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做回自己好啊。”
    郝忘身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笑道:
    “早在十六年前,我的心中,便有了这个计划。
    而薛洪,正是我计划里的关键棋子。
    当年,你们这些人都相信薛洪,他是真的反了薛仁越。
    可我常在军中做事,对薛洪这个人,我太了解了。
    他是个真正的忠臣,绝不可能做逆贼。
    他之所以这么做,其背后,肯定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我甚至怀疑,那不见了的玉首,那个所谓还活着的薛家人,都和他有关。
    可我没有证据。
    而薛洪看起来又反得那么的决绝,我即使把怀疑说出来,你们也不会信我。
    可我当然不会就此罢休。
    所以,留在上这么多年,在我们十七个人里,我唯独亲近他薛洪。
    直到鬼案出现前,我也一直待他不薄。
    这当然不是为了交情,我是要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要看看,他背后究竟藏了什么,那玉首是不是让他拿走了。
    可他也委实厉害,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
    直到了这十六年后,‘恶鬼’再次现身,我们的人陆续被杀,我才又再想起了他薛洪来。
    我的疑问,正是赵法师你说过的。
    我们全部都已改名换姓,隐藏了起来。这恶鬼,为什么能这么准确地找到我们每个人,还清楚我们的习惯和行踪?
    我怀疑,薛洪就是内鬼。
    那恶鬼就是当年活下来的薛家人,薛洪和他私下勾连,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了他。
    所以,鬼案一出现,我就故意做出随便对付的样子,惹起了城中百姓的众怒。
    然后我再顺水推舟,假借办案不力的名义,把薛洪赶回家去。
    而我自己,也开始神出鬼没,居无定址。
    如果薛洪真是内鬼,那我身为叛将,有一连串这么反常的举动,一定会引起他的警惕。
    他一定会去和恶鬼联络,会来探查我的行踪。
    而我就在暗中观察着他。
    我要知道,那‘恶鬼’究竟是谁,是不是就是那青才人的新生儿。
    可薛将军你,也是真的厉害……”
    郝忘身望着洛元堂:
    “你依然滴水不漏,我观察了好些日子,依然没有找到破绽,而恶鬼又在不断杀人。
    于是我决定不再等待,便开始了‘变身’蒋怀、借恶鬼之手集齐玉印的计划。
    所以,才有了后来那晚,吴晋被杀,洛元堂被抓的事。”
    “那当时,”洛元堂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郝忘身一笑:
    “假‘恶鬼’杀了吴晋,你就是第一见证人。
    你要是死了,谁去把还有个假‘恶鬼’的消息,告诉你的主子真‘恶鬼’?
    我又去跟踪谁,去找出那真‘恶鬼’的真正身份?”
    ……
    ……
    城外,火光中。
    曾谦缓缓睁眼。
    他手里的刀淌着血,冷冷望着前方,那片无边的敌军胡骑。
    胡骑中央,右贤王笑望着曾谦: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看来这大唐的土地上,果然还是有些血性之人。
    这陇右,咱们是来对了呢……”
    他手轻轻一招。
    前方六名胡骑,身后无数的胡兵,胡刀利箭一伸,全都指向了曾谦那个瘦弱的身躯。
    曾谦没有任何害怕,缓缓转身。
    身后,远处城里的火光,灼烧着整片夜空。
    曾夫人被老婢扶了起来,百姓们满脸的绝望,惊讶地看着,这个曾经胆小怕事、一无是处的人。
    “乡亲们……”
    曾谦的声音,沉重里带着激昂:
    “咱们一直这么活着,每天浑浑噩噩的,被人牵着鼻子走。
    到老了,也没明白这世道是怎么回事,没做过一点自己喜好的事。
    现如今,咱们的家没了,亲人死的死、散的散。
    咱们自己,也被逼到了绝路。
    难道咱们一辈子就是如此,就要这么窝囊地死去吗?
    不,不是这样的。
    我们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回家、再见着咱们的亲人,才能做咱们真正喜好的事,明白这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乡亲们,都到这时候了,咱们就连一点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吗?
    你们答我,答我啊!!!”
    百姓们忽然一片沉默。
    对啊。
    辛苦一辈子,面对那些人的欺骗欺凌,都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就只为几顿饱饭,求一条活路而已。
    可就是这样,还是逼上了绝路。
    人生,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可是,”有人道,“这么多的胡贼,咱们就这点人,还老弱病残的,怎么跟他们打?”
    “是打不过。”
    曾谦道:
    “可打是死,不打也是死。
    那为什么不打一场?
    就算是死,也得死个痛痛快快,明明白白。
    咱们可不能到死了,都不敢为自己抗争,一辈子都是个窝囊废啊!!“
    这话就像响雷,轰入每个人的耳里,心里。
    “曾大人说的没错!”
    “死,也要死个痛痛快快!!”
    “你们的刀呢?!”
    曾谦手一举,血刀凛凛指向天空。
    百姓人群中,男人们都站了起来,数百把刀一举,眼带热泪:
    “在这儿!!”
    “乡亲们,跟着我……”
    曾谦一转身,大刀一指:
    “杀!!”
    “杀!!!”
    那个瘦弱刚强的男子,带着那帮勇敢的汉子们,往十倍于己的铁甲胡骑大军,冲了过去。
    右贤王的手,缓缓举了起来。
    身旁,慕容孝仁看着曾谦那个似乎好欺负的样子,大喝一声:
    “姓曾的狗东西,竟敢在这里放肆,看我大吐谷浑凉王,怎么收拾你!”
    他一提胡刀,纵马冲了出去。
    “你个慕容孝仁啊……”
    右贤王摇头道:
    “欺软怕硬、好出风头,哎,你究竟是怎么当上这个凉王的……”
    他对前方那几名胡骑点了点头,那意思是,去,保护下他。
    胡骑们会意,护着慕容孝仁一起冲了过去,胡刀数把,同时往曾谦的头上砍去!
    曾谦没半点退意,一挥刀,迎了上去!
    敌众我寡,眼看就要刀锋没顶,血流遍地!
    哗!!
    一阵巨大的水声,犹如百川归海。
    黑夜里,一道耀眼的青光,划空而落。
    那是一条龙。
    龙身青光烨烨,通体都是一圈圈的木纹年轮,足有巨树之大,怒吼着、夹着滚滚风雷,巡天而下!
    木行,枪诀,青罡神龙降!
    轰!
    慕容孝仁还没来得及回头,他和他的马,连同那几个胡骑,全部被龙口吞噬了进去。
    青光四溢,血肉横飞,尘土漫天!
    曾谦和跟着他的汉子们,还有胡骑大军里在前排的骑兵,都是一愕。
    漫天的尘土之间,一位浑身银甲的青年公子端坐马上,手持一柄凤头霜花斧,斧身泛着阵阵青光。
    那大斧和铁甲,和那个儒雅俊秀的面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是袁沐风。
    右贤王却好像一点也不奇怪,笑道:
    “你,应该就是那个袁沐风了。听说还没开战,你就躲起来不见人了。
    怎么,终于舍得出来了?”
    袁沐风横斧立马,把曾谦和百姓们护在身后。
    他环视着那黑压压的胡骑大军,目光中,带着将军般的威严。
    右贤王一笑,手里正想有什么动作。
    他忽然停住了。
    有些什么不对。
    水声?
    不是。
    还有别的声音。
    是马蹄声。
    他一转头,望向了右侧的岸边。
    黑暗中,两匹马缓缓走了出来,停在了胡骑包围圈的外围。
    左边,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马。
    马上坐着个绝美少女,一袭白衣、霜目淡然,宛如一位出尘仙子。
    她身后的马鞍上,放着个古木匣子。
    是凌若。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在这等夜黑风高、生死厮杀的战场上,忽然有这么一个少女出现,众人的心里,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
    城下忽然一片寂静,唯有隆隆的水声,在夜里婉转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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