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侍寝的时间,绿染脸色苍白,上前搀扶沈肃,谁知沈肃突然发神经,对脸色同样苍白的刘玉洁一顿冷嘲热讽,扭身就走。
    连男人都留不住,她成了满府的笑话。
    不,一切都还来得及,她绝不会成为笑话!她要跟阿爹说清楚,坚决不嫁!刘玉洁猛然睁开眼,失神的打量四周片刻,原来自绿染屋里回来,她感到困倦,嬷嬷就给她铺床,服侍她睡觉。
    这是她的闺房,阔别五年之久。
    鲛绡的帷帐缀着香橼荷包,床头还挂着白胖的兔子灯。满屋都是佛手柑的香气,沁人心脾。靠墙放着一排多宝阁,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溜小玩意,都是阿爹自全国各地搜罗给她的,拇指大的花觚,巴掌大的玉石盆景,还有一戳叶子就不停乱晃的金丝草儿,纯金的叶片,薄如蝉翼。
    林嬷嬷走进来,笑眯眯的用玉勾挑了绡帐,问她,“睡得好吗?”
    她愣了一下,嘴角弯起甜美的笑,推开窗,香气扑鼻,昔年种下的绣球花,白的若棉云翻滚,蓝紫的好似烟光凝彩,葡萄也发芽了。
    绿衣正在廊下照料青瓷大缸里的睡莲,那是去年阿爹送她的生辰礼物。
    一个丰神俊朗的成熟男子走进院子,绯红的襕衫(相当于古代的制服,官袍),腰系杏色宫绦,大步流星之间透明暖玉折射异彩。面白,蓄美须,高鼻深目,年约三十有三,看上去最多二十七八,刘玉洁揉了揉眼睛,阿爹真年轻。
    绿衣裣衽一福。
    刘涉川问了几句话,得知刘玉洁身体无恙才露出释然的神情,又问她醒了没,不等绿衣回话,但见一个雪团子从屋里飞出来,好似乳燕投林扑向他。
    洁娘!
    “阿爹!”刘玉洁使劲抓着刘涉川的衣袖,这是活生生的阿爹。
    刘涉川素日不苟言笑,唯独对刘玉洁例外,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十岁之前,但凡看见刘玉洁扑过来,他就张开双手,掐着她腋下,将她高高举过头顶,十岁之后成大姑娘了,他依然喜不自禁的摸摸她的头,简直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掉。
    “在丰水有没有淘气啊?”他问。
    刘玉洁眼泪汪汪,摇了摇头,“没有。祖母每天带着我玩,教我种菜摘野果,编纺织娘的笼子,我认识好多庄稼,我们还吃苞谷杆,像甘蔗一样甜,立秋之后就有苞谷吃,林嬷嬷会做苞谷烙。阿爹,我还给你做了一双鞋呢,我好想你。”
    从前玩三个月也未听说想阿爹,如今不到一个月就哭哭啼啼。“只有一双鞋,没给阿爹带吃的?”刘涉川刮了下她的鼻子,谁知竟刮掉了她的泪,咦?还真哭了。
    刘玉洁哭着抱住他,真实的,不是梦,“带了,这么大一罐槐花蜜,要不是天热,我还能带祖母做的槐花包子,可好吃了。”
    刘涉川微笑不语,宠溺之色溢于言表,洁娘快到他胸口了,可在他心里,她一辈子都长不大。
    老爷跟小姐的感情真好。一回来就探望小姐。本来小姐还想等老爷下衙过去请安,谁知老爷竟提前回府。绿衣欣慰而笑。
    小姚氏路过洁心园,正好看见这一幕,这么大的姑娘,居然还抱在怀里,平时严肃到不行的一个人此时温柔的跟吃了蜜糖似的,心,不禁有丝黯然,自己嫁进多年,可曾被他如此看过一眼,就连抱抱她都那么敷衍。
    又想到自己生的冉娘,比洁娘大半岁,估计连阿爹的怀抱长什么样都不知。人呐,都是是爱屋及乌,老爷爱姐姐,姐姐的孩子自然珍贵,而自己,永远都是姐姐身边不起眼的小陪嫁。
    绿衣眼尖,发现月门外立着的小姚氏,立刻给刘玉洁使眼色,小姚氏便大大方方走进来。
    既然凑巧而遇,刘玉洁便在自己院子里给父母跪安,先给刘涉川磕头,又给小姚氏磕头,刘涉川笑得合不拢嘴。
    晚膳,一家人坐在宴息室,刘玉洁将礼物分下去,蜀锦的云履鞋给阿爹,绣着荷花与蜻蜓的帕子团扇给继母,姐姐刘玉冉的则是一只散发独特香气的小荷包,绣着樱桃。特殊的香气源自瑞香,初春时节的瑞香被采摘下来,经过特殊制法,留下持久的香气。
    刘玉冉两靥浅红,抿着小嘴笑,“谢谢阿妹。”
    她性格懦弱胆小,除了刘玉洁,跟家里的姐妹玩不到一处。嘴巴也不甜,看上去木讷无趣,没少被刘玉茗等人欺负,只有刘玉洁护着她。
    前世刘玉洁失去父亲,遭姜氏虐待,两只莲藕似的的胳膊全是淤青,众姐妹,平时甜言蜜语礼仪周全的众姐妹,或闭门不见,或落井下石,只有刘玉冉义愤填膺要找姜氏算账。
    两个无依无靠的小姐妹,在偌大的侯府讨说法,说出去都笑掉别人大牙。刘玉洁跪在地上,抱着姐姐的腿,求她快回去,否则姐夫会打死她的!
    姐姐没有被姐夫打死,第二年难产没了。呵呵,难产没了!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谁又能说得清呢!
    还记得姐姐从威宁侯府出来时,边走边哭的样子,正好撞上下衙回家的沈肃。她揪着沈肃衣襟问他为何要作践刘玉洁。
    那时刘玉洁被人欺/凌习惯,最怕出岔子,急忙抱住姐姐,一个劲对沈肃道歉,尽可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肃打断她道歉,只问她胳膊怎么回事?当然不能说实话。虽说沈肃在她屋里睡过一晚,可刘玉洁事后怎么想都觉得沈肃在打绿染的坏主意,醉翁之意不在酒。何况姜氏是沈肃的母亲,难不成沈肃还能因为姜氏打她就替她出头,就算出一次,还能次次出,而姜氏只会更恨她,接下来的日子也会更难过。
    姐姐走了之后,她求沈肃不要告诉姜氏今天发生的事。沈肃低头吻她,见她哭,大概很扫兴,便默默离去。
    如今,刘玉洁握着姐姐的手,大声道,“阿爹,我不喜欢方家的小子,不要把阿姐嫁给他。”希望姐姐此生也能有个好归宿。
    小姚氏脸色一变,心中不快,方家,那可是五皇子侧妃的娘家,不让冉娘嫁给他,难道嫁给你的沈肃?
    ☆、009父女
    此言一出,四座皆震,连刘玉冉都睁大不解的眼眸望着刘玉洁。
    “住口,这是你能说的事,越发不成体统。”刘涉川板起脸。
    “阿爹,祖母庄子上有个人,家里的亲戚在方府为奴,我亲耳听见他对别人讲了方府的事。方二郎暴虐无常,曾用棍棒生生打死一个通房,通房死时已有四个月身孕。还有啊,他回乡祭祖,骑着高头大马,谁要是一不小心挡了他的路,就要被打的头破血流,这种人根本不把人命当回事。”刘玉洁说的都是真的,但并不是从下人口中得知,而是前世,姜氏讽刺她无依无靠时,无意中透露姐姐的信息。
    小姚氏悚然而惊,怎么会这样?这可是自己千挑万选的亲事。
    刘涉川瞪了刘玉洁一眼,“女孩子家休要胡说八道。”
    “阿爹,我真没瞎说,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刘玉洁握住双手冰凉的刘玉冉。
    只要刘涉川有心去查,去姓方的老家,再用点手段从方府下人入手……绝对能查出蛛丝马迹。
    “老爷……”小姚氏六神无主。
    她了解刘涉川,忽然有些怨恨他,倘若他对冉娘有对洁娘一半的用心,又怎会被方家欺瞒?
    “阿姐,幸亏阿爹英明,当初说要再等一年,没让方家下聘。”刘玉洁安慰神色紧张的刘玉冉,此话亦是说给小姚氏听的。
    小姚氏听了心里咯噔一声,可不是老爷英明。当初因为没把沈肃说给冉娘,她发誓要给冉娘说个更好的,只要刘涉川稍有异议,她就闹别扭,气得刘涉川撒手不管。如此意气用事,险些害了冉娘啊……
    “母亲不必担心,阿爹肯定有办法,我相信阿爹。要怪就怪那方家实在狡猾。”刘玉洁安慰道
    小姚氏闻言,嘴角微牵,苦在口中,不管怪谁自己也逃不了干系,因为人是自己选的。
    这件事刘玉洁完全可以在背后与刘涉川细说,但她不想让容易多想的继母误会,那就一家人坐在一起有商有量的说。
    刘涉川蹙了蹙眉,“我会派人去查,用饭吧。”
    他看上去镇定,实则早已心生怒意,一旦查清属实,定然不会让方家好看。
    平心而论,刘涉川对刘玉冉还不错,与寻常父亲没甚分别,物质方面,刘玉洁有的也会给她。但他对刘玉洁无微不至的用心,却是刘玉冉从未享受过的。
    刘玉洁每餐雷打不动都要有一碗鲜蔬芙蓉汤润嗓子,之后是一大碗冒尖的碧粳米饭。什么八宝糯米鸡,五香乳鸽,翡翠嫩藕,七珍虾萃,松鼠鳜鱼,荤多素少,但凡她爱吃的应有尽有。
    在吃穿用度上,小姚氏对她从不敢有半点不尽心,但她不知道,就连刘玉洁自己也记不大清自己的饭量从何时开始变小,大概从眉间皱起的第一朵愁云吧。
    饭量小,人也不知怎么就瘦骨嶙峋,到了阜南道才略有好转,后来……后来韩敬已买了十几个长安的厨子,她若不吃,便要杀厨子。
    吃了小半碗,刘玉洁便放下碗筷,多年的习惯让她吃到这里便吃不下去。小姚氏一惊,不解的望着她,不合胃口么?
    刘玉洁也知此举令人费解,便随口牵出一个理由,“之前身子过了病气,如今将将养好,大夫嘱咐我不可多食。”
    原来如此。刘涉川端过刘玉洁剩下的饭,大口吃起来。老太爷封爵之前,他跟母亲田氏在丰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苦日子,知晓食物的珍贵。但这碗饭要是换成小姚氏或者刘玉冉的,他铁定不吃。也只有刘玉洁吃剩的东西,他才会碰。
    小姚氏眸光黯淡,一口酸涩堵在喉咙。
    因为明日休沐,刘涉川有不少应酬,需要提前休息,没有给刘玉洁谈论沈肃的机会。
    内屋碧纱橱的轻纱帷幔早早放下,小姚氏服侍刘涉川沐浴更衣,两人早早上床歇息,她伤心的说起刘玉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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