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关内道,岐州,雍县。
    田舍里,老农把茶碗递了过来。
    一名三十来岁的青年客商,笑着接过道:
    “我们几个过路,渴了进来讨口水喝,打扰您老了。”
    他身旁站着一个中年管事,神色好像非常紧张。还有几个仆人打扮的男子,个个身材高大,目无表情。
    老农抹了抹额头的汗,憨厚笑道:
    “这附近有官道,常年累月的都有人经过,不碍事的。”
    “老人家,”青年客商喝了口茶,“今年的收成,都挺好啊?”
    “还成。今年雨水好,又没什么蝗灾,收成比去年好了许多呢。”
    “那……”
    青年客商看了看手里的破碗,还有四周破旧的茅屋:
    “既然收成好了,怎么不给这家里,添些新的家伙什?”
    老农脸色一变,摇摇头:
    “不好说,不好说啊。”
    “让你你就说。”旁边,一个高大仆人道。
    青年客商瞥了他一眼,仆人立即低头不语。
    “老人家,”青年客商笑道,“我们这些过路做买卖的,这道上闲聊,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就随口问问,您宽心。”
    老农又看了看他,良久,才叹了口气道:
    “这不还得交田租嘛。”
    青年客商道:
    “可我听说,去年这州里闹灾荒,朝廷下了旨意,减免了三年田税。
    怎么,还要收吗?”
    “这……”
    老农正想说话,那中年管事突然咳嗽了一声,死死盯着那老农。
    老农一愕。
    “他嗓子眼干,”青年客商笑道,“您甭管他。”
    “哦,”老农道,“您说得对,这田里的是不用交了。可这两年,又加了很多别的税赋啊。
    什么人头赋、甲兵赋、车马捐的一大堆,听都没听说过的。
    哎一年到头,把这些全都交齐了,家里还能留些吃的,就已经不错了。
    哪还有什么余钱,去添新的家伙什啊。“
    “是嘛?”
    青年客商看了眼中年管事,中年管事半低着头,面如死灰。
    “老爷。”茅屋门口,进来了一个仆人。
    “什么事?”青年客商道。
    “房先生到了。”
    “让他在外头等着。”
    “是。”
    仆人出了去,青年客商摆了摆手。身后,高大仆人把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拿了上来。
    青年客商取过,递给了老农:
    “老人家,打扰您这么久,这些小心意,请您收下。”
    老农连连摆手:
    “不成不成,就几碗水而已,不值钱的。老爷,您快拿回去吧。”
    青年客商握住老农的手,把小袋子放在他的手心:
    “老人家,您这么大年纪了还下地,撑起这一大家子,不容易。
    再说,水是不值钱,可渴了的时候,那就比金子还贵。
    一些小玩意儿,您务必收下。”
    老农见他这么诚恳,只好收了下来。
    青年客商又多谢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带着随从出了屋去。
    屋外,青天在上、绿野黄花,一片美好的田园风光。
    青年客商缓缓转头,看着那中年管事。
    中年管事突然腿一软,跪倒在地,那样子好像要哭出来了:
    “臣罪该万死,求皇上饶臣一命,饶臣一命啊……”
    青年客商淡然而立,看着那个拼命磕头的人。
    “看着他。”他说。
    “是。”
    几个仆人把中年管事架了起来,中年管事软得像烂泥似的,被拖着往外头走去。
    青年客商独自一人,走到田边的一棵柏树下。
    树下,有个中年儒士微微一躬道:
    “大家。”
    “说吧。”青年客商道。
    中年儒士应了声是,娓娓道来:
    “……此役,以秦州做饵,陇右为诱。
    洮、岷、渭三州都督先假意失踪,实则带兵潜伏,以边境三州之空城,诱敌深入腹地。
    再以钱财分敌之心,慢敌脚步,使其滞留于渭州不前。
    最后,洮州都督岑朗、岷州都督汤行鄂、渭州都督梁辞咎,领三州潜伏之府兵五万,外加……”
    中年儒士稍顿了顿,又道:
    “玄甲军十万,共十五万伏兵,趁那哥舒泓扎营之际,夜袭围歼之。
    其后又连夜清理战场,不留一丝痕迹。
    此次陇右一役,破吐谷浑军五千、西突厥军十万,阵斩吐谷浑凉王慕容孝仁,俘其两国兵将近万。
    吐、突两国兵锋大挫,短时之内,再难有任何侵乱之举。
    吐谷浑更是国力大衰,为日后我大唐将其彻底逐灭,造下极为有利之势。
    大家。
    一切,都照您先前所判,如期而行。”
    中年儒士言语淡淡,好像在和人闲聊一样。
    青年客商望着农田,静静听着。
    “此间,唯有一处出于意料。”
    中年儒士继续道:
    “那西突厥右贤王、阿史那步臻,他居然没有停在渭州,而是连夜起拔,领着三万人直奔秦州而去,险些酿出大乱。
    好在,李大都督收到探报,及时带骁阳军赶到,将其一举而灭。
    那胡贼带了残余万人,退走远遁。
    此役,才算彻底圆满。
    对了,大家……”
    中年儒士道:
    “听说此次上一战,‘那边’,也有人牵涉其中。
    李大都督就是收到了他们的报信,也是他们的人请过去的。
    虽说,此次大都督他临危救急、立了大功,可毕竟是未得兵符、擅自出兵。况且,那边的人一请,他便去了。
    大家,这李孝阳向来忠心耿耿,难不成……”
    “是我让他去的。”青年客商淡淡道。
    中年儒士稍稍一愕。
    他立即明白了什么,继续道:
    “日前,李大都督有飞马快报前来。
    除方才所言战情外,他还奏请,为此役中以身殉国的,渭州刺史魏侗、钦命按察使宗长岳、上代县尉张陌尘三人,乞赏。
    另还有,为数名低等官吏乞赏之奏章,已先交吏部审阅,再行上呈。”
    “张陌尘?”青年客商道。
    “此人边军出身,后迁上司法佐,人头鬼案中接任代县尉,后被宗长岳任为上城防统军,领兵与胡兵作战,战中殉难。
    据说,才干官声不错。”
    “准了。”
    “是。那,宗长岳呢?”中年儒士的语气有些奇怪。
    “查到什么了么?”青年客商道。
    中年儒士摇摇头:
    “此次秦州之事,这宗长岳乃自行请旨前往。
    臣谏言将计就计,准他前去,以便暗中察查之。
    可此行自始至终,宗长岳一直秉公而行,未有丝毫非分逾矩之举。
    开头,上民间对他多有非议,可后来也变成了赞许连连。百姓们都说他开仓赈灾、领兵平乱、固守城防,是个难得的好官。”
    “他怎么死的?”
    “据说是上大战当晚,胡兵攻入城内,死于乱军之中。
    大家,宗长岳此人,真不一般。
    想当年,他一直追随大家南征北战,后又到长安朝廷为官,直到此次出任‘人头鬼案’按察使。
    十余年来,他竟然未曾露出一丝破绽。
    看来,他那背后的人,所谋颇大,所藏颇深啊。”
    “李孝阳为他讨了个什么官?”青年客商忽然问。
    “连升三等,由六品侍御史,右迁为四品正议大夫。”
    “准了。再封其妻‘四品诰命郡君夫人’,并厚葬高赏、抚恤其家。”
    “是。”
    中年儒士道:
    “如此一来,他身后那些人,便不会生疑。只要他们无所忌惮,便总有露出破绽的一日。
    大家英明。
    那,渭州刺史魏侗呢?
    他,可是曾做过息王府的长史。”
    息王。
    也就是当年玄武门前,那位被当今皇上一箭射杀的、皇上的亲哥哥,“隐太子”李建成。
    魏侗做过息王府的长史,那可算是息王逆党之一了。
    “照准,”青年客商道,“加封魏侗‘二品光禄大夫’,并追赠谥号。”
    “是,请大家赐谥。”中年儒士道。
    “‘忠’。”
    “是。”
    中年儒士淡笑答着,似乎这个“忠”字,背后藏着什么深意一样。
    “那‘人头鬼案’呢?”青年客商道。
    “据我们的人从上传来的消息,真凶‘恶鬼’,是一个名叫蒋怀的上官吏。
    其真实身份,乃是伪秦前卫尉卿郝瑗之子,郝忘身。
    他假扮恶鬼杀人,并暗中勾结吐谷浑、西突厥,是为了扰乱边境、复辟伪秦。
    所以,这‘人头鬼案’与胡贼入侵,乃是一脉相承之阴谋。”
    西秦,郝瑗。
    青年客商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十六年前、陇右大地上,他担任主帅并亲身经历的,那一场血战。
    “我听说,”他说,“这里面,还有个叫‘天劫’的东西?”
    “是。此乃那些‘化外修士’的称呼。
    所谓‘天劫’,便是威力无匹的化外劫难,千年不遇,千年不出。
    一出,则……”
    中年儒士顿了顿:
    “天下震动。”
    “天下震动。”
    青年客商回味着,这四个字:
    “那这次出来了么?”
    听着这个问题,中年儒士的神色微微一变:
    “那边说,原本,这‘天劫’确已有了出世之兆,可后来,却突然又消失无踪。
    详情,还在暗中彻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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