“这是个圈套呢?”
    童保拍了拍腰间,那把弯月般的长鞘:
    “放心,我有它。”
    咧……
    厚重的城门开了一条缝,童保闪了出去。
    吊桥缓缓放了下来,童保踏上去,往护城河外的黑影走了过去。
    城头照下来的,微弱火光之中。
    那黑影似乎是个年轻将官,身着大唐将官服饰,满面兵旅的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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